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春意盎然,島國又到了一年一度的櫻(rén)花(hǎi)季。作爲和風薈萃精華所在的古都京都,自然首當其衝。當你走出京都車站,很自然會發出《名偵探柯南》裏園子的感慨:“京都是所有日本人的故鄉”——可這故鄉人也太多了吧,咋還飄蕩着熟悉的中國各地口音呢…

日本,近年一直是中國東部沿海地區先富或者有待更富人民的中級旅遊勝地。原因也簡單:華北的京津、華東的滬杭、東北的沈大,大區域之間旅行的時間成本,都比去日本大;加之現在簽證的便利。同樣是週末或小長假,去日本賞個櫻花,順便爆買、再喫喫平時稀罕的食材料理,比自駕去趟郊區森林公園高大上多了。

但既然是櫻花季,架得住見風漲價的機票,卻擋不住一房難求。特別是鴨川兩岸、東山祗園一帶、二條沿線這些遊客必到的重點區域,即便有散落房源也是天價。

三島由紀夫筆下的“金閣寺”

不妨換個戰略思維:金閣寺、二條城、龍安寺、鴨川都是熱門景點,賞櫻人從衆的網(zhòng)紅(zāi)區。把恰好分佈在東西南北的它們畫個同心圓,那個居於距各處最遠的“鍋底”——

·聽着很遠,其實就在京都老城的上京區,京都市內必打卡地都在自行車30分鐘車程內,大部分騎20分鐘都能到;

·櫻花季甚至還能訂到人均三四百人民幣,卻原汁原味的和式町屋;

·幾乎從未經歷戰亂和現代化建設的破壞,沒有高樓,保留了昭和甚至大正年間的風貌;

·是京都最古老的花街,其興盛時祗園還是郊外荒地;

·催生和滋養了此地藝伎業的,是附近有幾百年歷史的日本最高級的紡織成衣業;

川端康成最愛的酒店“柊家”

·對這裏的命名,諾獎得主川端康成在《古都》中寫道:“所謂上七軒,可能是由於從前只有七間茶室。”其實,現在的上七軒,值得造訪、有故事又有趣的喫喝去處可遠不止這個數。

02

當我坐着嵐電從終點站北野白梅町下車,天早就黑透了。不是我非得佔日本鐵道公司這點便宜(從關西機場到京都的車票管到嵐山區間),主要是到上七軒所在的上京北野一帶的話,如果不想換別的交通工具或者長途跋涉,從京都站乘JR先出城到嵐山玩夠了,然後再坐嵐電進城是最省時省力的。

嵐山上的米其林三星名店“吉兆嵐山”

當年並不是這樣,日本最古老的電車北野線一路往北駛向這裏。只是這一“明治開化”的產物,早在半個世紀前就拆除了。不言而喻,戰後的經濟騰飛年代,產業古舊的這裏不再是重點發展的明星區域。於是下車步行這幾分鐘,在這座直轄市的中心區之一,完全感受不到該有的不夜城感覺,要知道那纔是六七點鐘(天津:寶寶這下理直氣壯了。)

今天的北野線指的是從嵐山到北野的嵐電,日本最古老的那條1960年代就拆除了

雖然不再是聚光燈的焦點,留在這裏的人們卻絲毫不見失落,物質和精神的富足積澱給了他們底氣。京都人嫌東京人多的要死、嫌大阪小市民、嫌神戶假洋鬼子、札幌“還是日本嗎”,唯獨中京名古屋“還說得過去、有點像京都”。若把這個地圖炮微縮到京都市,中京、下京、東山、伏見等可以於鄙視鏈中依次落位,京都裏的京都則是我彼時所在的上京。

“想見識京都裏的京都,跟我走吧!”民宿老闆娘一路把我送到這家笑和居酒屋,也就不到一百米,路過兩所學校,繞過翔鸞國小、巷口對着乾隆國中——好吧,已經感受到古都北宸位的威武祥瑞了。

老闆娘進門連道辛苦,不僅是對居酒屋的老闆大廚,連客人都是。我買的是國際機票啊,咋到了重慶的江湖了?還好,三老四少都斯文得很,原來和老闆娘一樣,他們都是街坊鄰居、織二代。

“只是想喝杯酒墊墊肚子好早睡早起?看我的!”見我面對今日菜單小白板一臉懵逼,鄰座歐吉桑自告奮勇。店家自制紅白魚餅,清淡Q彈且飽腹感強權當主食,紅代表吉祥白代表純潔,討個新年彩頭;介乎於赤身魚和白身魚之間的鰤魚,冬季剛剛經歷了縱貫日本南北海域的洄游,脂肪和肌肉都在最佳狀態,刺身不如烤食,而配合魚餅口感的話西京燒又不如醬燒;兩樣魚獲喫完,燙得溫熱的芋燒也喝到一滴不剩,恰好微醺。

