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年的吳甡在回憶自己一生的時候。很自豪的寫道:萬曆四十一年(1613、癸丑)春我考上了進士,名次位列三甲,按照慣例應該去地方擔任知縣或者推官。當時有人勸我應該去找貴人給要一個美缺,留在京師或者去富庶的地方。我對他說:‘去哪應該服從朝廷安排,豈可向人營求’。就這樣我就去了簡僻的福建邵武做知縣,仕途之路從此開始。

  (吳甡回憶錄《憶記》)

  從吳甡的回憶可以看出在他的年輕時代,進士分配託人找關係已經成爲常態。不找的反而成了另類。

  爲什麼會形成這種現象?

  人的行爲無非是人性在應對制度規則中的體現。首要是瞭解明代該的進士分配製度。

  (科舉就是一個漫長的淘汰過程)

  第一甲的三人分配是明確的,第一名是修撰;第二三名是編修。二甲、三甲中優秀的會被選入翰林院任庶吉士,稱爲“選館”,張居正就是二甲九名被選爲庶吉士。庶吉士有儲相之稱,非常有前途,而人選的不確定就留下了操作空間。

  剩下多數的二甲進士,分配在京師的擔任各部主事,在地方的擔任知州,薪俸享受從七品待遇,這也可以理解爲明朝版職俸並行。主事是各部下面司屬的官員,其上面有郎中、員外郎,平時的工作就是帶領下面幾個科整理相關奏議、諮文、行文。其中吏部文選司對文官選拔權重很大很大,他的主事自然屬於熱門職位。而兵部就比較冷門,兵部尚書楊嗣昌就多次提到兵部工作量大,升遷慢,還容易出事,甲科都爭相去吏部不願意來這裏。

  (張居正)

  三甲進士在京師的定評事、行人、中書等官,在外定推官、知縣,薪俸上正八品。其中留京的只有十分之一。行人司的行人、內閣的中書舍人平時接觸都是最高層,信息流比較集中,關注度比較高。留京比例太低,顯然競爭會很激烈。

  可以看出:就中央部院而言,吏部熱門程度會很高;兵部會很冷。就地方而言,江浙特別受歡迎,沿邊就沒人願意去。吳甡在巡按陝西的時候就說地方官水平太差,甲科缺乏,希望朝廷多分派甲科到這裏。

  《山海關志》留下了一段材料:

  梅愈,主事,由進士,江西湖口人,成化六年在任,仕至知府。

  尚絅,主事,由進士,河南雎州人,成化六年在任,仕至布政司參議

  胡賛,主事,由進士,浙江餘姚人,成化九年在任,仕至運同 。

  吳志,主事,由進士,浙江遂昌人,成化十一年在任,仕至知府。

  蘇章,主事,由進士,江西餘幹人,成化十三年在任,仕至知府。

  熊祿,主事,由進士,江西進賢人,成化十六年在任,仕至右布政使。

  尚縉,主事,由進士,絅弟,成化十九年在任,仕至知府。

  朱繼祖,主事,由進士,江西高安人,成化二十二年在任,仕至知府。

  這是駐山海關的兵部分司主事,都是進士,不免終身在地方,甚至不少做到知府就致仕了。

  (山海關)

  當然僅僅是這樣還好。在實際操作中,三年一考的進士需要等各地有空缺,才能派出去。而等待的時間儘量不讓他們閒下來。除了想家靜待分配的,多數會安排在各部門觀政,進行實習歷練。這個時間大體有半年左右。

  在這半年時間裏,變數會有很多,留京還是去地方?去吏部還是去太僕寺?去蘇杭或去延綏?去南京六科還是北京六科?一切都是未知數。雖然要看錶現,但在晚明更多看“門生、座主、同鄉”,內閣首輔打了招呼、吏部尚書沒畫進名單,影響極大。

  (袁崇煥這種主動去邊疆的人太少了)

  弘治三年吏部尚書王恕有一份奏議:

  照得自今六月本部大選官員,取到三甲進士內一員石存禮,年二十二歲,山東青州府益都縣人。照依甲第次序,本官該選知縣。臣等竊唯知縣乃一縣之主,百責所萃,生民休慼系焉,非年少力弱者所能勝任。……今石存禮年方二十二歲,氣質清秀,形體孱弱,若除授知縣,使之宰百里之地,居羣僚之上,督率衆職,分理庶務,加以送往迎來,承上接下,勞苦百端,恐不能堪。看得行人司行人亦系三甲進士該除官員,其職最簡而無勞事,欲將石存禮仍送該衙門辦事,候有行人員缺,另行除授行人。使本官讀書進學,日省月修,待其老成,然後授以任事之職。

  石存禮22歲就成爲三甲進士,按照名次應該授予知縣。但吏部尚書考慮到他身體虛弱、經驗缺乏,不建議擔任知縣。留在行人司做行人,讀書進學,慢慢提高。以後等提高了在下去任事。石存禮就這樣獲得了留京機會,有了一個較高的起點。當然他的官運不太好,之後做了南京戶部員外郎,到知府就致仕了。

  職務分配上的不確定性,顯然會增加進士的焦慮;加上在科考結束後,半年左右的時間纔會定職,自然留下了更多的操作時間。這一過程中,不少進士就會選擇門路,找到引路人,以爲自己一生的發展奠定基礎。也有比較坦蕩不去求人的,靜等分配安心發展。

  至於吳甡的自豪還有另一個原因:三十年的時間他從知縣做到了內閣大學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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