僵局中的變數

　　公元前180年秋，西漢帝國掌政女主呂太后逝世。臨死前，她安排兩個侄子呂產、呂祿分別掌管兩支禁軍：南軍和北軍，其中南軍是宮門宿衛，北軍是長安城防軍。呂后還告誡呂產、呂祿，務必緊握兵權，千萬不要私離重地！

　　在此之後，呂產、呂祿加緊部署篡位，然而他們的陰謀卻被呂祿的女婿、齊王劉襄的二弟——朱虛侯劉章偵知。劉章立即派人告訴他大哥齊王，建議齊王率齊國之兵西進長安，他和三弟劉興居願爲內應，事後擁立劉襄做皇帝。

　　齊王劉襄聞訊後，立即奪取了國相的兵權，並且用誆騙的方式軟禁了琅邪王劉澤，兼併了琅邪國的軍隊。不久，劉澤騙齊王送自己去長安，他聲稱願爲齊王爭皇位，但實際上卻想阻撓齊王成爲皇帝。

　　齊王劉襄送走劉澤後，盡起齊國、琅邪國之軍，向西進發。呂產、呂祿得知齊王起兵後，派灌嬰率軍迎敵，灌嬰到達滎陽後，私自與齊王等藩王媾和，等待諸呂先在長安作亂，他好和齊王一起進兵關中，誅除呂氏家族。

　　呂產、呂祿想要作亂，但是既畏憚朝中軍功階層領袖周勃、劉氏宗室強人劉章，又懼怕關外齊、楚等手握重兵的藩王，還擔心灌嬰背叛自己，所以打算等灌嬰和齊軍先動起手來，再趁機發難。這樣，針鋒相對的雙方都在等待對方先動手，從而形成了短暫的僵局。

　　當時，長安城內到處是全副武裝的軍隊，朝中的列侯、羣臣人人自危，沒有誰能自保安全。周勃雖然是太尉，但是軍權被架空，無法進入南北二軍的軍營。

　　當初劉邦率軍攻打秦朝時，酈食其、酈商兄弟一文一武追隨劉邦。後來，酈食其在楚漢戰爭中犧牲，酈商因功獲封爲曲周侯。如今，酈商年老有病，而他的兒子酈寄與呂祿是好朋友。

　　於是，周勃和陳平就想了一個計策，派人劫持了酈商，並要求他的兒子酈寄這樣誆騙呂祿：

　　“高帝和呂后共同平定天下，劉氏被立爲王者九人，呂氏被立爲王者三人，都是經過大臣們議定的，並已向天下諸侯公開宣佈，諸侯們也都認爲適宜。如今太后駕崩，皇帝年幼，足下身佩趙王大印，不急於回國守藩，卻出任上將軍，率兵留在京師，必爲大臣諸侯所猜疑。”

　　“足下何不歸還將印，將兵權交給太尉，並且請樑王呂產也歸還相國大印，與大臣盟誓後返回封國。這樣，齊國必然罷兵，大臣也得以心安，足下就可以高枕無憂地去做方圓千里的一國之王，這是造福子孫萬世的好事！”

　　周勃、陳平通過酈寄誆騙呂祿的這番言辭，事實上是從制度層面闡述呂產、呂祿以藩王身份執掌中央軍政大權的不合法。按照漢朝的制度，藩王就應該回國守藩，不得長期呆在京師干預朝政。而在漢初，列土封疆做一國之主，並將王爵傳給後世；遠比在中央管理朝政，領每月數千石的俸祿要有誘惑得多。周勃、陳平的真實目的，在於用誘人的藩國，引誘呂祿放棄兵權。

　　而政治頭腦不夠清醒的呂祿，竟然聽信了酈寄的建議，想把兵權交給太尉周勃。他派人告知呂產和呂氏長輩，有人同意、有人反對，因此猶豫未決。

　　呂祿十分信任酈寄，經常和他結伴外出遊獵，有一次途中拜見他姑媽呂嬃，呂嬃大怒道：“你身爲上將，卻輕易離開軍隊，我們呂氏如今將無處容身了！”

　　呂嬃把家裏的所有的珠玉寶器拋散在堂下，說：“我再也用不着替別人守着這些東西了！”

　　見識短淺的呂祿，首先是謀事不密，泄露圖謀，引來齊王起兵；其次把呂后臨終的勸告拋諸腦後，既沒有緊握兵權，又私離重地；再次是過於輕信他的朋友。因此，呂氏家族的失敗，也就指日可待了。

