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羣芳燕瘦環肥,各有妙處。其中最出衆的兩朵奇葩無疑是林黛玉和薛寶釵了。林黛玉給人的印象聰明伶俐,爭強好勝,心眼小,口舌快,說話刻薄不饒人。而寶釵雍容大度,沉穩敦厚,對人一團和氣。書中是這樣比較二人的:不想如今忽然來了一個薛寶釵,年歲雖大不多,然品格端方,容貌豐美,人多謂黛玉所不及。而且寶釵行爲豁達,隨分從時,不比黛玉孤高自許,目無下塵,故比黛玉大得下人之心。便是那些小丫頭子們,亦多喜與寶釵去頑。

事實真的如此嗎?從她們與自己的貼身丫鬟相處狀況可略見一斑。

黛玉身邊最親近的丫頭是紫鵑,紫鵑溫柔善良,和黛玉情同姐妹。爲了黛玉的終身幸福,以言辭試寶玉,引得寶玉發狂鬧了一場軒然大波。紫鵑經常和黛玉傾訴衷腸,設身處地爲黛玉着想。紫鵑說:“我倒是一片真心爲姑娘。替你愁了這幾年了,無父母無兄弟,誰是知疼着熱的人?趁早兒老太太還明白硬朗的時節,作定了大事要緊……”,如果不是平素至爲親密的相處,紫鵑斷然不會這樣掏心掏肺地爲黛玉謀劃。

黛玉身邊還有一個丫鬟雪雁。有一次趙姨娘的丫鬟向她借衣服,她不想借,便想了幾句託詞,把事情推到了紫鵑和黛玉的身上,“我的衣裳簪環都是姑娘叫紫鵑姐姐收着呢。如今先得去告訴他,還得回姑娘呢。姑娘身上又病着,更費了大事,誤了你老出門,不如再轉借罷。”事後黛玉也並沒有責備雪雁。這說明黛玉和她們的關係相處和諧,善待下人不苛責,這樣的主子就成了雪雁的護身符,關鍵時刻拿來做擋箭牌,不用顧慮主子會不會生氣。

可是薛寶釵身邊的丫鬟鶯兒就沒有這麼幸運了。鶯兒和薛寶釵的主僕關係也非常不錯,寶釵對待她們也很和氣,但是終究還是有嚴格的主奴分別,缺乏人情味,冷冰冰的。有一次,寶釵、香菱、鶯兒三個趕圍棋作耍,賈環見了也要頑。結果賈環輸了打賴,鶯兒不幹二人吵了起來。寶釵斷喝道:“越大越沒規矩,難道爺們還賴你?還不放下錢來呢!”在衆人面前,寶釵維護的是主子們的臉面,而完全不顧事實本身,任由鶯兒受委屈。

一次正是春天草長鶯飛的季節,鶯兒和藕官、春燕等一起用柳樹枝葉編了幾個小巧的花籃,放上鮮花,非常漂亮。但當時大觀園已經承包給個人了,婆子看損壞了花草便不樂意,最後吵了起來。寶玉幫忙平息了,考慮到鶯兒屬於親戚平白受了一番數落,便讓春燕帶着她娘去給鶯兒賠個不是。還特地囑咐春燕:“不可當着寶姑娘說,仔細反叫鶯兒受教導。”可見寶釵教導鶯兒是經常性的。當然鶯兒相對於寶釵而言是自家人,對自家人嚴格,對外人寬宏是我們的傳統美德,但是如果完全不顧事實真相,一味追求主僕秩序而冤枉當事人,這樣也會讓薛寶釵和鶯兒之間產生隔閡,不敢過分親近。

還有一次寶釵因爲和寶黛賭氣,借扇機帶雙敲。小丫頭靛兒因不見了扇子,和寶釵笑道:“必是寶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賞我罷。”寶釵指他道:“你要仔細!我和你頑過,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臉的那些姑娘們跟前,你該問他們去。”一句話把靛兒嚇跑了。從這句話也可以看出寶釵雖然對下人丫鬟們溫柔體恤,但時時注意主奴界限,不會和奴才們”嬉皮笑臉“地頑。

寶釵的大度只是一種處世之道,並不會真的從心裏去理解同情下人們的處境,和她們真心交往。而林黛玉對於每一個人都當作一個平等的人來對待,黛玉的真誠和寶釵的虛僞由此可見。因此,黛玉會給一個不入流的小丫頭佳蕙一大把賞錢,黛玉會欣然給香菱做老師,黛玉會爲尤二姐的處境暗地裏擔心。而寶釵總是用一雙冷靜的眼睛注視着,考量着每一個人,她說小紅是都等刁鑽古怪的丫頭,品度襲人的行事爲人頗可敬愛,才與其蓄意接近。黛玉所做的一切讓人感到真正的溫暖,而寶釵總是溫柔可親,卻始終高高在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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