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櫥內有人！

　　

在我放聲尖叫的瞬間，Hans將我拉開，護在他的身後；老爸和林叔叔衝到我們前方，全神戒備地握著小刀；小凱嚇得愣在原地不敢動彈；饒哥驚慌失措地從房外跑了進來，一邊大喊：「怎麼了？」

接著饒哥順著大家的視線，發現衣櫥內不對勁後，表情也嚴肅了起來。

我畏懼地盯著衣櫥，櫥內掛著許多衣物，但是在衣襬之下，有一雙染血的腿表露無遺地擱在那兒，顯然有人用蜷縮在衣櫥內。

我生怕躲在裡面的會是活屍，下一秒它便會發現自己已經重獲自由，然後猶如餓虎般撲了出來。

「怎麼辦？」林叔叔小聲地徵求我爸的意見。

老爸思考了一會兒，然後示意我們後退一點，他輕輕走向敞開的衣櫥，伸出手捏住其中一件衣服——

　　　

 『刷！』 

　　　

老爸非常勇敢地將衣服拉開，然後立即舉起小刀備戰。

躲在衣櫥內的是名男孩，他將臉埋在臂彎內，一動也不動。

「他還活著嗎？」Hans緊張地問道。

老爸聳聳肩，然後將手慢慢地伸向那名男孩，輕輕碰觸了下他的肩膀，男孩的左手垂下，頭歪向了一邊。

「我的老天爺……」林叔叔喃喃自語道。

我從Hans身後繞過他旁邊，想看得更仔細一點，但被Hans及時伸手拉住，他搖搖頭，示意我別再往前。

「他還活著嗎？」我聽見小凱開口問道。

「應該還活著，但……」老爸小心翼翼地檢查那名男孩，然後收起小刀，伸手抱住他，將他從衣櫥內抱了出來，「統統讓開。」

我們站在後方的人全都退到一旁，讓老爸將那名男孩放到床上去，就在這時，我已經能看到了……那名男孩的腹部染著一大片血跡，很明顯是被咬了。

「還活著？」Hans疑惑地看著那名男孩，然後再看看我爸，顯然不相信這麼嚴重的傷勢居然還沒死。

「他還沒轉變，我想這就足夠證明他還活著。」老爸說，然後將左手食指伸到男孩的鼻子下方——

「爸！」我嚇得倒抽了一口氣。老爸這舉動太過於魯莽了，換作是我絕對不敢這麼做。

「他還有呼吸，不過很微弱。」老爸說，「放心吧，他不是殭屍。」

「但是他被感染了吧？」小凱擔憂地問。

「嗯……」老爸面色凝重地看著那名男孩，「沒錯，他被感染了……」

「那我們是不是應該先把他處理掉？」饒哥問。

處理掉？我不敢置信地看向饒哥，完全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殘酷的話。

「不，還不到那時候……」老爸說，然後接著問：「有人可以去幫我弄幾條濕毛巾嗎？」

「我去。」林叔叔說，然後快步走出房間。當他回來時，他手上多了一盆水，還有三條乾淨的毛巾。

老爸接過那盆水，然後將毛巾浸濕並且扭乾，開始為男孩擦拭傷口。

男孩的眉頭忽然緊皺在一起，並且從口中發出輕微的哀號聲。

「嘿，忍耐一下……忍耐一下……」老爸柔聲安撫他，一邊繼續仔細地擦拭著傷口，接著他將手中的毛巾放到一旁，拿起另一條毛巾，一樣先浸濕並扭乾，然後輕輕擦著男孩的額頭和臉頰。

