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遲來的擁抱

黑虎目露兇光地朝怨靈齜牙,沉重的威壓壟罩整個空間令它無法動彈。

 

怨靈儘管又急又氣,卻不敢有絲毫動作。猶如身處食物鏈最底層的傢伙遇上金字塔頂端的存在,懼怕至極根本無法興起反抗之心。

 

見那東西翻不出什麼風浪,黑虎將軍也懶得理會,祂垂首順了順小黑虎雜亂的毛。隨著舔舐,緊閉雙眼的顏璟燦覺得身上的痛楚漸退,幾個呼吸間體內的穢氣便被淨化完畢,連帶著身上的傷都好上許多,儘管四肢還有些痠軟,但感覺得到力氣正在慢慢恢復,照這樣下去很快便能恢復行動能力。

 

緩過來的顏璟燦一睜眼,映入湛藍獸瞳的便是巨大的虎臉。那距離近到顏璟燦都快瞪成鬥雞眼,再往前點就能貼到他虎爹鼻子上了。

 

似是察覺到小黑虎的尷尬,虎爺晃了晃腦袋,稍稍拉開些距離,渾圓的湛藍獸瞳深處有著濃濃的驕傲。

 

顏璟燦總覺得,這次降臨的虎爺與他記憶中的虎爹印象有些不同。

 

自從成為虎爺義子後,每年只要到虎爺誕辰,黑虎將軍總是會到他的夢中與他一塊玩耍。然而,在他隨父母親移居海外後虎爺再也不曾進入他的夢境,可能是覺得隔了大半個地球太遠,又像是在鬧脾氣般,祂都不再現身。

 

如今事隔多年又再次瞧見這張虎臉,顏璟燦很難說明自己現在是什麼心情,有怨念,有懷念,也有安心。

 

雖然有些難以啟齒,但他現在真的有打架打輸搬到救兵般,瞬間覺得底氣十足。

 

察覺虎燦所想,黑虎將軍用腦袋拱了拱他,昂首從鼻子重重地噴了氣,怎麼看怎麼像替孩子出完氣的家長,身後的虎尾巴更是豎得高高的,霸氣的虎臉滿是邀功。

 

「瞧瞧禰那模樣,德行!」

 

趴在一旁的安佑多慢慢撐起身子,用手背擦了擦臉上的血跡。明明是顏璟燦熟悉的嗓音,語氣卻不是他聽過的任何一種,而是帶著軍人般果斷硬冷的感覺,那口吻宛若在訓斥不成材的晚輩,有著幾許恨鐵不成鋼。

 

安佑多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說不出的氣勢,那氣勢沒有虎爺外放,卻內斂得令人生畏。

 

聞言,黑虎將軍頓時露出有些喫癟的表情,意識到旁邊還有晚輩在看,再怎麼樣也不能丟了面子,立刻整了整神色,盡量讓自己看上去高冷威武帥氣些,省得又被訓。

 

「現在才裝,遲了。禰看看禰,這義父是怎麼當的?就這樣讓禰義子胡來?前些時日禰到他夢裡都教了些什麼?依本帥看都顧著玩了是吧?該教的一樣沒教,活該禰在那著急!急死禰!原以為上桌後多少能有些長進,本帥看禰都長到個子去了!長個屁的進!以後出去別說禰是本帥帶的,臉都被禰丟光了!」

 

降身到安佑多身上的玄壇爺眉宇倒豎,伸出食指死命地往黑虎將軍頭上戳,戳得黑虎將軍是一點脾氣都沒有,看得顏璟燦在內心嘖嘖稱奇。

 

阿佑家的老爺子個性也很……獨特。

 

看來那頭躲在玄壇爺衣襬下的虎爺很可能真的是自家虎爹,不然怎麼會被訓到臉都快埋到胸口還吱都不敢吱一聲。

 

「還有你!瞅哪呢說的就是你!連自身的安危都不放在眼裡,你要他人如何安心將後背交付於你?又何談合作?本帥寫的攜手合作你就這麼攜的?你虎爹腦子不好使你還跟著他一起不好使了?」

 

於是,蹲坐的大黑虎身旁趴著一頭小黑虎,一大一小被訓得連頭都不敢抬。

 

罵完,安佑多手一招,那些散落在地的念珠就像被牽引般,一顆顆飛回他手中。掌心一抹,念珠上頭的裂痕瞬間消失無蹤,又恢復成原本的模樣,就連斷裂的線都重新串起,手環再次恢復如初。

