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檳城前,皇帝問村婦,爲什麼去檳城?

村婦答,因爲那裏有很多好喫的。

離開檳城後,如果你還要問村婦爲什麼去檳城。村婦會說,因爲她是檳城,一座比中國還中國的馬來西亞城市。

和馬來西亞很多城市一樣,檳城之名源於樹名——檳榔樹。檳城包括了檳榔嶼和威斯利省,在島嶼和平原之間有檳威大橋相連,橋長13.5公里,據說還是亞洲第一世界第三呢。

這個龜形的小島與馬來半島隔海相望,全島森林覆蓋面積達30%,被譽爲“印度洋上的綠寶石”、“東方明珠”。

玉不琢不成器,貝母在醞釀出璀璨的珍珠之前總是要經受無數次沙石的磨礪,在切膚之痛後才迎來生命的蛻變。檳城從一個荒無人煙的小島到如今的馬來西亞第二大城市,經歷的歷程就像一部窮小子的發家史,跌宕起伏充滿懸念。

600多年前,鄭和曾來過這裏,但是檳城真正發跡是始於英國人的到來。

1786年,英國海軍上校佛朗西斯.萊特船長(Francis Light)到達這個扼馬六甲海峽北口的小島,然後很自然地將其羅列在日不落帝國海外殖民地的名單之上。萊特船長答應吉打蘇丹英國將保護吉打免受暹羅的侵略,然後代表東印度公司接收了檳城的管轄權。當初這個被萊特看好的島嶼恍如魯濱遜的夢幻島,人煙不是一般的稀少。根據史書記載,當時島上的居民人數僅爲58人!曾任華民政務司的巴素博士說:“一位姓邱的客家鐵匠,一位姓張的教書先生及一位姓馬的燒炭人,他們都被尊奉爲華僑的開闢者。”巴素口中的鐵匠、教書先生和燒炭人即張理、丘兆進和馬福春,他們於1745年來到檳城,死後化身成爲大伯公,世代庇佑子孫。

人丁不旺,自然無法開展火熱的經濟建設。爲鼓勵人們前來開發,萊特將這裏設計成免稅港,並想了個絕妙的辦法:他用大炮將金銀射進內陸以此來吸引務工人員!在真金白銀的吸引下,馬來人來了,印度人來了,當然這個龐大的打工隊伍中也少不了嗅覺靈敏的中國人。

在萊特的推動下,檳城迅猛發展,可惜他卻沒能看到這個他一手打造的城市將以何等輝煌的形象示人。萊特死於瘧疾,跟無數被他忽悠來創造美好明天的打工仔一樣,死於惡劣骯髒的環境和極度落後的醫療條件。

那年他才54歲。

如今,在檳城的老殖民區,我們依然能看到一座古樸雄渾的城堡——康華里斯堡(Fort Cornwallis),它的城牆完好,牆頭的大炮在歲月的沖刷下已是鏽跡斑斑。這裏就是1786年萊特最初上岸的地點,也是我們開始“殖民地之旅”的最佳選擇。康華里斯堡最初採用木製材料,1808年至1810年間英國殖民政府利用囚犯的勞力,將它改建爲一座石堡。

城堡裏展示了幾尊大炮,這些大炮是荷蘭人所設,曾經被海盜掠奪,不過幾經輾轉才被成功找回。衆多大炮中最有名的是1603年製成的SERI RAMBAI大炮,大炮最早是送給柔佛蘇丹的,後來落入亞齊人手中,再輾轉於海盜之手,最後纔在此落腳。在中國人的傳統觀念裏,只有送子觀音纔是不孕不育症最後的剋星,但是在這裏,送子觀音的形象被具化成這門大炮,人們相信它甚於相信不孕不育專科,所以常見婦女將鮮花放入大炮中,以求得子。

距離康華里斯堡不遠的是維多利亞鐘樓。鐘樓位於Lebuh Light大街,是一座通體泛着微光的白色塔樓,有一個摩爾式的圓頂,是一位華人在1897年捐建的,用以向維多利亞女王執政60週年獻禮。塔高60英尺,一英尺代表一年。

聖喬治教堂是馬來西亞最古老的英國教堂,建於1818年,建築比例對稱,有着大理石鋪設的地板和高高的尖頂,外觀莊嚴宏偉。其入口處設有一座紀念遮篷,用以紀念萊特最初抵達檳城時的景象。

處處可見的歐風

如果說是英國人給了檳城起飛的動力,那麼,檳城長久的發展源泉非華人莫屬。

在檳城,華人比例佔50%以上,超過馬來人,州最高長官亦由華人擔任。

在檳城,很多街名都會分別用馬來文和中文標識。在中國城,漢字的運用更是隨處可見,除了全漢字標註的華人會館,各色懷舊的店鋪招牌更是引人回到有如《花樣年華》般的時代。

在檳城,會館林立,年長的人得空便聚在一起打麻將唱粵劇,樓下是噼裏啪啦的碰牌聲,樓上則是依依呀呀的南曲婉轉,一板之隔,世俗的暖融和尋常的熱鬧構成了峇峇孃惹最寫意的生活畫面。

