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爆的短視頻讓小鎮和農村得到前所未有真實地呈現,也讓留在家鄉的年輕人站到了風口,一個與一二線城市年輕人相比更平等的風口。

  天下網商記者 丁潔

  採集熱點,蒐集資料,配音,剪輯,渲染,上傳,10幾分鐘,一條短視頻就能上線。

  在河北石家莊晉州的一座居民房裏,有這樣一家短視頻“工廠”,12個年輕人,通過流水式剪輯,每天能產出1000條視頻。數不清的10萬+、100萬+,1000萬+從這條生產線上產出。

  95後的王林是“工廠”老闆,播音主持專業畢業,做過司儀,當過北漂,現在的“工廠”所在地就是他家。三層樓的房子,一樓是王林跟他媽媽的房間,二樓被拿來辦公。

  王林說,製作的短視頻可按流量從平臺獲得分成,在某平臺上,視頻播放量每萬次即可賺到20元,憑藉着剪輯、製作短視頻,王林的月收入一度能達到上萬元。

  這個與流量相關的生意裏,英雄不問出處。快手、抖音等短視頻平臺撬動了廣闊的農村及三四線城市,短視頻的記錄方式帶來門檻降低的紅利,小鎮青年不用外出打工,不用拼爹拼關係,彷彿與與一二線城市的創業者站在了同一起跑線上,賺到了一筆風口上的快錢。但隨着收入不穩定,賽道日漸擁擠,“躺賺”日子是否會戛然而止?接下來的日子又該怎麼過?

  縣城有了新媒體公司

  或許你曾無意之中刷到的視頻,就出自這座民房裏。

  12個人的辦公場地大約十幾平方,整個辦公室非常安靜,每個人都帶着耳麥,只能聽到敲擊鍵盤和鼠標的聲音。走到裏面一點,可以看到辦公區有一間專門的錄音棚兼影棚,牆壁上掛着綠幕,用來做棚內拍攝的摳像用,而大多數時候這裏是配音室,王林跟同事們都在這裏完成後期的配音。

  辦公場景

  爲什麼會回到家鄉來創辦一間短視頻公司?說起來有些魔幻。

  晉州是石家莊的縣級市,王林原本在石家莊找了一份網課運營的工作。他在市裏租了一間一居室,樓下有家烤串店,夜裏,他總在那兒跟老闆閒聊。“有天聊到一些節目,我就跟老闆說這些節目該怎麼優化會更好,後來才知道談起的這些賬號都是他的。”

  而後,王林就投身於這位既開燒烤店又做自媒體的老闆麾下,從一位小小的內容運營一直成長爲運營總監。站在高處,王林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也看到了更多的機會,他有了創業的念頭。舅舅張宇成了他的天使投資人。

  張宇是個生意人,他說早在一年前就開始琢磨自媒體,“看到是個風口,但一直沒琢磨明白,王林他是專業的,可以幹。”去年年中,公司揚帆起航。

  爲了快速擠入賽道,不眠不休剪輯是王林的常態。彼時,王林的妹妹是他的援軍,早期通過與平臺合作,由平臺提供片源,挑選出一些經典的場景,進行影綜劇的二次剪輯,當時公司創造了日產1000條短視頻的紀錄。

  在兄妹“剪刀手”之下,誕生了無數條播放量破千萬的視頻,“數不清有多少條了,最高一條有2000萬。”流量高就意味着平臺分成高,在某平臺上,每萬次播放,內容生產者可以賺到20元。

  第一個月,王林就賺到了第一桶金6萬元。而後他將團隊擴充至12人,能夠坐滿整整一張長桌。這時候,除了與平臺合作提供內容,他們也開始嘗試更復雜一些的視頻製作——通過當下熱點或者熱議事件,通過線上的素材採集,進行內容整編。

  流水線上的10萬+

  “要蒐集熱點,還要配音,製作動畫,工序比之前複雜多了。”王林很堅定,“一定要做有核心競爭力的原創內容,不能走老路子,會被淘汰的。”

  相對於早期流水線作業,進階版的模式對每個員工都是挑戰。因而,王林安排過一套“特訓”。新員工先從二剪上手,瞭解剪輯軟件成爲熟練工,而後再去學習特效等技能。“我們這裏有師徒制,老人帶新人,不懂可以及時問。“

