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以被捲入,但我寧願不。

  我首先對文章說不。

  隨着2018年上海雙年展(下稱“上雙”)的開幕,《對捲入的捲入:中國潛在的藝術工作倫理轉向》(下稱“《捲入》”)一文被刊登在展覽《讀本》上(圖一)。儘管被追認爲該文的第一作者,文章的最終發表始終沒有徵得我的同意。這篇文章的原型是我爲2017年CCAA評論家獎撰寫的寫作提案《無盡的實踐》(下稱“《無盡》”)。當時的情況是這樣的:鑑於CCAA的某些硬性要求,我邀請黃靜x和宋x二人與我合作,以“三眼寫作小組”的名義投稿。這篇文章由我用英文寫成,動筆前已商量好由黃譯成中文,但後來黃以不能理解文章內容爲由,又把中譯工作退還給我。最終文章的中英雙語版本均由我一人完成。因此,黃與宋只參與了文章相關的討論,但除了最後中文版的校對工作外,並沒有參與實際寫作。

  CCAA評獎結束之後,黃告訴我她把《無盡》一文發給了本屆上雙策展人梅迪納(Cuauhtémoc Medina),後者正在與她討論參展事宜,並有意將這篇文章納入上雙《讀本》中。對於此事,我提出了明確的條件:鑑於原文(《無盡》)的中英文版本都由我一人完成,黃和宋如果想正式發表該文的話,就必須做出原創性的貢獻。在我2018年暑假回京時,我與宋x還專門爲如何修改文章坐下來討論過幾次,但最終沒有任何實際進展。因黃、宋兩人遲遲未向我提供切實可行的修改意見,我當時已清楚告訴她們,如果繼續維持原狀的話,這篇文章不必發表。沒想到,2018年11月10日上雙開幕後,朋友們紛紛向我詢問這篇文章的事情,我此時才知道二人已經擅自將文章修改並發表(圖二)。

  這樣的文字,我拒絕署名。

  (圖一:上雙《讀本》目錄)

  (圖二:我在得知文章出版之後在聊天羣裏對黃、宋二人的質問)

  第二,我要對體制說不。

  由於黃、宋二人的不當操作,我於2018年12月28日先在個人微信上發表了抗議聲明(圖三),後分別與上雙項目總協調施瀚x和策展人梅迪納講明瞭事情的經過,明確表達了我對此侵權行爲的強烈不滿,並要求上雙方面協調黃、宋二人共同解決此事。

  梅迪納在19年1月20日的回信中提出了兩點意見(圖四):

  第一,作爲《讀本》的編輯,他只負責向上雙統籌《讀本》出版的工作人員提供文章清單,落實版權應該是後者的事;

  第二,按照“慣例”,在有聯合作者的情況下,編輯不用和所有作者聯繫,而只需與作者代表聯繫,因此他說黃、宋二人在出版一事上“代表”了我,如果有問題應該去找此二人解決。

  我在1月22日對梅迪納的迴應是:就算有他所說的“代表”關係存在,那麼這個代表者---無論從事實還是法律的角度看(defacto or de jure)---也應該是被列爲文章第一作者的我纔對。

  而實際情況是:截止我在微信朋友圈發佈抗議聲明之前,上雙方面沒有任何工作人員就出版一事與我進行過任何聯繫---這裏明顯有人瀆職了。然而,至此之後梅迪納沒有再繼續對我進行迴應,我們的聯繫就此停止。

  (圖三:我於12月28日在朋友圈上發佈的抗議聲明)

  (圖四:策展人梅迪納2019年1月20日給我的回信)

  另一方面,上雙項目總協調施瀚x在我發佈抗議聲明的當天(12月28日)給我發了郵件(圖五),並在新年與我取得聯繫,承諾我會盡力協調此事。我在聽說上雙計劃出版《畫冊》之後,於1月7日向施提出了包括讓黃、宋在公共平臺上向我道歉在內的四點要求(圖六)。此信發出之後,施直到1月20日我給策展人梅迪納寫信時(見前)纔回復我(圖七),答應落實我的四項要求。春節過後,我於2月13日再次向施詢問工作進度,他在回覆中提出黃、宋對公開道歉仍存有疑惑,希望能建立一個微信羣,把這件事情的性質在彼此間先達成一個“更加一致和明確的說法”(圖八)。該提議被我拒絕(圖九),施與我的聯繫也就此停止。

