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今,有一個推論成為共識,那就是黑手黨是在19世紀才形成的,波旁王朝時期由地主組成的結社幫派是其雛形。這一階段的歷史,要從西西里島統一於義大利開始。

1860年6月7日,西西里島正式成為義大利國土的一部分。根據當時的停戰協定,戰敗部隊將乘船全部撤離,他們的撤退意義非比尋常,是朱塞佩.加里波蒂一生中的偉大壯舉,他統一了義大利。在此之前,西西里還是波旁王朝統治的一部分,同年5月朱塞佩.加里波蒂帶領著他的「紅衫軍」佔領了西西里島,使得納入新成立的義大利國家。

西西里島首府,巴勒莫。在巴勒莫解放之後,加里波蒂率領他的隊伍「紅衫軍「組成了一個合法的軍隊。很快這支軍隊轉戰義大利的東南部地區,並在不久之後收復了那不列斯。

加里波蒂完成的這一切被看來是富有傳奇色彩的,但其後種種的事件表明,西西里島與義大利王國的關係是如此的波折。這個位於「靴尖」處的小島,自古以來就是動蕩的、殘酷的矛盾之地。即使是加里波蒂能夠成功的取得西西里島,也得歸功於西西里島相應發生的局勢變化。征討使得波旁王朝的根基不穩,西西里島發生了起義,內外交患的情況下波旁王朝在西西里島的統治結束。現在看來1860年西西里島成為義大利的一部分是麻煩的開始,其後的一個半世紀陰謀、罪惡、流血將會以西西里島為起點,逐步向全義大利乃至海外肆虐。

西西里島歸於義大利王國管轄還面臨著問題,義大利政府如何管理這個並不和本土接壤的島。來自義大利北部的掌權者希望從西西里島上地位顯赫的人當中尋找合作者,來管理西西里島,那些西西里島上與他們階級相同,思想頑固保守的大地主成為他們尋找的目標。來到西西里島他們看到的卻是混亂的情況,與犯罪組織同流合污的革命投機者、舊波旁王朝的貴族、還有各種當地寡頭,這些傢伙為了爭奪利益,相互爭鬥不停的製造殺戮,恐慌,整個西西里島彷彿處於無政府的狀態。

面對如此混亂的情景,義大利政府的態度並不積極,而是尋找著一些「忠犬」政客企圖利用陰謀來處理西西里島的問題,這種行為讓革命老臣是不可容忍的。1862年,對義大利政府失去信心的加里波蒂以西西里島作為駐地,向羅馬進軍。在經過卡拉布里亞的時候,加里波蒂的部隊遭到政府軍的伏擊,他的這次叛亂被撲滅了。而後義大利政府針對這一事件,對西西里採取了戒嚴。對西西里戒嚴在此之後彷彿成為一個傳統,而後的一個世紀內,義大利政府數次對西西里島進行戒嚴。

正是在這樣一個動蕩時期,西西里存在已久的犯罪組織藉此機會大肆的搜刮,積累了可怕的勢力,並形成規模,發展成熟。我們可以認為這個犯罪組織就是日後的黑手黨,當時他們還沒有這個稱謂。

關於這一組織的成型,我們還要將時間向前推移到18世紀初期。從「西西里晚禱事件」到義大利統一這近600年間,當初西西里人暴亂所留下的「種子」終於發芽。一開始,鄉間為了自保的民眾組成了結社組織,在18世紀初期的時候,他們形成了一定規模的組織,這得益於1782年西西里廢除了宗教裁判所,使得宗教勢力對於民間的控制得以放鬆,各種結社組織開始冒頭。有趣的是,那個時期流傳於西西里民間,反對教皇的異端教派「Beati Paoli」 貝蒂.保利(意為「受庇佑的人」)被懷疑成為黑手黨的源頭。真正的黑手黨人對此也有不同的看法,「野獸」托托.雷伊納和告密者加斯帕雷.米特羅認為這一教派是僅存在於文學作品中的傳說而已。安東尼奧.考爾德倫在入會儀式上曾被告知「應該效仿貝蒂.保蒂那樣行事」,對於這個秘密結社組織的存在,他深信不疑。

在這樣混亂的社會條件下,帶有反叛思想的西西里人所組成的結社組織規模越來越大。他們仇恨統治者,貴族,並頻頻對他們進行滋擾,很快各種各樣的傳說流傳於西西里民間,「貝蒂.保利」傳說是其中的代表。波旁王朝統治時期,他們變成了控制一方,僅次於貴族領主的大地主「二領主」,形成了一個相對獨立,勢力龐大的地主階層。他們在西西里民間大肆壓榨底層百姓,以殘酷的方式統治著他們的領地,這一時期「二領主」們的統治被稱為「領主模式」,後來黑手黨在其勢力範圍的控制就是源自於此。「二領主」們開始變成一個等級森嚴的組織,具有結社性質,吸收有意向的青年加入家族內,並為他們舉行宗教儀式性的歃血盟誓,這些人成為這些地主的武裝力量,漸漸的這些地主鄉紳被看作「值得尊敬的人」。波旁王朝時期,這一民間結社勢力,同政府、貴族相鬥爭,不斷的發展勢力,最終形成了黑手黨的雛形,並在1860年代義大利統一後發展成熟,變為早期黑手黨。關於早起黑手黨的形成,義大利歷史學者吉米.李在他的講述西西里革命的著作中這樣解釋的:

