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野蔓

圖片:《送一百位女孩回家》、《後來的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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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兩天看了一檔真人秀《送一百位女孩回家》,觀察者是辭了總裁當作家的丁丁張。他約了不同行業的女孩,去到她們工作和住的地方,探討都市女性的生存和自我

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毛雪雯,在她身上我看到了許多北漂女性的樣子,確切來說,是所有大城市漂泊的女性的樣子。

毛雪雯是一名話劇演員,主演過《戀愛的犀牛》。

我看過她的演出,完全是全情投入掏空自己。而這樣的狀態她持續了五年,每一天都像第一次演出一樣,去征服那個每天都重新變得陌生,又熟悉得融入血液的角色。

對於很多北漂來說,北京就是那個承載了很多理想的劇場。

劇場的燈關了,地鐵開動了,一個又一個擁擠又疏離的身體,背後是心裏的嘶吼。她們都在自己的舞臺堅持着或熱情,或疲憊的夢想。

理想,總是讓人感覺自己身價百億。但這同時又一座讓人感覺籍籍無名的城市。

《戀愛的犀牛》這臺劇,毛雪雯演了260場,每年有300天耗在這裏。散場時跟觀衆搭乘同一部電梯,卻從沒有人認出她。

丁丁張帶毛雪雯去看(她從沒看過的)北京的夜空,問她2019年的願望是什麼?她說:「想有個自己的房子,不用擔心漲房租,不用再搬來搬去。」

另一個姑娘金玟岐,北漂了16年卻仍舊說「北京這麼大,但沒人跟我有關係。」

她是一位音樂唱作人,很多人都聽過她的《歲月神偷》。但我估計在他們的印象裏,她跟所有的文藝女青年都沒差。她說自己現在最想要的就是「戀愛,結婚,幸福。」

工作之外,金玟岐一個人做了所有的事:看電影、去醫院、喫火鍋……還喜歡在工作結束人羣散去之後去菜場,看老爺爺老奶奶們拉着手,這能讓她忘了孤獨。

每個人都想給這座城市留下點什麼,卻不知道留下了什麼給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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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同事Lulu和July也在上個月成了北漂,她倆負責北京的Momself Club——我們的第一個線下團體空間。

從杭州的辦公室消失之後,第一次見到她們是在朋友圈。Lulu發了一張行軍牀,配文道:來北京半個月,好不容易找到個落腳的地方,結果一屁股把牀坐塌了。

挺佩服她們的。

30+的年紀,放到現在的我,做不出放下現在的生活去北京的選擇。我提出語音採訪,約了幾次她們不是在地鐵上,就是在見完客戶去地鐵的路上。

Lulu說來了之後像只無腳鳥,找不到合適的房子。就這樣,兩天就拎着箱子換個地方住,好不容易找到,牀是個壞的。

July是浙江姑娘,還單身着。她說自己原本的計劃是2019年一定要找個男朋友,然後在杭州安家。「現在計劃有點亂了,至少這半年沒法安排相親。」

「那你們爲什麼選擇去北京?」

「覺得有意義吧,北京人需要我們。」

Club是我們一直想做的事情,用心理學專業團體的方式,給現代都市人解壓。北漂的孤獨和壓力,需要這樣的釋放。

我當然懂這種意義感。

前陣子看《妻子的浪漫旅行》,包貝爾把妻子帶到他們十多年前一起租過的15平米出租房裏。一張簡陋的牀,皺巴巴的四件套,上面擺着20塊錢的電腦桌,旁邊掛着兩個人20多歲頭髮還濃密時候的照片。包文婧瞬間就泣不成聲了,我也哭成了狗。

那TM也是我的青春啊!

22歲畢業那年的暑假,我拖着兩大包行李,從「北京動物園」下了地鐵,在南方從沒見過的刺眼陽光下,使勁研究着手上的紙質地圖,跟北京揮揮手說:「我要來征服你!」

在北京的日子裏,年輕的日子裏,我們總是惡狠狠地聊天,又迎着照樣喜氣洋洋地繼續奮鬥。

即將26歲的前一天,我在馬路邊跟朋友喫串喝啤酒,惡狠狠地說:「祝福我吧!我再也用過這種苦B的沒有家的日子啦!」

那天開始,我成了北京的逃兵。

如今我31歲了,真的有了自己的家。也留下了可怕的後遺症——提到北漂的日子就飆髒話,看到聽到關於北漂的電影和音樂就哭。

那是一種特別複雜的愛意:在的時候每天都活得很用力,用力奮鬥以及憤怒。離開了,卻變成心頭的硃砂痣,用力地回憶,叫自己千萬別忘了。

如今回想起來,如果沒有這些互相傾訴的時刻,我可能很難撐過那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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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離開北京,我的生活會是什麼樣?那些選擇留在北京的朋友們,過得怎麼樣?