「一定很痛。」Hans難受地說。

「他醒了！」林叔叔驚呼，然後大家聽見後，紛紛靠得更近，盯著男孩的雙眼。

男孩的眼皮微微顫抖著，似乎正在使力，在經歷了一段努力之後，最後終於成功地緩緩睜開。

「你還好嗎？」老爸柔聲問道。

但男孩睜開眼睛之後，先是一臉茫然地看著我們，接著表情急速變為恐懼，嘴巴大大的張開，似乎是想要大叫。

「嘿……嘿！沒事的……我們不是殭屍，我們是活人。」老爸安撫地說，「我們不會傷害你，放輕鬆……」

男孩臉上的恐懼消去不少，但他仍然十分緊張，接著他用非常沙啞的聲音開口：

「你……真的……不會……」

「我不會。」老爸保證，「我們都不會，我向你保證。」

「你要喝點水嗎？」林叔叔問。

「要……」

「我去裝。」饒哥說，然後衝出房間，不到三十秒，他便端著一杯水回來。

老爸接過那杯水，然後湊到男孩的唇邊，小心翼翼地協助他喝下，男孩雖然喝得很慢，但最後還是將水全部喝完了。

男孩咳嗽了幾聲，然後說：「好多了，謝謝。」

「那就好。」老爸說，「那我現在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

男孩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點點頭。

「你腹部……是殭屍咬的嗎？」

「是。」

「這是怎麼發生的？」老爸接著問，「為什麼殭屍會出現在你家？」

「我姊姊……」男孩答道，「她帶了一個回來。」

「你姊姊帶了一隻殭屍回來？」老爸疑惑地看著男孩，顯然覺得他這答案很天方夜譚。

「不，不是殭屍……」男孩說，然後咳嗽，「是她的男朋友。」

「她是怎麼把外人帶進來的？」老爸問，「前庭，警衛室都有人駐守，應該是不可能把外人給偷渡進來的。」

「後花園。」

老爸一怔，和林叔叔對望了一下。

「你這是什麼意思？」

「後花園的回收場，旁邊那扇後門……鎖頭從來都沒有上鎖……她就是從那兒把他男朋友帶進來的……」男孩虛弱地解釋，語畢後再次咳嗽了幾聲。

「再去裝杯水。」老爸說，而這次由小凱代勞。

小凱很快地就端著水回來了，他將水遞給老爸，而老爸和剛才一樣，幫助男孩小心翼翼地喝著水。這次水只喝了一半。

「那你的姊姊，把她男朋友帶回來的時候，那個人就已經被感染了嗎？」

「是……但我和爸媽是後來才知道的。」

「你姊姊早就知道了？」

「嗯。」

老爸忿忿地啐了一聲，然後開口大罵：「愚蠢的女孩！」

「她也很掙扎——」

「她的掙扎替每個人帶來了危險！」

「爸！」

我伸手拍拍老爸的肩膀，希望他能不要動怒，畢竟這男孩已經夠可憐了。

男孩似乎被老爸嚇著了，他瞪大了眼睛、一臉驚駭地看著我們。

「那你父母知道之後，怎麼沒有通知守望隊或巡邏隊？」Hans問道。

「因為我姊姊哭著拜託他們。」男孩說，「她說她男友如果死了，她會負責處理掉他，所以希望我爸媽可以讓他們相處到最後一段時間……」

老爸非常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但你姊姊最後還是沒有動手吧？」Hans追問。

「是啊……當房內傳來她尖叫聲的時候，我和爸媽衝了進去，正好看見她男友正在咬她的脖子……我爸爸衝過去想要救她，但他也被咬了……」

男孩又咳了幾聲，但這次咳嗽非比尋常，少許的鮮血隨著咳嗽，從他口中噴出。

老爸趕緊拿起放在一旁的毛巾替他擦乾，「還要喝水嗎？」然後他問。

男孩搖頭。

「那後來呢？」老爸問。

「我爸倒下後，那名殭屍很快地就朝我和媽媽撲了過來……它追著我們到我的房間，但是我媽來不及關門，它抓到了她……我媽大喊著叫我躲進衣櫥……於是我躲進去，聽著我媽和殭屍搏鬥的聲音……最後我聽見她大喊著她要把那名殭屍引出去……我聽見她喊著小寶的名字，希望牠救她……」