這位酷似電影《古都》裏山口百惠的公公的老客人,英語居然也相當不錯。一問,現在的主業是領着外國旅行團,參觀自己家祖傳的前廠後宅、賣些西陣織的禮品;剩下的時間就是和老友喝喝小酒敘敘舊。而居酒屋老闆兼大廚,面冷心熱一字千金的做派,甚至長相都像極了《澄沙之味》裏的永瀨正敏。一時間感覺,喫喝間如捧逗的這二位,沒當漫才(日本相聲)搭檔可惜了。

03

如果您自己帶着朋友出去喫喝會去哪家?面對這樣一個問題,笑和的老闆不假思索給出了答案:中田鳥料理。又一個晚上,我去了上七軒主街東側小巷裏的這家只在晚上營業的比內地雞專門店,結果印證了那句話:同行背後罵別往心裏去,但背後誇一定是靠譜的。

作爲日本三大名雞中唯一不是養尊處優、而是以高山放養著稱的運動健將,比內地雞種以雞肉韌性富有嚼勁、又不缺少合理脂肪著稱。這一份炸雞用的是比內地雞腿肉,980日元的售價較之炸雞這一國民下酒菜的普遍價格(400日元)要貴出一倍,但就肉絲紋理和油花分佈,也能想象口感是一分錢一分貨。配上加入老冰的水割40度威士忌,不能再美。

店裏掛滿了上七軒各家姑娘們花名的扇子,敢情這捧場的不只是笑和老闆這樣的街坊,還有特殊行業下夜班的上班族,連放的音樂覺得有些奇怪:Swing之後是香頌,“CD是我的客人送給我的,又是她的客人送給她的。”

還是多年前在電影《入殮師》裏第一次知道白子這種食物,後來終於見識了“西河豚白子、東鱈魚白子”讓人連嘆“真是罪孽啊”、卻忍不住大口吞下爆漿的魔力。而菜單上的比內地雞白子更是刷新認識:清酒和檸檬汁去腥鹽烤,焦香微脆的外表,攻破第一道防線便崩潰四散任人宰割,實在不能再符合白子這一“x之初”的身份了。

烤白子

白子這種重口味多多益善,對於雞肉刺身我卻缺乏勇氣。畢竟在食品安全最完善的日本,因生喫雞肉而死的人數,累計也有幾千,而攻克辦法說簡單也簡單:加熱至75度,致死菌自然殺滅。所以生雞肉成了日本政府少有明確規定“責任自負”的美食。於是隻好眼睜睜看着鄰座一家三口蘸着醬油芥末大快朵頤,卻無能爲力。

04

我去的時候,上七軒地區的中心——歌舞練場還在放寒假。而如今那裏正在爲四月中旬、一年中第一輪重要演出季緊鑼密鼓地排練準備。在歌舞練場附設的餐廳和咖啡屋,都可以看到不要門票的精彩表演,而鄰座用餐的也許就是洗盡鉛華呈素姿的藝伎——必須說一句,即便是藝伎出臺陪客,在大馬路上見到其整裝行走的機會也幾乎爲零,謀殺你的菲林的大部分是扮裝的遊客;花街區域你有很高的概率碰上藝伎,只是素顏讓你對面相見不相識而已。

雖然不巧趕上藝伎們的寒假,但在歌舞練場咫尺之遙的紅梅庵,我卻有幸體驗了舌尖上的藝伎回憶錄。這家懷石料理創立於1945年日本戰敗時,算是行業互助衆籌的產物:不少前輩藝伎紛紛慷慨解囊,讓一下子衣食無着的師妹們有了安身立命之所。

至今這裏的從業者也有大量的退役藝伎及其家屬。於是,老實說整體只能說對得起懷石料理裏相當實惠的價格的菜品,也因爲服務的歐巴桑“最是那一回頭的溫柔”而附帶了不少光環。

起碼每次“失禮了”拉門進來爲我倒酒時,都是梅盤中按花形擺放的一類食物恰好喫完、杯中酒也分三口喝完之時,恐怕後腦勺長眼睛也不是這麼個雷達般的靈敏法。

整體出品中規中矩,最後的高潮卻頗驚豔,飯上面是滿滿一層京都附近河川裏剛剛從卵發育出魚形的小銀魚,湯則是號稱日本第一水滋養的湯葉豆腐配湯豆腐,再用精美巴洛克風食器端出的奶油栗子羹畫句號,完璧。

