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玧其 《Sunshine》 03
曦光微微透進屋內，不知是白色還是米色的光打在眼皮上，身旁姜素妍的長髮散在牀邊，她輕輕的呼氣，微弱的氣息惹人憐愛。
閔玧其靜靜看著背對他的姜素妍又閉上眼，在同張牀上感受那渴望的溫度，人的體溫。
早晨還是來了。
是她先睜開了明亮大眼，確定自己已經醒來。
她翻過身讓自己躺平在牀，而他悄悄聽著她的呼吸聲，小手伸來觸碰他髮梢，這女人並不知道他已經醒了 。
「好冷⋯⋯」
聽見她輕聲的細語，閔玧其裝作睡著摟住了她，但就跟預料中一樣，捱了她一拳。
「你碰到我了。」
隨著她起身披上外套的動作，閔玧其翻過身繼續裝睡，仔細聽著她在房裡走動的腳步聲。
在浴室洗漱的聲音，在衣櫃前打呵欠的聲音，冰箱的開闔，馬克杯碰上桌面，還有她把吐司放進烤箱的聲響，閔玧其喜歡烤的白吐司。
「大少爺，你要睡到什麼時候？」
「⋯⋯早餐呢？」
閔玧其呻吟了一聲，揚起身子緩緩轉動脖子活動筋骨，一點也不在意姜素妍想往他臉上丟吐司的低氣壓。
他繫著腹下的皮帶，目光飄向只穿了白襯衫的姜素妍，白皙美腿下踩著輕盈步伐，雖然不富有但對生活品質有一定的要求，家裡總打掃的一塵不染。
耳邊傳來感性的R&B音樂，陽光灑在每個她走動的位置，在聞到咖啡香時看見她轉過頭露出今天的第一個笑容。
危險的軀體，危險的微笑幅度，危險卻不自知的女人。
什麼煞不住車，什麼別煞車，儘管見過彼此的崩潰與赤裸，事實上除了偶爾的擁抱與背對背的同牀異夢，他們沒有更多的肢體接觸。
因為誰都不懂愛是什麼。
「明天學校辦的聖誕舞會妳去嗎？」
閔玧其大口大口吃著姜素妍準備的早餐，好久沒有喫到那麼好喫的白吐司，她泡得咖啡也是他喝過最溫潤滑順的，比過無數昂貴卻不實的美食。
「我要上班。」
「加油站？」
總習慣看閔玧其喫早餐的姜素妍心情特別好，其實每次都是這樣，看他明明愉悅卻故作無所謂的表情，實在有趣。
「最近是餐廳洗碗。」
她邊笑邊說，他沉默不語，悄悄牽起她變得粗糙的手，格外心疼與心動。
世上女人那麼多，身邊也不是沒有對他懷有愛慕之意的女人，怎麼就她讓他在意，而她竟能渾然不知。
「等妳下班見個面吧，我等妳。」
「是我等你吧？學校舞會不知道到幾點。」
他媽的。
她的笑眼實在太美了，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
真⋯⋯他媽的。
閔玧其如往常先離開姜素妍的住處，沉重的步伐產生不好的預感，通常他的預想都很準確，這次也不例外。
響起的手機鈴聲遍佈整個街角，他心有不快但還是該回歸日常，不帶任何表情接起電話，老人家溫厚粗糙的嗓音直直進入耳膜。
「少爺在哪呢？您整夜沒接電話我可擔心壞了，昨天司機一直在校門口候著但沒等到您的人。」
「我在去學校路上。」
語氣冰冷無比，衷心於父親的管家是讓他煩心的存在，表面上無微不至照顧他多年，實質上就是負責監視和打小報告的老頭。
「那真是太好了，我現在就派車過去。」
「不用，你還有什麼事？」
他的腳步不自覺變快，心跳也逐漸不受控制，他知道那討人厭的管家想說什麼。
「老爺上回說的未婚妻對象今天就會轉去少爺的學校，老爺吩咐過，請您在明天聖誕舞會時與她見面。」
真的只是商業交易啊，這當兒子的。
早在閔玧其滿15歲時，他的父親就開始物色將成為他家大企業媳婦的對象，私下討好他的婆婆媽媽不計其數，全是見錢眼開的富貴人家。
除了接受還是接受，除了孤獨還是孤獨，活著的每分每秒都是沉痛與疲憊，如此窩囊的活著都是這個身份的錯。
真夠狗屎的啊。
隔夜，閔玧其穿上了合身的灰色西裝，拿著玻璃高腳杯一視在場並不知道他身份的普通高中同學，一個個對聖誕舞會新奇或享受的表情沒讓他高興起來。
他的確見到了未婚妻，但很快就忘了對方長什麼樣子、說了什麼話，父親費下多年找來的兒媳婦他一點興趣也沒有，彷彿是在場與他最無相干的人。
落下一聽便知道是謊話的說詞，他執意獨自離開會場，俐落的翻過圍牆，敏捷躲過在校門口候著的司機。