　　誅呂政變

　　喪失軍權，是諸呂勢力失敗的重要原因

　　當時，曹參的兒子平陽侯曹窋行使御史大夫的職權。有一天，曹窋來到相國府與呂產議事，碰巧郎中令賈壽出使齊國回來。曹窋隱約聽見賈壽責備呂產說：“大王不早些去封國，現在即便想去，去得了嗎？”接着，賈壽就把灌嬰已與齊、楚兩國聯合，欲誅滅呂氏的情況告訴了呂產，並催促呂產趕快入據皇宮，設法自保。

　　曹窋聽到這些話後，快馬加鞭，迅速告知太尉周勃、丞相陳平。周勃想要進入北軍營壘，卻被阻止不得入內。當時，軍功階層成員襄平侯紀通負責掌管皇帝符節，而符節是皇權的象徵。周勃就命令紀通持節矯詔，允許自己進入北軍。

　　同時，周勃又命令酈寄和典客劉揭先去勸說呂祿道：“皇帝指派太尉指揮北軍，要足下前往封國。立即交出將印，告辭歸國，否則禍事將起！”

　　呂祿認爲酈寄不會欺騙自己，就解下將軍的印綬交給典客劉揭，從而交出了兵權。

　　後來，漢朝有不少人譴責酈寄賣友，但是東漢史學家班固認爲，酈寄並非見利忘義之徒，在父親的生命和社稷的安危面前，友情不得不往後排。

　　當週勃進入北軍營壘時，呂祿已經離去。周勃進入軍門後，向全軍下令道：“擁護呂氏的袒露右肩，擁護劉氏的袒露左肩！”軍中將士全部袒露左肩，表示擁護劉氏，周勃就這樣控制了北軍。

　　北軍將士來自關中地區，從劉邦時代開始，劉氏宗室就在關中擁有深厚的羣衆基礎，加上週勃在軍中享有崇高威望，呂氏雖然能憑藉將印控制軍隊，但是軍心明顯傾向於劉氏宗室和軍功階層。

　　然而，南軍尚在呂氏手中。陳平召來朱虛侯劉章，讓他前去協助周勃。周勃派劉章監守軍門，又命令曹窋轉告統率未央宮門宿衛的衛尉：“不準放相國呂產進入殿門。”

　　呂產還不知道北軍已經易手，他聽從賈壽的建議，準備進入未央宮，但是進不了殿門，於是就在殿門外來回徘徊。

　　曹窋擔心衛尉無法阻擋呂產入宮，就策馬告知周勃。當時，周勃對政變能否成功尚無把握，不敢公開宣稱誅除呂氏，就對朱虛侯劉章說：“立即入宮保衛皇帝！”劉章請求派兵同往，周勃就撥給他一千軍隊。

　　劉章率軍進入未央宮門，見到呂產正在廷前。當時天近黃昏，劉章立即率軍攻擊呂產。這時狂風大作，呂產的隨從一片慌亂，不敢接戰，劉章就趁機追擊呂產，在郎中府的廁所裏把他殺死了。

　　之後，皇帝派謁者手持皇帝符節前來慰勞劉章，劉章想要奪過符節，謁者不肯，劉章就和謁者共乘一車，憑藉皇帝符節驅車疾馳，斬殺了長樂宮衛尉呂更始，然後馳入北軍營壘報告周勃。

　　周勃起身向劉章拜賀道：“我最擔心的就是呂產，他身爲相國，又統率南軍，現已伏誅，天下就平定了！”

　　於是，周勃派人分頭逮捕呂氏的男男女女，不論老少一律處死。連樊噲的遺孀、呂后的妹妹呂嬃也被笞死。然後再派人殺死燕王呂通，廢除掉呂后外孫張偃的魯王爵位，並派朱虛侯劉章告訴齊王，呂氏已被誅滅，令齊國罷兵。灌嬰的軍隊也從滎陽撤回關中。

　　當初，呂公看中了劉邦的貴相，把女兒呂雉嫁給他，一定想不到這會給呂氏家族帶來滅頂之災。呂氏家族的覆滅，一方面是因爲呂后培植外戚勢力，損害了軍功階層和劉氏宗室的利益；另一方面是因爲呂產、呂祿的愚蠢和短視，他們謀事不密，輕信旁人，加上關鍵時刻猶豫不決，終於葬送了整個家族的命運。

　　但是，呂后當國對西漢皇朝起到了承上啓下的關鍵作用，劉邦死後，諸子年幼平庸，無法掌控朝政，呂后的存在，保證了皇權的正常運轉。呂后雖然攪得統治階層雞飛狗跳，但是卻治國有方，使西漢的國勢蒸蒸日上。

　　軍功階層和劉氏宗室雖然成功聯手誅除呂氏家族，但是接下來擺在他們面前的難題，是皇位的歸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