  流水線的特點是每一個生產單位只專注處理某一個片段的工作,以提高工作效率及產量,在這裏也一樣。如何更高效將這座短視頻工廠運作起來,王林制定了一套標準。

  目前視頻的類型分成軍事、娛樂、新聞等幾大領域,各自分工明確,王林做統一的片頭以及驗收最後的成品,12位員工有各自的分線,保證不會出現選題衝突。一旦出現熱點,整條“生產鏈”就能高效運作起來。

  最關鍵的是,每臺電腦裏都裝有監控熱點的程序,一旦有突發熱點,軟件就會彈出消息,王林跟同事們跟着馬上運轉起來。

  王林正在剪輯視頻

  2018年1月23日,美國阿拉斯加發生8.2級地震。王林立即在YouTube上搜集網友的素材,加上配音,十分鐘內剪輯完成,直接推送。這條新聞的後臺流量當晚就超過85萬人次。

  從採集熱點,蒐集資料,再到剪輯、配音、取標題,最後渲染上傳,整套流程一氣呵成,“熱點視頻最快十幾分鍾內可以完成。”

  追求速度也容易造成失誤。去年一條林心如懷孕的小道消息從幾個微博大號中流出,收到信息後,他們立馬製作視頻,後來由於官方未承認這一事實,於是平臺判定其爲傳播假消息。賬號關小黑屋15天,扣減50分(總100分),“養了很久的號等於廢了。”

  王林反思,做新聞,內容真實最爲重要。因而,他們加大了對消息源的審覈,小道消息一律不採用,皆以官方發佈的消息爲準。

  在沒有熱點的日子裏,他們也不能放鬆,依舊要保持一定的更新量。因而,他們也會製作大量非時效性的短視頻。

  思達負責軍事、科普等領域。上班前,他會習慣性的刷一遍國內外各大軍事網站,“看不懂的英文、俄文、日文直接上百度翻譯出來,”用來判斷選題值不值得做。

  關注小衆軍事領域的粉絲數量還不少,“曾經我們把印度的一枚布拉莫斯導彈配錯了圖,被網友反覆糾正。”對思達而言,在這裏不僅學會了剪視頻,還填補了自己的知識盲區,“現在認識的國際名人可多了。”

  相對於早期,轉型後,產量縮減了不少,而產量的降低意味着收入的驟減,王林也很焦慮,“沒辦法,只能慢慢來。”

  在縣城做中產

  相比在大城市做“較高收入人羣”,在縣城做中產明顯要舒服得多。

  在小縣城幹自媒體,除了比自己大6歲的舅舅,王林的事業一直不被大家認可,包括同學及家人。“我有不少同學都在當地的國企、事業單位工作。”

  王林的媽媽不知道自媒體是什麼,她曾推薦王林參加事業單位考試,“我沒去,出門遛個彎就回家了。”王林笑着說,“我姐當時也不理解,我就一直跟她解釋。”依靠舅舅的幫助,王林的這一步走的很堅定。

  在晉州開新媒體公司,能有人來應聘嗎?

  王林和張宇記得當時招人的時候可沒少費勁。他們開出的薪資甚至超過省會石家莊市的月平均值。“我想讓大家知道,我們雖然不及北京、上海這些大城市,但跟市裏可以比,我在晉州縣城賺的不比市裏少。”

  張宇在boss直聘、朋友圈等處掛出招聘信息,應聘者接連不斷。

  本專業出來的人沒招到,來了一大批跟專業毫無關係的面試者。應聘者中有電工、也有保安,甚至還有一名右手被工廠機器切斷兩根手工的女工。

  思達是這個團隊裏年紀最大的,1990年出生,孩子剛滿四歲。他穿着一件衝鋒衣,腰板挺得老直,“我曾經在北京當了5年兵,退役後在北京工作了幾年。”而後,他回到家鄉娶妻生子,加入到當地一家公司做網絡寫手,由公司分配題材,他將情節改編成小說,日更一兩萬字,千字12元,直到公司倒閉。

  團隊成員思達

  李工曾經是一位遊戲代練,玩遊戲玩到不舒服的他想轉型,就來到了王林的公司做“剪刀手”。公司裏聚集了不少像思達和李工這樣的特長生,王林認爲,專業是否對口並非關鍵,只要能夠熟練操作電腦,穩重、對工作有熱情,就能來試試。

