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1

 

 

深可見骨的傷口正以極快的速度癒合,那像是活物的細胞不斷增生並填補男人脖頸間的模糊血肉。

 

黑子呆立在原地看著男人身上的變化,異於狼族的癒合方式,與其說是再生,更像是吞噬,被活化細胞吞噬了的不只是殘缺的血肉,還有他如潮水般湧上的記憶。

 

“哲也。”

 

為何會在此時懷念起赤司吝於給予笑容的淡漠?是因為害怕嗎,害怕再也想不起那婉轉的溫柔?最熟悉也最陌生的人就站在不遠處,可他卻只能站在對方看不見的背後,一遍遍地細數自己的無措。

 

不同於黑子的萬般掙扎,立於風暴中心的青峯卻是一派從容。雖然赤司的變化令人震驚,散發出的氣勢也非同小可,但這從不動搖青峯對自己實力所抱持的自信。

 

“真是太有趣了,我好久沒遇到能傷我的人了呢。”拭去了頰邊的血漬,久違的疼痛似乎令全身的血液都奔騰起來,青峯本就愉悅的神色更是染上了躍躍欲試的亢奮。

 

迎面而來的殺氣是如此真實,對方很強這點無庸置疑,但無論如何,最強的只會是自己!

 

毫不猶豫便往赤司所在的方向飛撲過去。對五感敏銳的青峯來說,掌握對方的攻擊模式與速度絕非難事,抓住了赤司閃躲產生的空隙,青峯毫不猶豫,快速轉身反手往最脆弱的頭部攻去,這次赤司閃避不及,著實地捱了記重擊。

 

“哈!”聽這紮實的悶響,的確是打中了。青峯咧嘴扯開一絲得意。攻擊就是最好的防禦,這是青峯一貫的主張,在絕對的強大面前,任何耍小聰明的策略與手段都是徒然。

 

溢出的血染紅了垂下的臉龐,背光的昏暗與蔓延的殷紅掩蓋了赤司的表情,卻擋不住直竄入青峯耳裡的輕笑聲。

 

“抓到了呢。”

 

“什…”

 

溫潤聲線撩人心神於無形,近距離下吐出的耳語包含了太多連青峯也無法解讀的笑意。

 

短暫的愣神足以致命,遲了些抵達的劇痛如鑽心如刺骨,奪去了青峯哀號的機會。被無情撕裂的手臂濺出大量鮮血,緊抓住幾乎快被扯斷的右臂,青峯沒了開始的從容,臉上只剩下齜牙裂嘴的痛苦。

 

“你…”急促的喘息硬是截斷了青峯欲說出口的話。

 

是錯覺嗎?赤司方纔的動作似乎比剛變身時來得更快了。看那副頗有餘裕的樣子,難道這速度還未達極限嗎?冷汗落下,青峯反覆開闔的脣無法吐出半句言語,眼前的男人卻突然消失了。

 

“怎、怎麼可能!你…”緊縮的瞳盯著瞬間繞到身後、連殘影也無法捕捉的男人,青峯的鎮靜終於崩解。

 

眼前的男人擁有與狼族相同的五感,乍看之下看似雷同的各種變化,實則充滿了差異。優於狼族的癒合能力及身體素質,異於狼族還能維持人類面貌的半變身,還有僅帶人類氣息卻能夠變身的各種不合理情形─這無論是哪一點都令青峯震驚。

 

“你…你到底是誰!?”

 

如荊棘快速爬滿的新生嫩肉已取代了額頭原本的傷口,徒留乾涸的血漬緩緩剝落。

 

“你問我是誰?”赤司徵十郎嘴邊揚起了笑,明是變化如此劇烈的幅度,卻察覺不到絲毫生氣。兇殘與溫和,掠奪與觀望,和諧與不和諧,那雙異色瞳越是明亮閃爍,存在於赤髮男人身上的衝突便越是強烈。

 

狂傲的風捎起大地的沙塵,宛若為這個笑容而吹拂。

 

“我是怪物。”

 

 

 

灰濛散去視野逐漸清晰,男人眨動的眼緩緩張開,熟悉的景象與顏色舒緩了方轉醒時的錯愕。

 

支起身子勉強坐起,指尖下意識撫上趴在身邊沉沉睡去的人髮絲,緩慢覺醒的痠疼這才襲向四肢,赤司的眉輕蹙,似乎還能聽見骨頭摩擦的聲音。

 

“唔…啊,赤司君你醒了?”黑子一向淺眠,赤司撥弄頭髮的動作雖輕,可他還是醒了。不同於赤司立刻回歸的清醒,黑子的雙眼還泛著些許迷濛。

 

“嗯。”赤司只是簡單的點點頭。和平時一樣的簡單回應卻讓黑子不自覺地笑了。

 

“請等我下,我去倒杯水來。”

 

待黑子離開房間後,赤司默默的起身,環顧了室內一圈,自己的房間與平時並無差別,還是那麼空曠、那麼冷清。這空間總會讓赤司想起每一個因惡夢醒來的早晨,之所以習慣待在實驗室,是因為忘不掉,每個甦醒的清晨及入睡的夜晚都是必須重複面對、循環無止盡的煎熬。

 

“赤司君?怎麼了,是不是哪裡不舒服?”手裡捧著一杯水的黑子投來疑惑的目光。

 

“我沒事。”接過黑子遞來的水,赤司喝了一口才開口道,“倒是我該說聲謝謝,讓你和綠間特地送我回來。”

 

“欸?”一番話令黑子面露訝異,他看著赤司,話裡有種該不該深究的猶豫,“赤司君…都還記得嗎?”