 

握著念珠,朝下一甩,一道響亮的鞭打聲落在耳畔震在人心,顏璟燦只覺得這鞭一打完,空間內積壓多年的怨氣霎時散得七七八八,就像本來行走在一片濃稠的黑沼中,如今卻消退到能看見地面的程度,就連吸進的空氣讓人覺得順暢許多。

 

「記住,保護他人的前提是先保護好自己,自顧不暇你又有何餘裕談守護?」

 

語畢,安佑多身上退出一道魁梧的身影,顏璟燦無法看清對方的面容,唯一清晰的只有對方打在自己額頭的一掌,力道是恰好會讓他感到疼痛卻又不會疼得齜牙的那種。這一掌將一些東西拍進顏璟燦腦內,動作粗魯卻不粗暴。

 

見狀,黑虎將軍無奈地吼了聲,聲音帶著控訴,可惜只換來玄壇爺的冷哼,『哼!吼什麼吼?再吼本帥再補一掌!他又不是紙做的這一拍還能拍散了不成?就禰護短!當初要不是禰貪玩忘了正事還用得著本帥出馬?至於到這個下場?』

 

……祂也就吼一聲怎麼就能換來這老祖宗這麼多的話?黑虎將軍內心無比委屈,嘴巴立刻閉得緊緊的,深怕自己又忍不住吼一嗓子三度招來一頓罵。

 

消化完腦中多出來的知識,見虎爺與玄壇爺的身影即將消逝,顏璟燦像是想起什麼趕緊在腦中發問:『等等!您在攜手合作之後留下的那幅畫究竟是什麼意思?我與阿佑實在是解不出來,還請玄壇爺明示。』

 

『那個啊,是本帥攜手合作四字的圖解,圖文並茂才拿得出手你說是不是?哈哈哈!』

 

顏璟燦嘴角抽了抽,還好他跟阿佑沒有太糾結那幅畫的意義,不然現在肯定更吐血。

 

兩名神祇來得很快,去得更快,似乎僅僅是藉機下來指點他們。玄壇爺退身後安佑多恍若大夢初醒般眨了眨眼,瞧見顏璟燦立刻緊張地抱起前者上下查看,「阿燦!你有沒有哪裡受傷?甘無要緊!?」

 

在安佑多目光要往虎燦的兩腿之間掃時被顏璟燦毫不留情地賞了一腿,輕巧落地。

 

同時也照著方纔學到的方法,努力將自己想講的話在腦中化成文字,試著傳遞給安佑多。

 

『……到……嗎?』

 

『……你……得……嗎?』

 

『……阿佑!……聽、得到嗎?』

 

一開始的傳音還有些斷斷續續且十分模糊,到後面愈來愈清楚,那種感覺有點像吹口哨,一開始只吹得出氣音,可一旦抓到訣竅便能順利吹出哨音,且永遠不會遺忘。

 

安佑多驚訝地轉動眼珠四處瞧,一臉驚疑地望著顏璟燦,「靠夭,林北幻聽了?怎麼好像聽見你的聲音?」

 

虎燦翻了個大白眼,順著安佑多彎腰伸出來的手順勢爬到他的肩頭,這位置對於接下來的行動比較方便。虎尾巴拍了拍對方的臉,清晰地在腦中想出要講的話,『你沒幻聽,是我在跟你說話。握好你手中的念珠,把它當成是攻擊的武器,那是我們取勝的關鍵。』

 

另一邊,本來還算得上通體漆黑的怨靈,經虎爺與玄壇爺這麼一鎮,靈體身上的色澤淡化許多,隱約露出內部沉睡的溫室。

 

從生前累積到死後的執著讓它不肯就此放棄,原以為方纔會在那一鞭下被震散,可最終不過是削弱它的力量,如今為避免再生變故,它這次不再保留全力操控黑影襲向安佑多與顏璟燦。

 

它絕不容許再有人分開他們一家!

