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院子納涼回來房間準備就寢的御手杵,面對意料之外的訪客,露出十分驚訝的表情。日本號都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就聽見對方的聲音說:「為、為......為什麼日本號會在這邊?」眼看日本號夾帶著被舖站在房間中央,御手杵直接當著日本號的面,全然失禮地看著「非當事人」蜻蛉切,語氣明顯不愉快地發問道:「日本號要搬來一起住嗎?」

 

  蜻蛉切自然是想提醒御手杵這樣說話不太禮貌,但場面尷尬地不知從何糾正起。蜻蛉切盡可能表現出穩重的樣子,慢慢地答覆道:「畢竟都是同類型的武器,『儲藏』在同一個房間比較省空間啊!再說,如此一來也能多交流戰鬥經驗,御手杵殿下、你不是經常嚷嚷著沒老師這件事?」蜻蛉切擺出「現在你有老師了」的愉快笑容。

 

  對於蜻蛉切的中肯回答,御手杵是接受的,但出於直覺,他並沒有立刻停止發問:「說是這樣說......那蜻蛉切為什麼不一開始就邀日本號和我們一起住?」

 

  早知御手杵定會問出一些難以應付的問題,蜻蛉切已在心中想好了應對:「嗯咳、因為......擔心作息搭不上嘛,所以先觀察了一陣子。」其實自己是在操心別的事。

 

  日本號好不容易才找到縫隙,插了個話:「那個......我住進來是不是造成你們的麻煩了?如果是這樣,我還是......」明明來者是客,但他卻絲毫沒擺架子。對此,蜻蛉切的心中頓時對日本號升起了千百個不忍與抱歉。

 

  但在向來重視禮節的蜻蛉切道歉以前,御手杵便急忙地否認:「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日本號的問題...... 」無法把事情說明清楚的御手杵,怒氣沖沖地又將矛頭指向了蜻蛉切:「啊啊、蜻蛉切你應該先跟我商量的!」

 

  只見蜻蛉切一臉泰然地說著:「我已經告訴他了。」

 

  御手杵整個人都呆住了:「告訴他......什麼?什麼!」他露出了日本號從沒見過的驚惶和憤怒的表情。「你答應過我不跟其他人說的!蜻蛉切!」御手杵站在他倆面前,握拳的手微微顫抖著。

 

  蜻蛉切仍舊保持著冷靜和風度,儀表堂堂地開口說:「御手杵殿下,你總有一天要接受你自己的。」他的下巴微微地抬著,目的是要看見御手杵的反應和表情,以便掌握住對方快要失控的情緒。他試著說了一句安慰的話:「承載了歷史傷痕的身體並不丟人。我說過、你大可毫不卑微地活下去......

 

  御手杵一聽,臉色大變。日本號不敢相信對方竟有這樣的表情:像在嘲諷對方,實則譏笑自己的痛苦模樣。御手杵的聲音一開始十分輕盈,但卻在一句又一句的話語中漸漸增強著音量:「接受自己?主子他可不是這麼說的......他說我的身體會變成這樣是很丟臉的事情!主子說戰爭是咎由自取的人禍,而且不容改變!但我天殺的竟然什麼都記不得?記不得不代表我是無辜的吧?什麼都不記得的我、怎麼可能接受自己和這副身體啊!」御手杵吼得很用力。但在那樣大的聲響過後,房間裡卻靜得好像沒有任何人存在一般,三個人都沉默了。

 

  「御手杵殿下......」蜻蛉切的聲音還是那樣地溫柔,一點也沒有因為對方的怒氣而感到不滿或挫折。他緩緩地站起來,本想抱一抱御手杵,但又忽然想起日本號在一旁看著,便有些遲疑。

 

  猜想到蜻蛉切或許正要擁抱自己,御手杵害臊地擺了擺手,一邊擦掉眼淚一邊說著:「我......我沒事、」雖然哭泣的表情已經顯露,但仍想裝得自己並不脆弱。自覺自己剛剛的發言幾乎是在亂發脾氣,御手杵忍著依舊痠疼的鼻子、咬著牙輕聲地說:「對不起......