 

“至少昏倒前的事情都還記得。”

 

“這…這樣啊。”

 

不是沒看見黑子眼裡的猶疑,或許那模樣也是自己一直以來呈現給對方看的閃爍不定吧。赤司嘆了口氣。是逃避還是面對?起碼這一刻不會再為做出決定的下一秒而懊悔。

 

“…赤司君?”略為粗糙的掌心引起黑子身體的一陣輕顫,如一池靜水的神色閃過了愕然,可他並未躲開猛地貼上臉頰的手。

 

“對不起。”

 

觸動到心底最柔軟部分的東西,不僅是於頰邊輕輕摩娑的掌,還有赤司難得直白的歉疚。

 

“為什麼道歉?”他聽見自己發顫的嗓音,有些沙啞,有些茫然,彷彿已迷失在一片深不見底的黯然,這一片澆熄了赤焰神采的黯然。將手心覆上了依稀顫抖的手背,讓彼此間不再有隱瞞與閃躲的縫隙,黑子迎上了那雙蘊藏了過多言語的赤眸。

 

“為了另一個傷了你的我,也為了一直以來隱瞞的我。”

 

能不能就這樣往前、就這樣靠近,直到追上那個背影,直到看見這人不再掩飾的真心。待那個時刻來臨之時,他不會再逃避,絕對會緊緊抓住赤司願向真實靠攏的心情。

 

殘酷的冷冽是不該殘留在心上的記憶,他該忘記,可是他絕不會忘記。任何一個不屬於赤司徵十郎的表情,都是奪去赤司徵十郎真正笑容的主因。

 

“你該不會認為憑這種東西就能傷害我吧?”抵在後頸的短刀閃著光芒,輕快的笑聲自背對黑子的男人口中迸出,“還是說,認為變身後的自己絕對贏不了,不如以黑子哲也的面貌賭上一把,或許還有可能阻止我?”

 

無視了“赤司”不加修飾的鋒利話語,黑子不曾變動分毫的平靜臉龐只有拋下一切也要得到答案的無懼,“赤司君呢?你把他怎麼了?”

 

“怎麼啦?在他面前溫馴的像隻小貓一樣,怎麼對我就這種態度?”男人側過頭的眼眸鑲著互不相讓的兩種美麗色澤,明明是如此耀眼的顏色,在黑子眼中的定義卻離不開陌生與危險。“我就是赤司徵十郎啊,哲也。”

 

哲也。

 

上提的嘴角扯開的不僅是毫無溫度的冷冽,更是撕裂內心的元兇,如出一轍的樣貌與呼喚幾乎快讓黑子眼眶泛淚,可他怎麼也不願讓這個不是赤司徵十郎的人看見自己的脆弱。

 

“你纔不是赤司君。”緊守著堅決的黑子說道。倘若這便是赤司長久來不斷對抗的存在,那麼他不會如此輕易屈服。

 

“你還不懂嗎?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眼前所見只剩下殘影,男人極快速度的轉身令他措手不及,欺近的薄脣瞬間貼上了黑子微張的脣瓣。

 

喀鏘!黑子聽見了短刀落地的清脆聲響。他連思考的餘裕都沒有,男人靈巧的舌已強勢闖入,如吞噬一切的烈火,不但步步掠奪他的理智,也啃食著他的靈魂。

 

“不…”掙扎間黑子嚐到了腥甜的血腥味,他咬破了赤司的嘴脣,卻換來了對方加深了的吻、與自己無法呼吸空氣的窒息。

 

與前次的吻一樣的味道,一樣的強勢,可這都只是他不斷想念那人的物件。他還在這裡啊,還在這裡等待啊。可是,那個人卻不在了。

 

想見他。

 

想見他。

 

想見他!

 

剋制住了流淚的衝動,黑子摸索著後方的褲袋,取出了某樣物品,往赤司的後頸用力紮下去。

 

“嗚!”連忙退開的赤司只來得及發出聲哀號便往後倒去,一旁的綠間等候已久,早一步上前將人接住了。

 

“幸好成功了。”

 

“…嗯。”黑子看著手裡的注射器淡淡應道,而後纔像是想起什麼重要事地抬起頭,“對了,青峯君…”

 

可惜後方只餘下一片空曠的寧靜。

 

這短短幾天內發生的事實在太多,先是黃瀨的消失,再來是青峯的出現,直覺告訴黑子有什麼無法阻止的事即將發生,但是他還陷在一片看不清現實的迷霧裡。

 

“在想什麼?”

