近兩個月的“流量王”,絕對非《流浪地球》莫屬。

經歷了全民精神股東,造句大賽,上焦點訪談,登高中試卷等“歷史性”事件,《流浪地球》在中國內地票房突破46億,更成功登頂近五年中國電影北美票房冠軍。

此前,在科幻領域中國人沒有經驗,《流浪地球》“開天闢地”一般的存在,也經歷了“開天闢地”一般的困難。過去4年,導演郭帆和團隊用非一般的強韌意志和中國特色的“土法煉鋼”式“人海戰術”,完成了這場恢弘磅礴的類型突破。

數次約訪,終於見到郭帆,彼時他剛結束美國的路演不久,臉上仍有疲色。而同樣的路演程序,國內早已進行了三輪,在各個城市的宣傳過程中,郭帆病倒了。他說,爲了《流浪地球》,幾年來每天只睡3小時的生物鐘已經形成,現在最多也就5小時,“想多睡都睡不着,腦子會懵,習慣性頭疼”。

郭帆 《流浪地球》導演

小破球大爆,郭帆火了。但他基本沒有要進行“如何面對成功”的心理建設。郭帆告訴麻辣魚,這樣的情緒在幾年前得知《同桌的你》票房不錯時有過,那時“關着門兒偷偷樂”,“這回是沒有了,連偷偷樂都沒了”。他說,自己只在《流浪地球》破10億時才稍微放鬆了一點。坐在對面的郭帆,顯得頗爲冷靜。

目前,郭帆正與團隊就《流浪地球》進行整個項目的覆盤。作爲一個科幻迷,屬於他的科幻征程,剛剛開始。

《流浪地球2》之前要做什麼?

在郭帆之前,詹姆斯·卡梅隆、阿方索·卡隆和斯皮爾伯格等國際科幻大導都曾作爲《流浪地球》備選導演,他們也無一例外拒絕了邀請。最後,《地球》項目的投資方&發起方中影在本土導演中選擇了郭帆。由此,從15歲開始就爲拍一部科幻片念茲在茲的郭帆,有了改寫中國科幻電影進程的機會。

一百多萬字的劇本,八個月的世界觀架構,從1977年到2075年的百年編年史,概念設計,故事本土化,製作拍攝,後期特效,跨過無數至暗時刻,《流浪地球》最終讓中國觀衆沸騰了。

郭帆卻主動在心裏壓制住了這種“沸騰”——“拉開整個科幻電影序列,這個影片它真實,客觀的水準放在那兒,咱們實際有多大的差距,咱們心裏自然清楚。”郭帆感念中國觀衆的寬厚,但這種情感的附加和包容度是他不能忽視的討巧因素。

“各部門已經在開始總結覆盤這四年的經驗教訓”,他介紹,這得花1個多月的時間。此次覆盤結束後,郭帆還計劃與團隊再去俄羅斯、新西蘭、澳洲、美國等特效公司走一圈,學習考察更新的技術使用;預約一些海外的製片人,探討關於工業化更先進的理念和變化。

他說,這次《流浪地球》拍攝中遇到的困難,以及由於各種限制在特效上規避的難點,比如有一些做得不好的地方用煙遮住的,都不能忽視,“這些難點還得面對”。

再次,他們還計劃在全國範圍內做一個大規模的映後調研,關於科學與科幻的平衡,“到底是選擇降低門檻,讓更多人來看,還是提高門檻,讓科學家也說不出毛病來。”

還有包括服裝、頭盔大小、道具設計等方方面面,“因爲審美這個東西直接跟文化相關,要通過調研,才能知道中國觀衆的審美方向。”

郭帆介紹,這幾步走完之後,纔會再考慮《流浪地球2》的問題。“工作需要找到一個工作的邏輯。所以現在再想想接下來要做的這些事兒,也沒啥可輕鬆的,都是一個一個地安排,一個一個做下去。”在他看來,《流浪地球》上映之後,又是新的開始。

電影工業化要先找到那隻“神筆”

2014年底第四屆中美合拍展會期間,電影總局安排了幾位青年導演到派拉蒙作短期“訪學”,郭帆就是其中一員。自此,他心裏種下一顆工業化的種子,之後生根發芽,《流浪地球》啓程出發。

這趟探究發現之旅,讓郭帆感受到巨大的差距和危機。好萊塢經過百年發展早已完成了電影的工業化過程,他對這種工廠流水線般的作業記憶猶新,“所以現在好萊塢人和你談的都是需要好的故事、好的人物、好的理念,沒有人和你談工業化”。