「關於這一惡名昭彰的組織的形成。可以追溯到封建時期。那個時期地方勢力被這些武裝所取代,那些地主鄉紳「二領主」們為了保護自己的財產和統治地位,接納了窮凶極惡的歹徒。是的,他們的職責就是保護老闆的領地和財產,並且打著「保護」他人的旗號,對其他人大肆搶掠」

由此看來,早期黑手黨或者說「領主模式」的地主行事方式無不具有黑手黨的特徵。

早期的「二領主」們是這樣敲詐貴族的,恐嚇是必不可少的,同時也是現代黑手黨慣用方式。通過發匿名恐嚇信或者綁架貴族的家庭成員,進行威脅。還有在其門前進行槍擊,騷擾使得貴族們不敢出門。當貴族忍無可忍,會請來治安人員甚至是軍隊來解決問題,然後再請相關的人脈,朋友與這群兇徒進行私下解決。解決的結果有以下兩種:

一,滿足「二領主」開出的物質要求,破財免災。

二,放棄一部分領地賣給「二領主」們。當然,是以低得離譜的價格進行出售。

就是這種惡劣的敲詐手段,使得波旁王朝的貴族領主們不堪忍受,大量的土地流失在了「二領主」手中,貴族在地方的權利逐步的遭到蠶食,這些「二領主」地主鄉紳,逐漸的掌握了地方的權利,並且向西西里政治中心巴勒莫進軍。

「二領主」掌握了地方權力之後,在西西里的鄉間有著絕對的權威。他們備受尊重,並且他們的話就是律法,他們即可以主持結婚、宗教儀式,又可以殺掉那些不合作的人——他們眼中的「不法分子」。可以看出,「二領主」們有點地方政府的意思了。

造成如此情況,封建主義具有不可推卸的責任,間接性的催生出這樣的組織。雖然1812年西西里島開始廢止封建主義,但是這次變革根本不徹底,貴族領主、封臣依然享有封建特權,階級間分配不公的矛盾依然是社會癥結。並且律法對於偷盜、佔有財產這樣的犯罪行為一直從輕發落,以至於「二領主」對於犯罪肆無忌憚,通過惡劣的手法從貴族手中得來更多的土地。上層封建統治者還是進行著壓迫統治,下層腐敗的機會主義官僚勢力得以滋生,並與「二領主」相互勾結,早期黑手黨在西西里越來越猖獗。

與此同時,另一股與「二領主」狼狽為奸的勢力出現,也可以說是地主勢力的分支,在西西里方言中被稱為gabelloti,這一詞的含義是土地所有者的繼承人,繼承土地之後,以自身名義獲得土地租用權利的租戶。如果用中文對這詞釋意,不妨將其稱為「佃戶」。「佃戶」和「二領主」一樣,通過暴力手段,無賴行徑,謀取私人利益。即使是教會,在一些時候也會與「佃戶」合作,「佃戶」們還會僱傭人員,為了貴族收地方稅,並從中賺取油水。在以不相信權威為傳統的西西里,「佃戶」和「二領主」有著很大的聲望。例如,在當時牧羊人遭到偷盜者的騷擾,貴族管理者並沒有負起執法的責任。只得求助於「二領主」或者「佃戶」,付一定數量的「保護費」成為「被保護的人」以確保財產的安全。這和後來黑手黨的行事方式一模一樣。

隨著1860年,西西里革命,波旁王朝統治結束,原本依附於封建貴族勢力的「佃戶」受到了極大的衝擊,所控制的大量土地被沒收。「佃戶」更遭到新政府的的打壓,使得勢力大損,殘餘勢力和「二領主」進行整合,使得西西里的地主組織(當時已經變成早期黑手黨)實力更加強盛,在十年之內真正成型。

你會發現,在1860年代中期開始西西里人民只能同「二領主」們進行合作才能夠是「良民」,這合作無非是上繳保護費。合作之後,如果有人偷了你的東西,那麼你會收到那人的一雙手。如果你的妻子和他人偷情,你可以去殺死情夫,或者情夫會人間蒸發。這群貪婪、凶頑之徒,竟然替代政府維持公共秩序、使用強制力和執法,在西西里建立了一個以他們為主導的「國中之國」,沒有什麼事是他們辦不成的。

時任巴勒莫警衛隊領袖、義大利議員的圖裡希.科倫納男爵向上級發表聲明時是這樣說的:

「我們不能再自欺欺人了,西西里被一夥由歹徒組成的幫派所把持著,他們的勢力遍布整個島…….這個幫派保護著住在鄉下的人,同時又依託著他們。他們保護著商人、又從商人那裡索取油水。警方對於這個幫派束手無策,因為他們有信心躲過警方的抓捕。法院對他們也無威懾力:他們恐嚇證人,官方無法起訴這群兇徒。面對這樣的情況,他們洋洋得意,愈加猖獗。」

就在圖裡希.科倫納發表這篇聲明的四個多月後,這個幫派有了自己的名字,「黑手黨」為人所熟知。

圖裡希推測這個幫派的形成要有幾十年的歷史了。他們從各地吸納成員入伙,有農民、種植園的管理人以及商貿走私犯。他們組織嚴密,受到當地政府和一些劣跡黨派的保護。人們恐懼這個組織,但有一人遇到麻煩還是要求助於他們。

學者認為這種情況是必然的,因為當時的政府內憂外患,更是軟弱和失靈,並且中央政府離的太過遙遠,無法被信任,政府無法對暴力使用的合法性壟斷來掌控權力、確保公共安全或是提供保護。黑手黨一旦形成,就會利用就會利用各種對其有利的時機,發展壯大。

迪亞哥.甘貝塔在其有關黑手黨的開創性著作同樣表明,在19世紀,義大利南部地區是何等缺乏政府權威,以及何等難以獲得政府保護,因此也就為土地、產業為黑手黨所「保護」創造了更多的機會,黑手黨會不斷填補因公共機構軟弱或缺位留下的權利真空。

當「二領主」們發展成為真正意義的犯罪組織,並已建立了運行他們那一套體系的「國中之國」時,西西里島的局勢仍處於動蕩之中。動亂的社會,也形成了獨特的景象。一方面是狹長的街道,數不勝數充滿著宗教色彩和人文氣息的古迹,但這其中上演著動蕩。另一方面是地中海岸,群山環繞、鬱鬱蔥蔥的檸檬和橄欖樹林,以及滿是羊群的坡地,但是這裡已經被一種勢力所把持。富饒的西西里島無論是自然景觀,還是社會狀況都呈現出了「兩種顏色」。

正是19世紀時,西西里島那段動蕩歲月,「二領主」們所演變的西西里獨有的犯罪組織,被官方命名為「Mafia」馬菲亞—黑手黨。義大利王國的統治者,開始越來越多的聽聞到關於黑手黨的消息。由於當時對此並沒有清晰的概念,當時的人猜測這是古代、中世紀的產物,是數個世紀以來西西里島飽受侵略而形成的歷史問題,「西西里晚禱事件」一度被看成這一問題的發端。

展現在人們面前的是這樣一副畫面:極具地中海地區內陸美的原始糧產區,窮苦的農民在耕地中勞作著,受著黑手黨的壓迫。這樣一幅畫面使得當時的義大利人產生了錯覺,他們認為黑手黨是貧窮落後所滋生的產物。一些樂觀的人相信隨著時代的發展,黑手黨必將被工業文明所趕走,只要西西里島的發展到了一定水平,打破長時期的孤立狀態,黑手黨必然消失。

這種觀點一直存在著,直到20世紀黑手黨的勢力侵入了羅馬政府,現實狠狠的抽了這些人一個耳光。漸漸的人們發現,黑手黨並不是形成於古代而沿襲下來的,關於其產生並在大眾面前而聞名,更有當時政府在其中作用。在1870年代中期開始,西西里民間開始流傳這樣的話:「西西里島有三個政府,義大利政府、巴勒莫地方政府、還有西西里第二政府——黑手黨。」當然,黑手黨不可能代替真正意義上的政府,但是黑手黨可以滲透進政府,取得權勢,達到他們目的,得到他們想要的東西。由此可見,黑手黨不僅僅是簡單的由貧窮落後滋生的,權力和財富也是其生存發展的「養分」。

1870年代以後,黑手黨行事越來越隱秘。入會的秘密儀式,如羅馬軍隊一般的金字塔形等級劃分,自己的規矩「行規」、「十戒」和各種各樣的黑話、暗語。使得人們將黑手黨看作兄弟會組織,更把它同「共濟會」、「燒炭黨」等秘密結社組織歸類在一起,成為陰謀的代名詞。那時起,黑手黨在公眾面前更具神秘性。在人們看來,黑手黨不再單純是一方豪霸,更多的是隱蔽在黑暗處策劃罪惡的兄弟會組織。

可能正是由於黑手黨本身隱秘而狡猾,使人捉摸不透,它的起源並不只有一個由來,而是許多傳說交織在一起,使得我們進行探尋時需剝絲抽繭,從相關人物的言論、證詞中提取信息,因為這些人是研究者或者是犯罪參與者,他們了解更多的秘辛。

關於這個龐大的犯罪組織,具體形成於哪一年、那一月,我們現在已經無從知曉。我們能夠確定的是,在種種因素作用下,黑手黨正式形成於1860年代中期,由此罪惡開始向中心蔓延,國家的權力、財富成為被覬覦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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