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澳門劇場文化學會邀請,為2016澳門藝術節寫的文章,刊登於藝術節導覽手冊
特別感謝學會以及校稿慧妍細心幫我挑出超多錯誤(一些離譜年份之類的).....
另外因為是在澳門刊出, 一些翻譯用語等等也有調整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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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年前以爭議作品《Exhibit B》捲入激烈種族衝突的南非藝術家佈雷特・貝利(Brett Bailey),在其劇團「第三世界茶會劇團(Third World Bunfight)」 2014年新作《馬克白》中倒收起不少銳利鋒芒。承襲莎翁原著與威爾第歌劇兩大經典,這場發生在十一世紀蘇格蘭,參雜了神祕巫術、陰謀毒殺的血腥奪權之爭,在貝利重新詮釋下,被置放於戰火不斷的剛果民主共和國。雖不脫古典格局,卻也沒因此落得溫吞鄉願。樹林中揮之不去的巫語,如今成了掌控一切的資本魔力。而痛下殺手的馬克白夫婦,是兇手,卻也僅是殘酷世局中無法脫身的棋子而已。

莎士比亞作為舉世聞名的劇作家,某方面或與歐洲強勢文化脫離不了關係;不過更主要的原因,是莎翁筆下的角色在命運、人性間的掙扎,早已超脫了特定時空之侷限。儘管壓著韻腳、充滿隱喻的臺詞距離我們無比遙遠(對英語人士亦然),其中愛恨癡嗔卻是如此真實。無論在哪個角落、哪個世代,總有一批又一批的創作者,試圖將莎翁劇作與自身時空相連,也讓莎翁成了最常被跨文化改編的劇作家之一──當然,此處跨越的既是時間也是空間。

最早嘗試莎劇改編的,或可說是同時代的歌劇。現存資料中第一齣歌劇出現在十六至十七世紀之交的佛羅倫斯,正是《哈姆雷特》一劇創作之時。雖處歐洲二隅,但二者在時代氛圍影響下,各自在語言、表演上彰顯了近似的美學風格。不過即便如此,要以歌劇改編莎劇始終不是件容易的事。莎士比亞嚴謹的格律詩句,在臺詞譜曲上為音樂創作帶來許多限制。此外,歌劇創作向來有著為同時代名角名伶量身打造之傳統,特別是十九世紀以降的義大利浪漫歌劇,女高音角色愈發喫重。再回頭看莎劇,當時在英國多是男扮女角,自然也剝奪了女角在戲劇上的發展空間。要符合花腔女高音等音樂上的需求,勢必得重新拆解調整原著結構比重。改得不好是面目全非,改得好卻也能讓莎翁重獲新「聲」,如古諾《羅密歐與茱麗葉》(1867)、羅西尼《奧泰羅》(1816)、白遼士《貝雅特麗與本尼迪克》(1862)都是以莎劇為本的經典歌劇。

這麼說來,《馬克白》倒可算是難得一見了──至少鍾情莎劇的義大利作曲家威爾第 (1803-1901)是這麼相信的。馬克白夫人獨白活脫脫就是完美詠嘆調,三女巫拿來做三部合唱再也適合不過。如此一來,首演於1847年3月14日的《馬克白》,會成為威爾第首齣莎翁歌劇,也就毫不稀奇了。在這之後,除了膾炙人口的《茶花女》(1853)、《阿伊達》(1871)外,威爾第始終未對莎劇忘懷,先後完成了《奧泰羅》(1887)、《法斯塔夫》(1893,出自《亨利四世》),以及與《馬克白》同時構思卻始終未完成的《李爾王》。

如前文所述,每位改編者皆企圖在莎翁所創之迷人世界中,找尋與其所處時代的連結。在威爾第樂音中,陰險弒君的馬克白最後死於麥道夫之手,歌隊/軍隊在凱旋合唱聲中擁立新王麥康,也隱約暗示了作曲家對於當時義大利統一運動(Risorgimento,1815-1871)的高聲呼籲與堅定信念:一切回歸「國族正統」之秩序,為全劇畫下光明結局。但在貝利Bailey所看見的剛果,殺戮何來正義?又哪有正統秩序可言?也許非洲戰事對身處平和東亞的我們太過遙遠,但舞臺上那迷彩服、衝鋒槍、血鑽石、平板手機、礦產珠寶等符碼依然刺眼,襯著投影幕上無聲的張張黑白真實照片。巨大的六角形圖像,大方影射了與各方政府、軍隊皆有所勾結的Hexagon礦業公司。名牌充斥、光彩奪目如MV演唱會,又像暴發戶炫富的場景,與資本背後的剝削形成劇烈反差。馬克白喚醒了殺戮,卻只是為了實現資本主義的意志,令人無比唏噓。

在比利時作曲家法比齊奧.卡索爾(Fabrizio Cassol)精湛改編下,威爾第兩個半小時的歌劇濃縮為由十二人樂團與十名歌者演出的一百分鐘版本,除了精準呈現原曲精髓,更加入迷幻樂、非洲鼓等元素。值得一提的是,此次參與演出的無國疆界管弘樂團(No Borders Orchestra)同樣來自曾經戰亂頻繁的巴爾幹。帶著種族清洗、族羣戰爭的傷痕,面對尚處進行式的非洲焦原,唯一不變的,是在人為時勢下任人宰割的殘酷棋局。

延伸閱讀:
Congo Justice http://congojustice.com/current-crisis/resource-exploitation/

節目資訊
《馬克白》Macbeth
第三世界茶會劇團(南非)
2016年5月28日-29日8pm 澳門文化中心綜合劇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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