行走在曲曲折折的華人社區,耳畔隨時想起的是溫軟的粵式或閩腔普通話,音調被拖得婉轉綿長,很是受用。我們就這樣無所事事地行走在里弄人家,看街邊店鋪的招牌,看嘈雜陽臺上偶爾探出的一抹綠色,看婦女妯娌話家長裏短,看半老爺們穿着件漿洗得發白的老頭衫坐在咯吱作響的藤椅上抽菸。檳城的華人不見得家境多麼殷實,但是他們表現出來的卻是那樣的富足和坦然。

走過魯班廟,擡頭又是一座會館,耳畔忽聞鑼鼓跋聲聲,伴着胡琴的暗啞迴轉,間次的也有小提琴的溫婉,細巧的女腔似有若無飄渺入耳,時空瞬間凝住。

我倆對視,是哪裏來的這輕巧巧南音戲曲?

猶疑之際,一位大姐操着熟練的中文對我們說,樓上唱粵劇呢。又說,你們跟我來。

纔看清這裏是順德會館,穿過一樓奮戰正酣的幾桌麻將,我們發現二樓別有洞天。二樓分前後兩進,外面有些類似廟堂,擺着他們心中的神佛。帶我們來的大姐一上樓做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先拜了兩拜,然後才正式進入主角場地——這裏簡直就是一個小劇場嘛。但見“劇場”四周的牆上掛着歷屆會長和名譽會長的頭像,彰顯着這個小組織的悠久歷史;各色獎狀和錦旗則說明他們取得的成績和認可;牆角擺放着一溜明清款式的椅子,老舊的櫃子裏陳列着各式樂器。舞臺上,一羣中老年華人正在唱戲。皇帝一見樂器也來了興致,在空擋期間抄起低音胡琴就拉,兩位琴師一看來了懂行的,力邀皇帝參與伴奏,皇帝也不歉讓,對着樂譜就和大家一起玩了起來。粵劇的曲譜不同尋常,既非簡譜也不是無線譜,而是有其特有的方式,我們自然看不懂,皇帝便聽他們拉,一遍過後已是瞭然於胸,配合得倒也是難挑破綻。

老實說,這是我們第一次如此認真地聽粵劇,發現其唱腔真的非常非常好聽,尤其是最後一段西廂記選段,張生之多情、輕佻的公子形象和崔鶯鶯的千迴百轉女兒心被他們演繹得惟妙惟肖,你來我往的調笑和試探由粵曲演繹起來,比之京劇柔和,卻有着越劇之不能及之利落,惹得一旁的村婦不斷叫好。

演出間隙,在衆人的慫恿下,皇帝第一次用高胡演奏了《雨打芭蕉》、《步步高》等廣東傳統音樂曲目,引來衆人齊聲鼓掌。

麻煩也隨之而來。

中間我們兩次提出要走,都被衆人強行留下,一旁聽曲的大姐還拿來蛋糕給村婦喫,茶水自然是早早擺到了我們面前,大家還不斷張羅着要請我倆喝茶(喫晚飯呢)。

但檳城我們還只看了冰山一角,容不得唯對此處流連忘返。

還是謝過吧。

檳城是一個糅合了中國紅、歐洲風和伊斯蘭綠等多種色彩的多元城市。走在老殖民區,華人寺廟、天主教堂、清真寺和印度廟比比皆是。比如這座甲必丹武吉清真寺(Masjid Kapitan Kling),它位於小印度附近的皮特路上, 在藍天下,夕陽餘暈中,高高聳立的塔樓和莊嚴肅穆的圓形屋頂別有一番神聖色彩。

但是若要真正短時間走進檳城,那麼推薦去檳城博物館。博物館也在康華里斯堡附近。位於Farquhar街上的檳城博物館及藝術中心建於1821年,前身是一座學校。博物館前豎立了一尊萊特的雕像,此雕像曾於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被日本人捲走,戰後又重新豎立,不過雕像上的劍則不見了。這座小博物館完整收藏了與檳城相關的舊照片、地圖、圖表、傢俱、服裝、大馬首任首相東姑阿都拉曼的紀念物品和其他頗具歷史價值的古文物。而且也通過實物充分地展示了印度人、華人、峇峇孃惹等不同族羣的風俗和習慣。

杭州宋城有句廣告語說:給我一天,還你千年。

檳城的珍貴並不在她有多麼悠久的歷史,而是基於她的包容和多元文化的共同繁榮。千年對歷史來說可長可短,對檳城來說一天太短,我們到底是過客罷了。

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只留記憶於心頭,偶爾翻起過往的相片,耳畔是否還能回憶起今日聽得的這段《西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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