閔玧其 《Sunshine》 04
「⋯⋯什麼鬼？」
經過一晚上大雪的侵襲，姜素妍一打開家門就看到堆積如山的白雪冰霜，這意味著走去學校得花上不少功夫。
雖然已經有人將門前的積雪掃開，但也只限於公寓大門前一坪大小的面積，多跨出一步都成問題。
她嘴邊碎唸著這裡地勢真夠低，能堆積這麼多的雪量，一步一步都走得克難，一不留神還會整個腳踝陷進雪裡，又累又冷，她心情糟透了。
這一定是昨晚快樂的代價。
可真羨慕閔玧其，他鐵定是舒舒服服坐上高級轎車讓司機護送到校，而且還一臉嫌棄看著皮鞋沾上雪花，埋怨氣候
變化。
她小腿都要入雪坑了，真是想到就讓人惱火的傢伙。
橫越遍佈雪堆的街道花了不少時間，這大約是她最晚到校的一天，經過閔玧其的班級時她沒有轉頭往教室裡看，耳邊倒是傳來他們班分貝極高的吵雜聲。
一早出門就沒好事，自然沒心情管別班同學在吵什麼，她選擇性的關閉聽覺，一腳踏入自己班教室，不知道同條走廊上閔玧其正拉著另一個女孩往無人的頂樓走去。
很多東西一沒留神就失去，這她明白，但她不知道這個規則裡也存在閔玧其的影子。
學園依舊充滿喧嘩聲，閔玧其不顧女孩的一再詢問，用力拉著她的手臂一昧走上樓梯。
他氣炸了。
因為昨晚中途離開聖誕晚會，待在姜素妍身邊音訊全無，回到家竟沒有被任何人逼問或懲罰，預料外的輕鬆感讓他忘了未婚妻已經轉到他們學校的事實。
老實說他根本不記得那女孩的名字，甚至忘了她的長相，當她闖入他們班教室，在全班同學面前揭開閔玧其的身份以及自己是他未婚妻時，印象才慢慢清晰。
太大意，沒想到這女人會幹這種事。
他推開了頂樓的鐵門，拽開那女孩的手，雙眼來回巡視，確定空曠的平臺沒有其他人便扯開了自己繫緊的領帶，預料外的是那女孩先開了口。
「你在生氣嗎？」
比誰都惱火且暴戾，或許連盲人都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出的黑色低壓，但眼前這公主大人倒是沒感覺。
「粗曠的石磚、髒兮兮的操場，桌椅也是舊到不行，這學校真比想像中來的窮酸，老師學生也是一個比一個沒水準⋯⋯玧其少爺的偏好真特別。」
「妳知道嗎？把女人罵哭、羞辱她，讓她生不如死也是我的特別偏好。」
刻薄狠毒的話語傳入耳朵，這時她才露出一絲畏懼的神情，閔玧其本不打算再嚇這無腦的女人，她卻不知好歹的玩起火來。
「美術班、全年級首席、在校兩年全額獎學金霸主⋯⋯姜素妍。」
「我能認識她嗎？」
動起來的雙腳充滿力量，掐上她脖頸的手指成了白色，掉落在地的領帶隨風吹起。
了不起，這女人真了不起。
一瞬間，徹底激怒他。
「搞清楚狀況。」
殺紅了眼，閔玧其當真動了真格，最無法接受的就是有人介入他與姜素妍之間，試圖傷害她。
「不是妳選了我，是我們家選了妳、我爸選了妳，但只要我不喜歡，妳馬上就能體會到家道中落的感覺。」
他一下子撤下了手，冷眼看著那女孩摀著嘴頻頻發出咳咳聲，眼裡泛出的淚光只令閔玧其更加不快。
像塊沒有生息的肉體呼吸著沒有溫度的空氣，他毫無意義的生命擁有的唯一，只是那個與他相伴十年光陰的姜素妍。
儘管打從開始就知道不能善終，如今依然不懂得愛是什麼情感，在他的世界裡，讓姜素妍受傷就是不被允許。
「別再做多餘的事，這是我能寬容妳的最大限度。」
沉重背影留下如冰霜般刺人的話語，在女孩心中盡是燃起烈火，那是閔玧其不會懂的，當慣公主的詬病。
「試試看啊⋯⋯看是誰笑到最後。」
深至入骨的醜陋。
下課鐘聲總是響得特別愉悅，還在為如何讓志願表附上家長簽名之事煩惱的姜素妍頭痛得不行，她沒有心情享受休息時間。