 

早就料到怨靈會反撲,顏璟燦聚精會神地在他跟阿佑身旁觀想著。

 

觀想,觀便是看,想則是想法,講白點就是在腦中想出一層防護罩,隔絕一切傷害與晦氣。這也是方纔玄壇爺那掌拍給他的力量運用之一,比較可惜的是他只能以防護為主,攻擊還需要靠阿佑。

 

直到此時顏璟燦才真正明白為何這趟必須要與阿佑同行。

 

沒有阿佑,玄壇爺不一定會降身指點他,而就算自己有黑虎將軍的幫忙,他至多也只能做到保護,無法攻擊怨靈。

 

守護的力量再強大,也無法主動化解危機。

 

剛開始運用這技巧還無法得心應手,顏璟燦腦中的罩子形體有些模糊,且也不完整,連帶顯化在阿佑身旁的罩子也有些薄弱,儘管無法徹底抵擋,但多少能削弱並減緩黑影的攻勢,給安佑多足夠的反應時間。

 

他矮身閃過黑影,大步衝上前,過程中又有數道黑影抽來,顏璟燦都能恰好在黑影快碰到他們時適時地觀想出一片防護罩,使其無法近身。

 

虎燦緊抓安佑多避免自己在動作間被甩出去,分開行動阿佑還要擔心自己是否會被偷襲,甚至是需要分神照顧他,他不會再被怨靈當成掣肘阿佑行動的工具,也因此他才會在一開始就趴到阿佑肩上與他一塊行動。

 

且剛掌握的力量用起來不可能如臂使指,一面要保護自己還要分神保護阿佑,傻子才做這麼沒有效率的事。

 

見包裹溫室的黑影透明得能清晰瞧見裡頭的人時,顏璟燦當機立斷喊道:『就是現在,阿佑!』

 

安佑多握著念珠,照阿燦不久前教他的方法把它當成手指虎使用,儘管離怨靈還有一隻手臂的距離,他仍是奮力揮出。

 

只見安佑多拳頭行經的地方就像被一道無形的氣流切割開,在怨靈身上留下一道白痕,就好像拿著橡皮擦在鉛筆塗滿的地方擦過那般,怨靈的軀體瞬間消逝。

 

這一抹,就等於抹去所有,就連灼燒的疼痛感都不會有。

 

「讓你跟吊燒鴨一樣吊林北!讓你跟吊燒鴨一樣吊林北!林北尻死你!」罵一句安佑多就揮一拳,可見怨氣之深。

 

怨靈一面驚恐地閃躲著安佑多的拳頭一面裹著溫室飛速後退,可臥房就這麼大,再退又能退到哪?頃刻間便退無可退,身上的黑更是東缺一塊西缺一塊,模樣十分悽慘。

 

見已無退路,被逼上絕境的怨靈硬是將剩下的執念凝聚成尖刺向溫室,就算無法除掉這兩個傢伙,它也能帶走它的陽洋!

 

『溫室!』

 

顏璟燦奮力在溫室與怨靈之間觀想出一層防護罩,但不久前不間斷地使用能力已經消耗他太多體力,那層防護罩就跟蛋殼一樣,一碰就碎,完全抵擋不了。

 

安佑多粗喘著氣,卻怎麼也舉不起拳頭,整隻手臂都在陣陣發抖。明明才揮沒幾拳他卻覺得像是餓了好幾天一樣,渾身使不上力,縱使想阻止也力有未逮。

 

黑刺狠狠穿過溫室的身體,然而,從溫室身後卻沒有任何物體透出。仔細一瞧,一抹半透明的靈體隔在怨靈與溫室之間,替他擋下那根黑刺。

 

裂痕自尖刺穿過的地方呈網狀遍佈靈體全身,即使面容龜裂,仍能看出五官十分美麗,容貌也與溫室極其相似。

 

「那是……」

 

『之前在門口徘徊的靈體!』

 

不僅兩人沒有料到在千鈞一髮之際這靈體會突然出現替溫室擋下致命一擊,就連怨靈都沒想到在最後一刻,阻礙自己的竟會是她。

 

「為、為什麼妳要在這時候出來……?讓陽洋一起來陪我們不好嗎?為什麼……為什麼連妳都要阻止我?」

 

儘管它曾吞噬妻子的部分魂魄藉此壯大自身的力量,但那是為了進入陽洋的夢,是為了將人轉移到這好讓他們一家團聚。它從未對她下死手,在它內心深處,它是不願傷害她的。

 

它很清楚,以妻子所剩無幾的力量根本承受不了自己這一擊,她徹底消失後,自己大費周章地將陽洋帶過來又是為了什麼?

 

它之所以對陽洋這麼執著,一方面是不能容忍陽洋就這麼離開自己,另一方面也是無法忍受它的家被拆散。

 

它……只是想要和它愛的人永遠在一起,這樣……難道錯了嗎?