他不過是這個家中稍有用處的棋子，這點程度的反抗並不算反抗，被當成小孩子鬧脾氣正是他想要的，省了解釋的功夫，回家再受罰就行。
無論父親的歸國還是未婚妻活生生出現在眼前，他厭倦一切安排好的利益和自己扯上關係，一次又一次，除了錢和權什麼都沒有。
冰雪紛飛的夜裡，閔玧其顫抖著臂膀站在姜素妍家門前，在嘴脣發白前終於看見她下了班後疲憊的身影。
「你知道現在零下幾度嗎？你這神經－－」
打斷了她想飆罵的話語，他用力抱住大衣沾上白雪的姜素妍，儘管聽見她感到疼痛的低吟也不肯放手。
「呀⋯⋯沒事的。」
特屬她嗆辣的疼惜迴盪在他心間，好像無需更多言語，姜素妍讀得懂閔玧其眼中的煩躁。
隨著太陽升起也隨著黑夜來臨，閔玧其的倔強她從不落下分毫。
什麼是最堅固而隱晦的依靠，只有他們自己懂得。
「素妍啊。」
「怎麼⋯⋯突然叫我名字，幹嘛？」
「我肚子餓了。」
「⋯⋯」
好像只過了幾分鐘而已，就只是不小心闔眼睡著的時間，當閔玧其再睜開眼睛，熱騰騰的兩碗湯飯用陶瓷大碗裝滿，手邊還有幾道特別為他準備的涼拌菜。
白得發亮的纖長手指拿上鐵製湯匙，他喫得安靜無聲但津津有味。
「我說你去參加聖誕舞會然後什麼都沒喫就跑來了？」
「嗯。」
碗裡的湯飯一下子就少了一大半，看來他是真的餓了，這種時候狂妄不羈的貴公子閔玧其還能回個嗯也算誠意極大，這次就饒了他吧。
姜素妍嘴邊含著笑，嘴裡嚼著飯，原本因為今天是聖誕節所以工作特別累來著，現在倒是非常放鬆，生理心理都是。
閔玧其瞥見她若有似無的笑意，有種天空要下紅雨的感覺，這女人平時兼職結束後可都是火氣大到能嚇哭小孩的。
所以他悄悄拿出口袋裡的手機，眉宇間沒有一點波動，掛掉了從幾個小時前就震動個不停的來電，接著按下關機鍵，打算好好度過這從沒紀念過的聖誕。
「學校舞會怎麼樣？」
「很無聊，妳呢？」
「就上班。洗碗洗到手要斷了但想到雙倍薪水⋯⋯欸，我煮飯給你喫了。」
姜素妍乎忽然變得興致勃勃的表情太過明顯，他由衷認為自己是入了匪坑，無奈到嘴巴都忘了閉上。
「所以呢？」
「所以你該給點表示。」
「無聊。」
瞬間從眼前消失的碗被姜素妍緊緊捉著，連小菜都被挪開，這女人放縱起來還真不輸他。
「你再說一次。」
閔玧其勾不起的嘴角就和他扁掉的胃一樣，都是空虛到快變成肉乾的極致狀態，他現在就只想喫飯而已。
「別鬧。」
「我沒鬧，你、你⋯⋯什麼？」
隨手從外套口袋掏出的小盒子擺到了桌上，閔玧其不怎麼溫柔的打開包裝，一條漂亮的白金項鍊出現在她眼前，墜子刻上的字樣正是她的名字－－yeon。
「剛才路上看到隨便買的。」
不同於姜素妍愣住的面目，閔玧其穩穩從她雙手中拿回湯飯，沒有再張口說話，而是又一陣停不下來的暴喫。
怎麼有這種人啊⋯⋯
「這什麼？」
「妳沒眼睛？」
「我是問你為什麼是項鍊？我要錢，大把大把的鈔票！」
姜素妍的怒斥帶有一點平時沒有的嬌氣，不平的眉尾看起來也不像是不高興，既然不是真心話，閔玧其根本懶得理她。
他迅速喫完飯菜，在家不做家務的少爺在姜素妍這就不同，但不是她逼迫，是閔玧其自願的。
一人負責煮飯，一人負責收拾，他喜歡這樣的模式。
當他將最後一個碟子沖洗乾淨，房裡的電燈全都熄滅了，以為是姜素妍沒繳電費被斷電，正想轉過頭飆罵時看見整個黑暗空間裡唯有她綻放了光芒。
插上蠟燭的蛋糕，穩穩端起盤子的小手，光源最鮮明處她溫柔的微笑，這個聖誕似乎有所不同。
「我也是隨便做做的。」
沒藏住雀躍的心，閔玧其不自覺上揚的嘴角略有羞澀，這表情在他身上很難發生。
其實都不是愛喫甜食的人，姜素妍做的蛋糕裡甚至沒用多少糖調味，一口接著一口竟喫出了不膩口的甜蜜。
他像個普通男孩一樣過上溫暖的聖誕，她也因為他的存在擁有了第一次的紀念，十八歲的冬天是這樣的。
生命在佈滿荊棘時也長出了玫瑰，美麗的花朵迷人亦刺心，但起碼在陷入更深的灰暗地帶前，這個女孩讓他看見最耀眼的陽光。
「聖誕快樂，大少爺。」
得釋出好看的微笑，在暴風雨來臨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