 

  「幹麻道歉?只不過是發洩一下情緒,每個人偶爾都需要的吧?」日本號的聲音終於在一陣爭執與一陣沉默過後,冷靜地響起。御手杵眼看坐姿隨意的日本號朝自己牽起一抹微笑,縱然感到窩心,但仍隱隱地覺得不安。不安的是,日本號說的是不是客套話?不安的是,最初自己想要在對方面前塑造的形象是否破碎了?

 

  當日本號知道得越多、了解了越多關於自己的事情以後,御手杵擔心對方會越來越遠離自己。因為真正的他,不只是糊里糊塗、做什麼都不拿手的傢伙,甚至是個記憶欠損的兵器。那麼多缺點足以讓自己扣分,最終,怕是再怎麼努力都補不回正數。

 

  看著御手杵眼神有些呆滯、且始終沒有恢復平日的笑容,日本號心底滿溢著擔心。但他仍舊依照自己的風格,不疾不徐地笑著說::「御手杵,別這樣。只不過是在同樣的房間就寢......你就這麼冷淡又排斥,教我這個正三位情何以堪吶?」說完,還誇張地露出既無奈又痛心的表情。

 

  蜻蛉切見了有些忍俊不住,便用手遮著嘴憋笑。

 

  對著開始挖苦自己的日本號,御手杵不知道該擺什麼表情,但終於鬆開了揪緊的眉頭,好聲好氣地解釋著:「我、我沒有排斥你......蜻蛉切你還偷笑!」御手杵連忙牽制了蜻蛉切的笑意,但此舉只讓蜻蛉切笑得更加開懷。

 

  「比我想像中要順利一些。歡迎你啊、日本號殿下。」

 

  這樣還叫順利?日本號可是對御手杵的個性有了完全不同的印象了呢。御手杵根本就和其他刀劍一樣具備喜怒哀樂嘛、以前還在自己面前裝得像是只有笑臉似的。

 

  你這樣勉強自己,到底是為了什麼啊?

 

**

 

  「蜻蛉切,所以......我睡這邊?」

 

  「啊啊、可以啊,讓我睡中間的話,可以避免御手杵殿下睡著之後亂揮拳打到你。」

 

  正把床舖和被單從衣櫥拉出來的御手杵一聽,立馬嗔怒地大叫:「蜻蛉切!」

 

  「御手杵殿下,就算我現在不告訴他,他明天還是會知道。我相信日本號殿下不像你這麼會賴床。」蜻蛉切試著暗示御手杵明早最好不要賴床,否則難看的睡相就會被日本號看光。但御手杵大概沒能接收這則訊息,也沒那個心思為了收拾自己的形象早起。

 

  日本號覺得能看見御手杵和蜻蛉切拌嘴的光景真的很幸運。這讓他覺得自己更清楚地知道御手杵的性格,覺得自己終於不那麼像個外人。

 

  「晚安了,兩位。」蜻蛉切的聲音首先響起、安穩地落下。

 

  「晚安。」御手杵則是隨隨便便地出了個聲,心底還很不安分,幾乎可以說是了無睡意。在暗得幾乎看不見東西的房間裡,御手杵清楚地聽見日本號好聽的喉音緩緩地割開了空氣,朝著自己的耳朵傳來。

 

  「晚安,蜻蛉切。晚安......」日本號的聲音忽然沒了訊號。

 

  原以為會等到日本號說出自己名字的御手杵,不敢相信對方竟會突然墜入夢鄉,出於某種不甘心,很不客氣地喊了聲:「日本號!晚安。」說出晚安兩個字的聲音,明顯帶著幾分抱怨但又試圖表現出溫柔。

 

  半睜著已經融入暗夜的紫色眼眸,日本號想像著御手杵說話時,微微慍怒的表情,露出不會有人看見的笑容說道:「晚安,手杵。」

 

**

 

  無論哪個房間都給人差不多的感受,日本號很少跟人提起自己向來睡不大好,尤其是那些沒有先喝過一輪酒的晚上,更是特別難熬。

 

  和另外兩名室友道過晚安之後,房間就被寂靜包攏,沒有人再出聲攀談,也沒有聽見預想中來自御手杵的鼾聲。日本號閉著眼睛,心想就算睡不著也躺著休憩。但就在不知過了半小時或一小時之後,他隱約聽見房內有人挪動身體的聲響。側過頭,日本號發現距離自己較為遙遠的左側,有個人影悠悠地離開了被舖,離開了和室。「御手杵?」