05

提到京都,人們的第一印象是盎然古風,其中茶香嫋嫋佔據了很大一流。其實京都有着公認一枝獨秀的咖啡館文化,畢竟坐擁京都大學和同志社大學的這裏,一百多年來都是自由派的大本營。

京都咖啡館界的領銜大主角,四條商業街和高瀨川運河旁的弗朗索瓦,和東山頂上、神社旁邊的茂庵當之無愧。一個是留法油畫家於昭和初年開設、貴爲咖啡館裏的第一座國保文物;一個以和風大屋之身行咖啡館之實,又坐擁制高點的無敵視野。所以永遠人滿爲患,而且好不容易落座、經常你想點的就估清了;雖然和你一起排隊的是西裝革履的老派紳士,甚至有人在弗朗索瓦的等候區見到過名畫家兼名演員榎木孝明,但那也是排隊啊。

而上七軒街區東側、主幹道旁的SHIZUKA靜香咖啡館,同樣於昭和初的1937年開業,卻只是在城市一隅做個安靜的資深美女。靜香不是哆啦A夢的女主角,而是上七軒的一位退役藝伎,作爲花街的涉外第一代,靜香女士學了流利的英語、也愛上了西方生活方式。而今天還在用來煮咖啡的馬蹄底煤氣燈,就是那時傳下至今。

不僅如此,吱吱作響、生怕坐壞的火車卡座式沙發桌椅,連同其他陳設,可以說,這裏最年輕的是人。舊家當一脈相承,規矩倒是好商量:十點頂着開門前往,離着午餐供應時間卻還早,我卻想早早喫完錯峯去博物館,“沒問題,現在就給您做,只是準備時間會比午餐時段略長幾分鐘,請原諒。”

和牛漢堡肉餅澆上厚厚一層海軍汁,還好有這清爽的沙拉解這古早的膩,意麪居然是日本少見的微辣口。這讓堅持espresso纔是真正咖啡的人,也心悅誠服“在靜香咖啡就是要加奶”的古老規則。一結賬,連價格都古早:合人民幣50餘元,恐怕北上廣咖啡館的商務午餐也下不來。

這裏如今的老闆和美桑,和靜香桑並無血緣關係。只是無兒無女的靜香桑,臨終前把自己的心血託付給和美桑的父親這位藍顏知己。所以,這裏的一切只要沒壞到沒法再用就堅持保留,怕也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的那份情愫吧。有點好奇,喜歡旅行愛開腦洞的瓊瑤阿姨,在北京路過公主墳都能寫出《還珠格格》,如果在創作盛年來過這裏,會聊出怎樣的故事?

06

看過《頭文字D》的都記得一家藤原豆腐店,其實現實那家店主姓藤野。

而東京的高富帥白富美們都知道,東京最貴的大廈裏也有一家藤野豆腐店,它和秋名山那家沒啥關係,卻是京都走出的實力派網紅。京都有着全日本公認最好的水質,因此出產的紙、布連同豆腐都號稱日本第一。在京都,號稱七步一神社,五步一豆腐店。而藤野(FUJINO)旗下的網紅咖啡店,就開在北野天滿宮正門的西邊。

豆腐和CAFE這聽着有點風馬牛不相及,那把這裏的最後一頓就交給午間的豆腐懷石料理試試吧。一杯豆漿先開胃,冷奴、絹豆腐、湯豆腐、飛龍頭,都是京都菜市場裏隨處可見的各種豆腐形態。直到湯葉豆腐刺身、豆漿裹後炸的天婦羅、豆漿野菜稀飯,一步步落入圈套。

喫完豆奶蛋糕,配如果不說、口感絕沒發現是用丹波黑豆代替咖啡豆、零咖啡因的“咖啡”,正要結賬走人,突然發現“中計”了:還想喫個豆腐冰淇淋芭菲或者豆奶多納圈呢,爲此還特地把主食從豆腐飯換成豆漿稀飯,這肚子已然沒地方了。侯寶林大師,您這《老老年》不說豆腐是鬼菜乾喫不飽麼……算了,附設小超市買兩袋飛龍頭回家煮麪吧。

喫飽遛彎也兼告別這片承蒙款待的土地,最後我去了一趟上七軒唯一的國保建築——北野天滿宮。這座天滿宮是全國天滿的總社,而天滿這位神仙的分管工作,和孔子是同行。

不少善男信女拿着“京大”“同大”“關西”的白封,虔誠地三拜二拍。而我也如法炮製,理由卻頗雞賊:希望下次來時,這裏的美味和清靜依然;大神保佑這裏,永遠不要充斥着高聲談笑的某國旅行團;尤其是天滿宮一隅那個可賞夜櫻、一般人不知道的世外桃源……

文:包袱斯基

圖:包袱斯基,部分來自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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