「小寶？」林叔叔不解地問。

「就是我們家養的狗。」男孩答道。

「原來是那隻狗。」我喃喃地說，想起那具狗屍。

「然後呢？」老爸要男孩繼續說下去。

「最後我媽喊著小寶的名字，跑出房間了……然後沒有再回來了。」

「那你父親和姊姊呢？」

「就像電影裡演的……他們轉變了……」男孩說，「我不曉得自己在衣櫥內躲了多久，好像過了一兩個小時吧，我不知道……總之，我聽見客廳傳來某種奇怪的聲音，所以我爬出衣櫥，走出房間去看……正好看到我爸爸和姊姊，兩個人都站在客廳……然後我……」

他忽然停止敘述，充滿害怕的眼神不斷飄移著，連嘴唇也明顯地顫抖著。

「然後你就被咬了嗎？」Hans問道，他的表情十分緊繃，顯然這個故事令他十分緊張……其實我也一樣，我的雙手此時正因為緊張而十指交扣，緊緊握著。

「我不是故意的！」男孩忽然哭了，他答非所問地說著，「我不是故意的！」

「什麼不是故意的？」林叔叔追問。

「我看它們站在客廳……就站在那兒！」男孩哭著說，好幾串淚水從他臉頰上滑落，「我以為……我以為……」

我大概知道接下來發生什麼事了。

飽受驚嚇與恐懼的他，以為站在那兒的是他的父親和姊姊……所以開口呼喚了它們，並衷心祈禱那場經歷只是一場噩夢，它們仍然是他最愛的爸爸和姊姊……會

像平時一樣地回應他……

「它們撲向我……企圖咬我、吃我……」男孩哭著說，「對不起，對不起……」

看著男孩明明什麼錯也沒有，但他卻不斷說著對不起，一直為自己愚蠢的舉動道歉……我內心彷彿都糾結在一塊了，隱隱作痛著。

我心疼這名男孩，也為他感到憐憫。

「這不是你的錯。」我柔聲說，「如果我的家人也變成那樣子，我第一時間可能也會和你一樣，傻傻地呼喚他們……希望他們平安無事。」

男孩什麼話也沒說，只是不斷地哭著、啜泣著、道歉著……而我們這些待在一旁的人，也沒有開口說話，就這樣靜靜地待著，難過且憐憫地看著他。

過了片刻，老爸開口問道：「孩子，那你媽媽呢？她有回來嗎？」

「有……」他流著淚說，「在我擺脫那兩隻殭……殭屍並躲回衣櫥後……她回來了，然後把……把它們引出去……」

接著他大聲地哭了。

「她……她叫我不要出來！」他哭喊。

「噓……噓……我知道，我知道。」老爸伸手撫摸男孩的臉頰，「她救了你一命是吧？她是個很偉大的母親……所以別哭了。」

「媽！」男孩依然哭喊著。

我忽然感到眼眶和鼻腔酸酸的，於是我吸了一口氣，然後轉身。

小凱走到我身旁，他拍拍我的肩膀，表情和我一樣哀傷低沉。

「媽……爸……」男孩哽咽的聲音依然從後方傳來，「姊……」

「嘿……嘿……別哭了，你需要好好休息。」我聽見老爸溫和地說。

「不……沒用的。」男孩說，「我知道……自己……沒救了……」

然後一片沉默。

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他說得對。

他是沒救了。

　

這是世界末日的前兆。

儘管這是現實世界，但想必大家對『殭屍』、『活屍』這類的名詞不陌生。一旦被咬或者抓傷就會被感染，然後慢慢走向死亡，最後成為它們的一份子。

為了避免人類的滅絕，政府的相關單位和科學家必定會試著研究解藥。

但製作解藥肯定需要時間……也許幾個月，或幾十年……

我們能活到那時候嗎？

　

「爸，你認為有解藥嗎？」

我滿懷希望地問。我好希望答案是肯定的，我好希望答案是有救的，我好希望他的回答能帶給我們一線曙光……

可是……

「我不知道。」他坦承地說，「也許有，也許沒有。分析新的病毒和研發疫苗或解藥都是需要時間的……但更重要的是，我確定人類現在連它是什麼來歷、是什麼東西都不清楚。」

每個人臉上都露出哀傷、沉痛的表情，顯然無法接受老爸的說法。

但儘管無法接受，在場所有人都知道他說的是對的。

　