 

墨色漸漸自怨靈身上退去,露出一張滿是淚水的斯文面容,很難想像這名哭得難看的靈體竟會是不久前的怨靈。

 

「為什麼……為什麼要阻止我?我愛著妳……也同樣愛著陽洋啊!為什麼你們就是不懂呢……為什麼……」

 

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陽洋時,那張稚嫩的小臉滿是退卻,可一天天相處下來,那雙乾淨的眼眸慢慢地裝進自己,那種全心全意的純粹深深地觸動著他。

 

因此,他完全不在乎他們沒有血緣關係,幾乎是把陽洋當成自己的孩子在疼,也從不吝惜在他身上投注愛。

 

那樣的愛隨著時間愈來愈深,愈來愈重,更是隨著時日挾帶起另一種別樣的慾望。

 

一種原本只會出現在妻子身上的慾望。

 

「……因為你傷害了小室,因為那早已不是父愛了,博宇。」

 

想起自己深愛的丈夫曾對自己兒子做過的事,溫母眼中浮現深刻的悲痛與憎恨,唯獨沒有後悔。

 

她不後悔殺了傷害自己孩子的暴徒。儘管這名暴徒曾是她深愛的對象,也曾是她的全部。

 

聽見妻子的話,溫室的繼父秦博宇只是勾起一抹笑,那抹笑很苦、很澀、同時也很滿足,「是啊……我傷了妳……傷了陽洋……但我是愛著你們的,一直……都是……」

 

十三年來的執念換來的卻是如此下場,他突然感到非常疲憊。

 

想帶來的沒帶來,想一起走的卻被自己親手扼殺,執著還能有什麼用?

 

執念一但被動搖,他與這世間唯一的聯繫也開始搖搖欲墜,加上經過一連串的消耗他早已油盡燈枯。看著妻兒,那眼神如同看著摯愛,有著憐惜、有著眷戀、更有著常人難以理解的瘋狂。

 

縱使魂飛魄散前,他也不覺得自己是錯的。

 

他不過是在愛著妻子的同時也同樣愛著陽洋而已。

 

溫母看懂丈夫最後一刻眼神代表的含意,美麗的眼眸承載太多情緒,複雜得難以形容,可當她目光落到懷中的溫室時,卻只剩歉疚。

 

抱住溫室的手逐漸剝落消逝,儘管如此她仍是捨不得放手。

 

都怪她。

 

沒有及早發現,沒有及早阻止……甚至是因為過去的創傷一直不敢面對唯一的孩子……

 

「小室……媽媽對不起你……對不起……」

 

她是愛著他的。

 

儘管不曉得如何面對他,但自己……一直是愛著這孩子的。

 

可惜太晚了,她太晚去面對了,也太晚才醒悟。

 

溫母噙滿淚水的眸子深深看了溫室一眼,轉而望向安佑多與顏璟燦,破碎的面龐寫著由衷的感謝。

 

「謝謝……你們……」

 

直到完全消失前溫母也沒有鬆手,就那樣一直抱著溫室直到化為虛無,周圍的景象也在此時變回他們一開始上來的空蕩模樣。

 

『終於……』

 

「他孃的結束了!」

 

安佑多躺在地面大口喘著氣,顏璟燦則是將安佑多墊在身下,整隻虎以一個大字形躺在安佑多胸口,圓滾滾的肚子上下起伏著。

 

真是累死他了。

 

空間內響起一陣輕快的手機鈴聲,虎燦耳朵彈了彈,辨別出聲音是從狗仔口袋內傳來的。

 

抬腿瞪了瞪身下的安佑多,他現在連挪爪子都嫌費力,安佑多同樣不想動,懶得理會衣服在地上蹭會不會髒,反正已經髒了再髒點似乎也沒差,便躺在地上慢慢用腳蹭到狗仔身旁,結果才蹭到半路鈴聲就停了。

 

「……啊、掛了。」

 

『沒關係,你手機還在嗎?先叫救護車……』說到一半,顏璟燦突然僵了僵,才剛翻過身子準備爬下去,整頭小黑虎便以極快的速度恢復成人,本來溫馨的小動物趴胸口的畫面,瞬間變成一名黝黑裸男壓在另一名男子身上的詭異景象。

 

安佑多尷尬地眨眨眼,好心地伸出右手晃了晃,「……呃、那啥……要不要林北幫你遮一下?」

 

「……」

 

剩下兩個都昏著是要他遮給誰看?

 

TBC

 

2018/03/15 Mor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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