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出生之前,我的姐姐還小的時候,父親拿回家了兩塊石板給我和姐姐做書立。

他是一個過敏患者,娶了藥劑師媽媽爲妻,很想把兩個女兒也培養成“靈蛇權杖使者”,讓我們女承母業,從事醫藥行業。

但他後來發現,他只有一個女兒拿得起權杖;而另一個書立,也就是我,被刻上了正義、公平的刻度,在法庭上找到了用武之地。

在西方,靈蛇盤繞的權杖是醫學界標誌

現在,姐姐在跑去UCI(加州大學歐文分校)實驗室的路上,我正在準備即將到來的辯論賽。她每天讀《永生的海拉》(The Immortal Life of Henrietta Lacks)時,我在翻看《自然宗教對話錄》(Dialogues Concerning Natural Religion)。

也許兩個女孩互換身份也可以過得很好,但我們都不願意成爲對方。我們走在兩條完全不同的路上,過着不一樣的精彩人生。

在父母的殷切期望下長大

從小到大,我聽過最多的話就是“加油!”“你要努力!”“你不能放鬆!”。無論是週末還是放假,我都要照常做功課,我甚至不敢想象如果自己沒有按時完成任務會發生什麼。

小學的每個暑假我都要上數學補習班,提前學習兩年後的內容。初中開始參加各種競賽,把每天都當成世界末日般拼命讀書。

但是,後來的我卻暗自慶幸父母一直這樣管我。習慣了追求好成績,讓我有了求知慾、更大的野心,也更加明確了自己的人生方向。

但我也知道,家長過分要求孩子出色、優秀、成功,於情於理都無法被認同。

我要向同齡人舉杯,敬那些我們一起成長、與繁重課業殊死搏鬥的光榮歲月。

艱難的自我鬥爭

小時候常聽到別人討論什麼是“很好”。在我心裏它是一個如此模糊的道德、哲學概念。人們常說的“很好”是否意味着善良、成功、超越別人?十歲的時候,我並不清楚。

我一直很想讓自己變得很出色。但有時候搞不清楚這到底是父母的願望,還是年幼的自己的理想。

十年前的一段不美好的回憶一直困擾着我。當時學校開設了一門尖子生數學課,我通過選撥,成爲這門課爲數不多的學生之一。但在一次特別難的作業中,我只得了11分(滿分15分)。我至今仍記得自己看到成績時有多沮喪,不敢相信自己居然得了這麼低的分數。

好成績和壞成績本來就都是正常現象,但在這一刻這樣的平常道理全部都被拋到了腦後,接下來的舉動更是讓我不敢回憶。

我滿腦子都是“11”這個“羞恥”的數字,帶着作業跑到了衛生間,蹲在角落裏把錯誤偷偷改對。

每改完一道題,彷彿就有一個聲音在說:“把下一道題也改好吧!”

我回到教室,把一份改好的卷子交給老師,告訴她打錯了分數。我慌慌張張地回到座位,得到了一個新的好看的分數。

但我知道這是明晃晃的欺騙,也預料到了後來被老師發現。那次作業我最後得了零分,還被從尖子生班踢了出去。然而,直到今天,我一直在用幾條蒼白的理由安慰自己:幸好我沒有被開除,反正當時也是有原因而爲之,過去就過去了,我不必總是糾結於此。

可想而知,我的父母有多麼失望。他們反覆說,如果我把真實成績帶回家,他們根本不會這麼生氣。但現在他們開始懷疑我先前所有的好成績。那段時間簡直是我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段日子。

這次經歷給我留下了很大陰影。我再也不敢嘗試過這樣的事情,所以自那以後取得的每一份好成績都讓我無比驕傲,因爲都是我靠誠信得來的。

然而,我一直都知道一個事實,如果當初真實的分數被父母看到,他們並不會“不這麼生氣”。他們從來都沒有意識到,有時候,一個十歲的小孩子不想被劈頭蓋臉一通訓斥,是因爲她很想要面子,不僅僅是爲了自己,更多的是爲了父母。

我憎惡那時的所作所爲,但很能理解當時的自己,只是想再多做一次好學生而已。

我並不是說父母不好。他們告訴過我,一個好學生應該以她的所有成就驕傲,無論大小。要不吝嗇自己的努力把一切做到最好。

但這顯然不是在鼓勵作弊。我的母親一直爲把我培養成了一個善良的人而自豪,我的這次謊言把她引以爲傲的東西摔得粉碎。

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對所有的家長說:家長一邊斥責作弊,一邊要求孩子每次都考90+,本身就是矛盾的。不要給孩子灌輸“要麼英雄,要麼狗熊”的心態,也不要一看到不盡人意的成績就大肆批評指責。