 

  猶豫了片刻,舉動輕巧的日本號終於也起了身,小心翼翼地尾隨剛剛離去的御手杵走到房外。日本號隨即瞧見御手杵坐在走廊邊,抬頭看著天頂的銀盤,一點動靜也沒有。

 

  「御手杵,怎麼不休息?」

 

  聽見聲響的瞬間,御手杵明顯是被嚇了一跳,微微地顫了下肩膀才翻過臉看看來者。「日本號不也一樣。」

 

  「我是因為沒喝酒所以難入睡,你呢?」

 

  御手杵看著他,好像在思考些什麼但又不打算回答這一題似地緊閉著雙唇。御手杵的手擺放在腰側,像是畏寒又好像不是。日本號身上除了白色的棉製背心也沒有多餘的衣物可以供給御手杵保暖,便大方在他身旁坐下,招呼他坐得近一些。

 

  「我不是......日本號、」御手杵知道日本號是會錯意了,但還來不及解釋就被對方攬進懷裡,他下意識喊出了對方的名字,聲音聽來並不是在生氣,只是有些緊張。當對方的手臂從自己的背後悄悄收攏的時候,御手杵無法自制地身體僵硬,他幾乎無法放鬆心情感受對方試圖傳達的溫柔。

 

  「是這裡吧?我完全碰著你受傷的部位了吧。」日本號自然是猜想得到為何御手杵要這麼緊繃,但輕輕抱著對方的感覺太好,好得令他捨不得鬆手。

 

  見對方似乎並不排斥自己,甚至隔著衣物、用手臂大方圈緊了令自己感到難堪的地方,縱然御手杵難以完全放鬆,但安心的感覺仍舊清晰。「嗯、晚上和蜻蛉切吵架所以又痛起來了。因為這樣,我才睡不著......

 

  「這樣啊......」日本號安靜了片刻,接著嘴角帶笑地在御手杵耳邊輕聲地說:「我變個魔法給你看。」說完,便鬆開環抱住御手杵的左手臂,稍微拉開了兩人之間的距離。御手杵困惑地期待著,目不轉睛地看著日本號。

 

  日本號雙掌合十,一邊呵氣一邊摩擦著掌心,然後用手輕輕地貼著御手杵的左腰,用一臉專注認真的模樣說道:「喝、」

 

  一聽到那聲好像注入什麼氣息的聲音,御手杵也緊張地皺起了眉頭,等待著日本號的下一步動作。只見對方嚴肅繃緊的表情忽然舒展開來,露出一抹溫和的笑容,雙手模仿著鳥類羽翼拍撲的模樣,大辣辣地笑著說:「痛痛、全部飛走了喔。」

 

  御手杵先是看傻了眼,然後半信半疑地掀起了自己的衣角,偷偷地瞄了瞄腰際的疤痕。儘管視線不佳,日本號也沒漏看這一幕,御手杵的傷痕泛著一股令人心疼的赭色且有些凹凸不平。

 

  「怎麼樣?還痛嗎?」

 

  「嗯......好像不痛了......真奇怪......

 

  「所以我才說這是魔法嘛!下次你有需要,再來找我啊。」

 

  「日本號真的什麼都很在行呢、真讓人忌妒。」

 

  「哈哈哈......那還用說?啊、因為這個魔法需要耗費我的精神力,所以、作為代價......

 

  御手杵還費解地等候對方未完的話語,日本號便將自己的吻送到了對方的嘴邊。這個吻不像上回那樣猛烈,少了清酒的絢香,日本號的親吻可說是乾淨得毫無氣味。但正因為少了酒精的裝飾,純粹的觸碰變得倍加勾人和誘惑。就在御手杵忍不住要做出回應性的舉動時,日本號停下了親吻的動作。他若有所思地笑了笑:「好啦,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不是要出陣嗎?」

 

  御手杵恍惚地聽見日本號的提醒,輕輕地應了聲,終於展開平日的笑容:「謝謝你,日本號。你也早點休息、」

 

  「盡量啦、」

 

  見御手杵回了蜻蛉切所在的和室,日本號便也站起身來,步伐不那麼輕便地走往自己原來的房間。現在的自己非要黃湯下肚個幾杯,否則是不可能睡得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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