  但他也很矛盾,他會在招聘中,格外留意應屆畢業生或者大學學歷的應聘者,尤其是晉州本地人會有加分。王林也想着從這幫員工中包裝出幾個KOL,學學papi醬這些視頻大廠,讓公司的內容更加多元化。

  雖然“在家辦公”,但是公司的規章制度依舊很嚴格,朝九晚六,午休一小時。桌上有張考勤表,記錄着大家的上下班時間。考勤表的版頭是一家火鍋店的名字,是張宇從朋友那兒拿來的,他把火鍋店一劃,寫上了公司的名字。

  因爲大家都離家很近,一到中午都會回家吃飯,相比叫外賣、擠食堂,在縣城上班的白領們有着更爲舒適的工作節奏。工資尚可,又能坐辦公室,對王林底下的員工來說,這是一份很體面的工作。這份工作,大家都很珍惜,公司成立大半年來,幾乎沒人離職。

  但縣城的生活條件固然不如大城市,剛返鄉創業的王林也因爲採購不到工作的必需品而焦慮過,例如雙指向型麥克風、8T硬盤、聲卡等,因爲資源稀缺,不少日用品的價格也比石家莊更高。

  但在縣城創業,“性價比”比大城市高太多,這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着像王林一樣的返鄉創業者。

  用力活下去

  用了半年時間,公司步入正軌。員工們也大多被訓練成了剪輯流水線的熟練工,王林終於可以抽出時間,想想未來。

  到去年年底,公司的盈利模式主要分爲兩塊:一塊與平臺合作,成爲其簽約合作伙伴,爲平臺提供定製內容;另一塊是原創視頻節目,根據流量從平臺獲得分成。其中,前者的收益撐起了公司的日常營運。

  可意外和驚喜總不知道誰先到。

  2018年12月,王林接到了某平臺的電話,告知他因爲平臺內部業務調整,合作項目必須暫停,之前,該平臺每月至少能給王林帶來五六萬的收益,項目暫停,意味着公司沒法生存。

  “斷糧後”,王林和張宇在北京不停約客戶、談項目,智影的出現幫他們解了燃眉之急。前者是一家人工智能視頻剪輯平臺,他們剛與不少平臺簽下合作,急需尋找像王林他們這樣深處在低線城市的內容製作方來消化任務。而後,他們也陸續跟其它幾個平臺簽訂了一些合作。

  危機雖然化解了,但也讓王林很後怕,公司的運營模式過於單一,對平臺的依賴度太大,“容易在一棵樹上吊死,這塊漏洞必須補上。”

  王林補洞的方法是加重對原創內容的扶持,去拍攝更多有意思的原創視頻,不單純拘泥於在線素材的精編。通過產出優質的內容,培育出幾個KOL大號,最終變現。

  王林在手機上下載了不少視頻軟件

  張宇曾一度不看好搞原創,他認爲原創內容投入成本高,而且不一定能保證流量,但他還是在糧草不足的時刻出錢出力支持王林。

  每週一是他們的拍攝日,攝像組會在晉州本地採集本地素材,例如網紅美食,又或者是賣梨的老農。一開始王林只是在視頻中不經意間幫商家打廣告,但有了效果後,一傳十,十傳百,就有生意主動找上門來。

  聊天間隙,王林的電話不斷,他告訴記者,有幾家賣化肥、農藥的商家找到他,“這些廠家只懂銷售,但他們也有了覺悟要做新媒體,就來找我們。”一些做出口生意的廠家拿着王林做的視頻發去了wish等跨境平臺,尋找商機。

  “我們也可以幫商家拍短視頻。”王林希望能找一些淘寶的商家,多接些電商相關的大單子,有源源不斷的生意。

  前段時間,張宇辦好了影視經營許可證,自媒體亂象橫生,“有了這本證,未來做IP類的節目也就有了保障,公司也更規範。”張宇做事穩穩當當,他始終希望能將公司的風險降到最低。

  每個月對賬的時候依舊是王林最痛苦的時刻,有一個月公司賬上資金只出不進,收入幾乎爲負,他問舅舅借了錢,員工的工資才順利發出。即便到了現在公司的生存狀況也並沒有想象中樂觀,但他一想到下面有十幾口人,必須咬牙堅持。

  編輯陳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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