高期望高標準正在一點一點扼殺孩子的心性,更荒唐的是很多家長卻希望孩子可以用這樣的標準自我要求。

並不是每一個人都和我一樣幸運,我的很多朋友雖然成就卓著,但並不喜歡自己每天所做的事情,他們所做的一切都是只是爲了取悅父母,從來沒有真正傾聽過自己內心的聲音。

孤獨的社交生活

父母教給我的另一件事是:好學生必須要學會犧牲,很多時候要犧牲掉課餘社交生活。大多數朋友都不靠譜,隨時會爲了一己私利背叛你,只有家人才是永遠的依靠。

這個價值觀給我留下的陰影比作弊事件還要嚴重一千倍,它讓我一走進初中校園就開始孤立自己。

那時候我只跟一個幼兒園時認識的玩伴來往,完全不想結交任何新朋友。我嘲笑別人的“正常”活動:課後結伴出去玩,一起開生日派對,等等。

我跟所有人保持距離,習慣了自習,即使與人合作也是找跟我一樣的“書呆子”一起。我甚至還很喜歡那些“書呆子”,因爲我覺得愛學習的人才是真正優秀的人。

最諷刺的是,高中時期,身邊的同學陸續進入青春叛逆期,有的嗑藥,有的對抗家長...他們把我這個乖乖女襯托得格外優秀,但也許,那只是我自己詞典裏的“優秀”而已。

我漸漸發現自己被父母的“僞人生建議”矇蔽了雙眼。他們讓我覺得,書呆子太死板,交際名流過於活躍,每個人都很功利。他們都不是我的家人,一定不會真誠待我。但長大以後我才醒悟過來,這些僞道理本來就是強行灌輸給我的,我在被洗腦以前從未認同。後來我用了很久來掙脫這個牢籠,換一種方式成長。

我學會了什麼

高中時候我做了決定,以後不學醫,要學法律研究。跟我的UCI校友比起來,我能選擇自己的職業已經足夠幸運了。大多數人都會不能理解爲什麼出生於醫藥之家的我,最終沒有選擇學醫。

但我沒有讓人看笑話。每天都在努力,備考化學奧賽,準備下週六的辯論賽,參加三月的世界時事學術競賽(Academic WorldQuest Competition),學習大學預修課程,組織社團,完成志願者義務勞動,上夏季課程,等等。然而,這些忙碌的日子讓我感到充實、開心。因爲我知道自己不是再被父母牽着鼻子走。

我不再是小時候那個被爸爸逼着學網球的我。我討厭網球,討厭學校網球隊,討厭當時的教練,比賽的每一分鐘都度日如年。於是我勇敢告別網球,用辯論替代體育活動,在我眼裏這本來就比網球更有趣、更有挑戰。

我也不再是從前那個被父母逼着學鋼琴的我。我憎惡鋼琴,看到鋼琴就很憤怒。於是我拋棄了那架又蠢又笨的鋼琴,開始寫文章、做新聞。那纔是我願意做的事。

我就是我,我不是父母想象中手持魔杖的醫生,我不要穿白大褂,我沒有義務逼着自己走上手術檯。願景就是願景,無法實現的原因是:它本來就不切實際。

我的父母漸漸學會了接受這一切,儘管這花費了很久的時間。他們終於想通了,也開始爲我感到驕傲。他們看到自己的女兒每天都忙得熱火朝天卻從不會抱怨,也會發自內心覺得高興。

這只是我的故事。相信有相當數量的亞裔孩子也在同樣的期望下成長着,他們中大部分都在犧牲自己的快樂,委屈着自己,只爲了讓父母滿意。

所以我想對這些孩子說:你不必按照父母的標準爲自己打分,你可以主宰自己的人生。不要爲了別人設定的目標而活,你不是積灰已久的舊書架上那任人擺弄的書立。

我還想對那些定義“好”的哲學家說:“很好”並不罕見,每個人都有“很好”的一面,做一個“很好”的人和做一個“出色”的人是兩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即使你不是一個出色的亞裔,你也完全可以做一個很棒的亞裔。你沒有讀醫學院,但你還是可以有智慧、同情心,你還可以努力學習、善待他人。

最後,我想對我們所有人說:每個人都可能是魔杖醫師世界裏的大法官,可能陰差陽錯走錯了方向,也可能差池一步打亂所有計劃。但我們都是珍貴的寶石,即使最終沒有被打磨成設想的東西,也一樣可以在另一個世界裏閃閃發光。

重要的是,你要勇敢掙脫別人的模具,活出自己想要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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