「嘿……」

虛弱的聲音傳來，於是我們重新將目光移回男孩的身上。

「怎麼了？」

重新靠到男孩身旁，老爸柔聲問道。

「可以……殺了我嗎？」

小凱忽然倒抽了一口氣，顯然被男孩這句話嚇著了。

不過不只小凱，在場所有人……包含老爸，都露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表情。

「我不想變成……它們。」

「噢！」我難過地驚呼了一聲，然後淚水奪眶而出。

這是現實嗎？未免也太殘忍了……

「好。」

然後我聽見老爸這麼說，於是轉過身走到小凱的面前，伸手抱住他，靠著他的胸膛默默地哭著。

「真的沒辦法了嗎？」

Hans哽咽地問道。

或許在正常情況下，看到一個體格健壯的大男人哭哭啼啼的或許很奇怪，但此刻沒有人這麼覺得，因為每個人此時都非常難過。

這是人性。

「沒有。」老爸哽咽地回答，「我們無能為力……」

「也許他免疫？」林叔叔忽然問道，「就像電影或電玩裡的劇情那樣，有些人有免疫體質，然後可以研究製作成血清或解藥……」

「就算他可能免疫，但也會死於失血過多。」

「救他！」Hans哀求道。

「不。」老爸斷然地說，「我們之中沒有人是醫生，而且看這血量——」

「拜託……殺了我。」

每個人都沉痛地看向那名男孩。

男孩滿臉倦容、奄奄一息地望著我們，他現在連開口說話都很吃力。

「拜託……」他持續哀求著，「我不想……不想……」

老爸嘆了一口氣，然後伸手摸摸男孩的頭。

「好。」老爸說，然後露出淺淺的微笑，溫柔地看著男孩，「孩子，你叫什麼名字？」

「孝瑞。」男孩說，「孝順的……孝，瑞典的……」

「瑞典的瑞。」老爸替他把話說完，「黃孝瑞。」

「嗯。」

「孝瑞，你是個很勇敢的男孩，你父母會以你為傲的。」

「是那樣……的……的話，就好了。」孝瑞緩緩地說，接著露出淺淺的微笑，然後慢慢地闔上眼睛，「我能……我能感覺到……時間……時間差不多了……那就……麻煩……麻煩你了……」

「好。」

「謝謝……」

道完謝，孝瑞緩緩地呼出最後一口氣，然後再也不動了。

他微弱的呼吸完全停止，徹底失去生命跡象。他走了。

「不！」我大哭，眼淚潰堤般地湧出。

小凱緊緊地抱住我，他的淚水也奪眶而出，順著臉頰落到我的肩膀上。

這真的太可怕了！

這是我的人生第一次，親眼目睹有人在我眼前斷氣。

他明明幾秒鐘前還活著，怎麼忽然就沒有生命了呢？

如果我們之中有醫生，是不是就還能挽回他的性命？

我見證了一條生命的死亡，卻不明白他死亡的意義。

他明明是個健康的男孩，他明明可以快快樂樂地長大，但卻被這場人類無法控制的災難帶走了，而且還是被家人殺害的！這還有天理嗎？

「他走得很安詳。」老爸站起身來後說道。他伸手抹去眼淚，然後轉頭看著我們其他人說：「好了，你們先出去吧。老林，你留下。」

「爸……」

「出去！」

他流著淚，眼神充滿著一種我從沒看過的情緒。

我說不上來，我不曉得那是什麼。

「好了，我們先出去吧。」然後此時小凱摟著我，示意我和他一起出去，「這裡就先交給他們，好嗎？」

我點點頭，伸手抹去臉上的淚水之後隨著小凱走出房間，Hans和饒哥則默默地跟在後面。

「別難過了。」饒哥對大家說道，「畢竟我們無能為力。」

「這實在是太可怕了……」我難過地說。

「我知道。」饒哥說，「我想每個人都知道。」

接著，饒哥也流下了眼淚。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