真高興聽到了一些好消息:

北京土著姑娘W,5月就要生娃了,除了小夥伴們都搬離五環外的傷感和三口之家的經濟壓力,大多數時間都在迎接新生命的喜悅裏;

H跟老公一起創業三四年,犧牲了一些自己在事業上的想法和野心,但物質基本達到了想要的生活;

說了好久要辭的工作J還在做着,去年生了一對雙胞胎,休完產假就不再折騰找新工作了(你知道的有點難),現在這樣就挺知足。

她們說,不算是最想要的生活;但是,都挺好。

王小煩的答案好像不太一樣。她北漂11年,是因爲「沒有更好的選擇和退路」

她今年37歲,在律師事務所工作。要不是看到親手打出來,都不敢相信自己奔四了,「忘記了時間,可能是潛意識覺得自己喫了太多的苦。」

「我現在只喜歡賺錢,想要一個自己的房子。」

每天坐地鐵的時候她想的都是股市:今天大盤什麼走勢,熱點輪動到哪個板塊,3100點我要不要賣出一部分,回撤到2900再接回來,2804的缺口什麼時候補?

「離房子還差多少呢?」我問。「差一個牛市吧。」說完她爲自己的比喻拍案叫絕。

「再沒人能讓我流一滴眼淚,不高興就離開。」

我想了想,還是噎回了沒說出口的那句話:我還願你不高興的時候,有地方可去,有人可以傾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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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uly跟我聊過她在Club參與談話團體的感受,她說知道北京快節奏壓力大,沒想到會藏着那麼多的問題。

每個人剛見面都風平浪靜地,等到第2、3節課就開始有人崩潰大哭。很多堅強的女性,都曾經遭受過不幸。單親、出軌、家暴、至親離去……許多人過去很多年,內心的傷也不曾痊癒過。

還有幾位中年男性,奮鬥十多年,車房都有,甚至已經落了戶口。但他們說快樂不起來。「每天都害怕自己被這座城市淘汰,尤其是被90後懟的時候。」

我體會過他們的孤獨,也到了跟他們一樣孤獨和壓力不再輕易對朋友傾訴的年紀。

還好,還有這個隱祕的地方,可以讓那些隱藏在北漂心裏的痛楚被看見被療愈。

July說:「我現在感覺自己責任重大,特別像個護士。幫着導師們小心地關照他們的傷口,期待着他們每次回去都更好一點。」

Lulu說,她甚至親自在觀察時收到了「攻擊」。Club有一門舞動課,是兩名學員同時掌控一根棍子。Lulu在跟一位學員互動之後,被對方憤怒地責問:「爲什麼我希望你更用力一些時,你總是退退退?!」學員把自己跟丈夫的關係,投射在了這段互動上。

她們是Club的觀察員,也成了體驗者。 不知道有一天,她們越待越久,Club越來越大,她們會不會也像我 一樣,對北京產生複雜的,想要飆髒話的愛意。

就這樣。北漂、土著、北逃……構成了我身邊在北京的女性們。

July和Lulu算是最獨特的。她們的理想不在這座城市,在Momself Club裏,寄託在每一個渴望着孤獨和壓力被團體全然接納的學員身上。

聽她們說完團體裏的故事,我的後遺症除了髒話和哭,又多了一個,就是格外關注北京的Club在做的事。

我的私心是,諾大的北京某個角落裏,在我聽不見幫不到的時候,或許我的某位朋友正需要着這樣一個地方。

希望北京的每個人,我的每位朋友,Momself Club裏的每個學員,受傷了、傾訴了、療愈了、整裝再出發,都過上最想要的北漂生活。

就像我的朋友王小煩期待中的那樣:「能讓自己安心高興,並且樂此不疲地過下去的,好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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