 

赤司的呼喚近在耳邊,熟悉的語氣著實令他感到安心,黑子握著對方的手,淡淡一笑,“沒什麼,只是在想…赤司君沒事就好,這便是現在的我最欣慰的事。”

 

“你不生氣嗎?”赤司難得主動開口問道。

 

“不會的,”指尖在赤司受傷的脣邊徘徊,黑子搖了搖頭,“這不是赤司君的本意,我知道的。而且…”

 

“…而且?”

 

“我能夠明白,赤司君的心情。”

 

他們是一樣的。不想讓對方看見這般醜陋的自己,害怕讓對方看見這般醜陋的自己,所以始終選擇了逃避。

 

隱瞞也是種謊言,總有遭到揭穿的一天。但此刻他至少能感到慶幸,慶幸選擇了坦承相見之時,仍有個人願意留在身旁而不是撒手離去。待那個時刻來臨之時,他不會再逃避,絕對會緊緊抓住赤司願向真實靠攏的心情。

 

輕吻上了赤司的脣,與在對方脣上印上初吻時同樣輕柔的力道,可他已不再躊躇,不再膽怯。

 

感受到赤司倒抽一口氣的戰慄,接著是化為主動的侵略,從舌尖到舌根都不放過,黑子放鬆了自己,任由侵入口腔的熾熱在嘴裡肆虐,直到互相纏弄的舌頭依依不捨地分開時,他才察覺到自己已跨坐在赤司的身上。

 

“唔…”抵住下身的東西正慢慢變大變熱,黑子的臉頰瞬間刷上一層紅潤色彩,不同於以往的淡然,此時的黑子既純真又率直,“赤、赤司君…”

 

“抱歉…”輕抵在黑子額前的臉頰好似滲出了汗珠,近距離下他能清楚看見赤司的壓抑,“就這樣一下就好…我不會再做什麼的…”

 

“我知道…再繼續下去…另一個赤司君又會跑出來吧?”將臉埋進赤司胸膛,黑子終於明白了許多事情。

 

當綠間將綠色藥瓶交給他的時候,他便隱約知道自己又更接近了赤司的真實一步。與赤司所施打的相同藥劑已說明一切,無論是藥劑的功用,或是使用時機,他全都明白了。

 

“狼族在情緒高昂時,容易喪失理性,壓抑不住本性而變身,譬如…身陷情慾之時…雖不是狼族,但我想赤司君體內的存在,其習性與野獸大同小異…”沒有等赤司回答,黑子繼續緩緩說道,“那個…是抑制劑吧?”

 

赤司盯著這樣的他好半晌,而後輕輕地點了頭。下意識擁緊了赤司,他只希望這樣的擁抱能分擔赤司的苦痛,就算這一切最後是徒勞無功,也不願再望著赤司的孤單背影感受寂寞。

 

“那是張口吞噬我平凡生活的怪物。”赤司自外套口袋掏出了熟悉的綠色藥瓶,遞給黑子,“每一個滿月的夜晚,都是力量增強的它取代我的最佳時機。那是如何堅韌的意志力也無法壓抑住的強大力量,但我是我,無論如何都不會向它屈服,就算畢生都須仰賴這藥劑也不會將自己的身體交給它。”

 

握在手心裡的不僅僅是等同於生命的重要物品,更是長久以來不願敞開心房的赤司所交付的信任,玻璃小瓶帶來的沉重令黑子久久無法言語。

 

“哲也你…身上沒有狼族的氣息,這跟你本身的存在感或許有些關係吧。”

 

“是的,我的確是特殊案例。但是赤司君…”黑子的理解又帶了些不解。他的低存在感的確削弱了本身的氣息,連擁有過人五感的青峯都很難察覺他的存在。可赤司呢?

 

“我身上當然不會有狼族的氣息,因為我本來就是人類。”赤司一句話說得輕描淡寫,反倒是黑子抬起了訝異的眸子,“咦?”

 

“大學院的狼人傳說,或許指的就是我吧。”本望著夜空皓月的赤紅雙目垂下,與黑子交會的眼神漸轉深邃,“我是被製造出來的狼人。”

 

“欸…製造?”他突然有些聽不懂赤司在說些什麼了。

 

“動物與人類的基因相互轉殖,還記得吧?令赤司弘彥聲名大噪的一篇研究。”撫著黑子柔順的髮絲,赤司的語氣也在不知不覺間變得飄忽,“我曾說過,那個人…靠自己是寫不出那種東西的。”

 

“難道說…"

 

一個可怕的想法閃過黑子腦海。他抱緊了雙臂,夜晚空氣的清冷,比不上只憑想象所帶來的層層寒意。他有種預感,赤司接下來所說的每一句話,帶來的都會是刀割的疼,霜凍的窒息。

 

“沒錯,為了研究,那個人不惜一切地利用了身邊的一切資源。而實驗對象,就是他血脈相連的親生兒子。"

 

 

 

TBC

 

 

 

 

因為想不到要說甚麼只好說~祝大家新年快樂!!!

 

照慣例又要送上不符合時節的文了(被打)

赤司是後天狼人,本質上是人類,許多地方也和身為狼的黑黃青不太一樣。

這章也終於能解開當初為何赤黑不能OOXX的原因了XDDD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