身邊幾個竊竊私語的同學不知不覺引來更多人羣繞，細碎聲響很快變成無法忽視的喧囂，她本想離開教室靜一靜，直到聽見閔玧其這三個字。
她不禁豎起耳朵，仔細聽著每一句穿透心臟的消息，腦子一片空白。
「聽說三班的閔玧其是那個企業巨頭－－閔氏集團高層的兒子。」
「不是吧？我聽他就是閔氏集團董事長的獨生子，將來的繼承人。」
「呀！大發⋯⋯我們學校竟然有這麼厲害的人物？」
「是真的！他未婚妻剛轉來我們學校，早上衝進三班宣佈的，那女生好像是律師世家出生，她爸就是那個被媒體稱作百戰百勝零失敗紀錄的大律師啊！」
姜素妍的心沒有那麼容易碎裂，但由不得自己的被影響，雖然不是她的故事，但那是屬於她和閔玧其兩個人之間的祕密。
世上除了萬物都會走向死亡外，估計沒有絕對的定律與法則，並不是不知道閔玧其有天會離她遠去，現實卻比預料中來得更快更突然。
緊捉頸上的墜鏈讓指甲掐進手心，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回事，只感覺全身不舒服，尤其是那顆失速跳動的心臟，然後淡淡輕笑。
「這是道別的禮物嗎？」
這天，放學鐘聲響起的走廊特別吵雜，幾乎所有學生都在討論閔玧其的家世與他的未婚妻，如同電視劇真實上演的情節大家都很感興趣。
姜素妍加快了腳步，想盡早離開學校的念想害了她，校門口那拉著閔玧其的手直直入了眼，在她心間上狠狠劃過一刀。
那女孩輕盈的身軀好似沒一點重量，橘紅色的夕陽灑在飄逸的秀髮上，她渾身嬌柔華貴的氣質站閔玧其身旁毫無違和。
姜素妍低頭看了看自己，與她穿著同樣的校服感覺卻完全不同，比對之下顯得土氣甚至低劣。
當她再次將目光移回遠方的閔玧其，他也正回頭望向怔在原地的姜素妍，那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眼裡出現如此焦灼的顏色。
下一秒，他與那女孩上了同一輛高級轎車，伴隨身旁男男女女的驚呼，閔玧其消失在姜素妍明亮的雙眼裡。
要是感到失落，她會覺得自己很幼稚，要是覺得不平衡，她會為自己感到可笑，所以她選擇關閉感官知覺，繼續邁出步伐，無視自己真有那麼一瞬間濕潤的眼眶。
當黑夜降臨，她停不下來的手浸在冰冷的髒水裡，洗淨一疊又一疊的碗盤，她看著反射出自己凌亂面容的不鏽鋼鍋具，抿緊雙脣。
拿到了工資，脫去了圍裙，她離開了打工的餐廳，還是一樣的疲憊，還是一樣的幾張鈔票，她走進了平時常去的便利商店，拿了平時愛喫的泡麵結帳，和相見多次的晚班店員道別。
她試著讓一切如舊進行，告訴自己沒有任何事與昨天不同，明天、下個月、一年後都會平穩安逸，但此時此刻仍是喪著臉，說服不了自己。
不一樣。
今天回家的路真的特別長，吹過臉頰的風也真的特別冷。
仰首觀望一顆星星都沒有的夜空，安靜到以為世界靜音了，宛若多年前那個晚上，姜素妍的父母完成離婚協議的那晚。
幼時的她沒哭也沒鬧，在心裡慶幸他們的分開，反正註定要失去的。
「我是習慣失去的。」輕聲低喃，她對自己這麼說。
不知道會不會有下一次如此寂寞的夜，但她能確定自己因為閔玧其有了深長且沒法終止的鬱悶，既然有了一次，再有個兩三次甚至更多也無不可能。
「但是我還沒想失去⋯⋯你。」
什麼都會遠離，也什麼都會過去。
但是沒關係的，結束便是開始，危機能釀造轉機－－還不想放手的，就緊緊捉住。
無論何種方式，不要變得遙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