  (圖五:施瀚x18年12月28日的來信)

  (圖六:我在2019年1月7日得知展覽畫冊即將出版之後向施提出的四點要求)

  (圖七:施瀚x在1月20日給我的回覆)

  (圖八與圖九:2月13日施瀚x提議建立微信羣和我對此提議的迴應)

  從我的角度看,上雙《讀本》已於1月30日與上雙《畫冊》一起成套出售並在媒體宣傳稿中打出《捲入》一文的廣告(圖十),這篇文章的公共傳播已成既定事實,而上雙方面沒有及時在公共領域以任何方式澄清工作中的失誤,我認爲其嚴重程度不亞於黃、宋兩人文章發表過程中的不當操作。換言之,確認版權是上雙組織方必須擔負的責任,基本的專業性和公正性不僅是我個人的底線,也應該是上雙的底線。如果僅憑黃、宋二人的一面之辭便可以決定版權問題,那麼他倆可以把任何人署名爲文章聯合作者。因此,上雙方面的迴應完全讓我有理由質疑《讀本》中其他文章有沒有獲得正式授權。這樣的展覽,我拒絕參與。

  (圖十:上雙公衆號在2019年1月30日發佈的《讀本》銷售宣傳)

  第三,我要對朋友說不。

  在得知文章出版後,我通過微信和郵件聯繫了黃靜x和宋x。面對我的質問,二人均以平時不容易與我取得聯繫爲藉口爲自己開脫但事實上,從2018年9月中旬我離開北京到11月10日上雙開幕,他們在近兩個月的時間裏沒有再跟我提過一句文章的事情。換言之,無論時間如何緊迫,黃、宋二人修改原文總是花費了些許時間的,爲何沒有在修改過程中或定稿之後給我看一眼呢?我與黃靜x和宋x是好朋友,尤其是靜x。因爲信任友誼,她的回覆才讓我越發不解:

  “作爲這個文章的重要作者,你應該得到你應有的尊重。我付出了我可以給的尊重,我因你的決議吊銷了你的後來的在場,我個人認爲這次你的決議是一個你和我關係上的某種終結,它早早發生了。”

  信中的“決議”指的就是我在這篇文章中的不參與或有條件的參與,而“尊重”則是指把我列爲第一作者的做法。但是她究竟吊銷了什麼呢?靜x參加上雙的作品的英文名是The Right to Write(“寫作的權利”);現在看來,她說的“Right”應該是“Might”纔對。

  相傳亞裏士多德曾留下過這麼一句話:“哦我的朋友們,沒有什麼朋友。”

  (圖十一:捲入式實踐的推進)

  最後,我要對捲入說不。

  讓我惋惜的是,“捲入”的概念在上雙開幕前後被迅速做實,一時之間,各種“實踐”紛至沓來(圖十一)。這種積極的態度本來無可厚非,但如果將其放到此前以讀不懂文章爲由拒絕翻譯此後的暗箱發表這一語境之下,我就不得不懷疑靜x和宋x是否真正明白文章副標題中提出的“倫理轉向”到底意味着什麼

  在《無盡》一段未被納入《捲入》的文字中, 我提出“是否藝術工作者們都需要經歷某種對藝術之可能性的遺忘纔可能從事藝術工作”這個問題。我想問的是在實在與可能、恆量與變量、現狀與未來的區分中自行消隱的事物。沒有這種追問,藝術世界就只能在製作的同一性中運行,也難以擺脫內在於製作行爲的市儈主義。 在此意義下,倫理(ethos)指向的是在各種實現進程中(energein, enactment)的自保,它是一種“說不”的能力一種巴託比式的自由:如何在參與中不參與,如何在捲入中不捲入,並知曉二者的區別,這纔是所謂的“芸芸衆生之力”,它的真名是對摧毀的摧毀,也是我這次發聲的歸宿。

  “無論如何,我們要記住被羅馬人當做是有教養的人應該具有的品質:他應該知道如何在過去和現在的衆多的人、物以及思想中選擇自己的夥伴。”

  ------漢娜.阿倫特,《文化的危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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