什麼是工業?郭帆拿起面前的一隻簽字筆說,一個形象比喻就是畫畫和寫字的筆,好萊塢已經有了筆,他們想的就是如何把畫畫好,但中國電影還“仍然處在找筆的階段”。

在他看來,工業本身沒有那麼重要,只是因爲我們沒有,所以才變得很重要。而且,這支“筆”往大了看,“大概10年時間,決定我們的生死”。只有找到它,中國電影整體才能活下來。

他分析說,相比好萊塢,我們的優勢是瞭解中國的文化和中國觀衆,但獨獨缺這個“筆”,要用十年把這個工具追平到好萊塢平均水平的中上游。

那麼,要如何從筆開始衍生出一整套流水線?郭帆認爲,想批量化生產,得先理解工業化的底層邏輯,那就是要標準化,要可量化,之後才能被分配,被分配才能分工,分了工才能夠提高效率。

他拿《流浪地球》實操經驗舉例,這次的編劇團隊有七個人,有負責未來世界自然環境和社會生態設計的,也有專門撰寫這些環境中的標語口號等細節的,大家通過編劇軟件分工協作。這款軟件可以統計出每個角色說了多少對白,每個場景用了多少遍,還能看到每個人物戲份的曲線,以便及時調整主次要人物的走向及劇本方向。

郭帆演示道,當劇本字號、行間距、標點符號等基礎格式統一,通過編劇軟件轉化成數據庫,就可以任意地在這些海量的文字中,尋找角色A說了多少句話,有多少場日戲等關於這個角色的數據,通過對它量化,可以對接到後面的製片軟件、導演軟件和場計軟件,所有人和系統全部串起來,一直到剪輯。就是,“前面所有統一字體,統一格式的標準化是爲了能夠高效地使用和操作。”

但如何讓人接受與普及也有一個認知壁壘。他回憶,《流浪地球》拍攝中,有一個場記軟件可以拿來用,但工作人員反映說還不如一張紙記得快。郭帆立即進入導演模式,“你今天是快,但你記一百天就是一百張紙,一百張紙裏要尋找任何一個信息,怎麼快速找到?這些紙一旦丟了該怎麼辦?”

相比當下的方便,他更在意長久的方便。郭帆說,這些軟件上手起來其實特別快,“一星期就能學會”,而“工業化的很多東西從根本上講其實還是理念問題”。

郭帆未來將要做什麼?

學法律出身的郭帆恪守嚴謹,條理和規則。比如,他的衣櫥裏有多件同款顏色、樣式並搭配好的套裝,如此,就是爲了“省事和方便”。

當然,或許也有強迫症式的執着不棄,不喜變化。備考北京電影學院研究生期間,他在學校對面的一家館子裏吃了好幾個月的炒餅加雞蛋湯,到後來郭帆往那一坐,老闆都不用問,直接上“標餐”。

對於科幻電影也是一樣,郭帆從第一部帶有科幻元素的《李獻計歷險記》到用2000萬元成本拿下4.5億票房的《同桌的你》(拍了一段奇幻劇情,後被刪),他說,之前的“曲線救國”有各種不成熟,《流浪地球》則相對成熟,也真正做到了自己想做的類型。

《李獻計歷險記》是郭帆早期帶有科幻性嘗試的作品

通過找到“跑路還帶着地球”的中國科幻的內核方向,這種“肉夾饃而非漢堡”的形態,《流浪地球》有了立足之基。郭帆也清醒認知中國科幻正在起步階段,視野還聚焦在中國觀衆,還沒有到達全球的廣度。

在他看來,觀衆對科幻電影的自信心來自於現實,中國電影工業化以及科幻電影發展都需要國家的強大作背書。未來,互聯網、3D打印以及VR等新技術等,都會助力電影工業製作水平的快速提高,而在此基礎上找到那隻“筆”,再利用自己的文化優勢培養自己的人才團隊,是爲突圍之法。

談及自己未來的規劃,郭帆直言,作爲導演,很長一段時間內都會做跟科幻類型有關的影片;但作爲監製,會嘗試把好萊塢的成熟類型拿到中國落地,比如賽車題材、現代諜戰等。

當下,《流浪地球》仍在上映,這個承載中國科幻夢的小破球還在遠航。年少的夢想即已落地,被問到是否會在睡不着的時候懷念那4年苦戰時,郭帆先是表示“很不懷念”,然後又笑着打趣,“你試試,天天不睡覺,誰懷念那個,開玩笑,累死了。”

玩笑過後,郭帆習慣性地輕撓耳朵,低頭沉思,一本正經地說道:“一場大病過後,你剛疼完,你根本不會懷念這個。但我不能保證說,老了之後我不懷念這段,這得經過時間的沉澱和洗禮。”

或許十年二十年之後,再想起今天,他相信一定會是滿滿的美好記憶,畢竟“我們曾經看到過世界各地的太陽,凌晨4點以及所有時段的太陽”。

相关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