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過的生活,是我最想要的一種,用半生的時光在大學裡沉浸,用餘生的光陰在大山裡退守。

他的大山,美到來的人都不想走了。當車子來到大山腳下,山路收窄,車在一車道的山間行走,水稻田一列列經過車窗,清冽的山風吹進沉悶的車室來。

海拔600米的高度,車駛入牛走的荒路,牛在山間甩著尾巴,一群白鷺從開闊的山谷滑落,落到牛的背上,千畝七八百年之久的梯田,一梯梯接到了1000米高處的森林、草甸。

一條千年的古關道,一路可以去到雲深不知處的山巔。

石階一級級沾著霧氣,石色更黑了,沿著古道,左手森林,右手稻浪。

永春這個叫做「雪山」的山麓,有著秋天的詩句。「草在結它的種子,風在搖它的葉子,我們站著,不說話,就十分美好。」顧城的《門前》,伴著我們在山間灑了一路。

這裡十分美好,你來看就好。

許多第一次見

李曉晨

的人,都會問他,「你這樣的大學教授,怎麼捨得留在這裡?」瘦高身材的他,發茬花白幾分,話不多說,他會帶著你,一路奔襲到他的山麓。

一上雪山,看到他的田園,你就不會再問了。

這位北京一流學府的教授,領著你走在山間,他的手不停地舉起來,指引你,「你看這是黑米」、「這是紅米」、「還有糯米,最多的是粳米」,一米多高的水稻,精神地立著。

我們在山林田與田之間的壟上走,腳邊水稻田水清且淺,吃著稻花長大的魚兒,急急往兩邊閃躲。

整齊的水稻田邊,有地瓜田散布,田裡草木深深,他是不除草不施肥的農人。「環境污染最重的是什麼你知道嗎?......土地的污染。農藥下去,泥土,要用五年十年來恢復。」

他的山居田園,一年種一季的水稻,10月下旬,再過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裡千畝稻田將泛黃,山間的秋色,會更加的壯美。

水稻收割,由山下的農人來幫忙,站在高高的山腰處,眼下可見山腳的平野,一個村郭幾處家園。

收割後的田野,會種下牛吃的牧草,牛兒一級級在山間走,哞哞哞的叫聲,像在唱著水足飯飽後的歌聲。

一歲一枯榮的牧草,冬天凋零,化作春泥。又一季春播的水稻,在休養生息的山田上紮根,十幾萬公斤的收成,每一年都是大自然的饋贈。

56歲的

李曉晨

,是北京一流學府的教授,教的是「科學思想史,專門研究「二十四節氣」的由來。近在幾十年前,農民們依舊跟著節氣走,育苗、插秧、摘花做粿,還過著「問天」的生活。

滿腹學問的教授,他怎麼跑到永春的大山裡來?這有一段,悠長悠長的歷史。

李曉晨生長在北京,他的母親是氣象專家,父親研究古代音樂。 他

在北京四合院長大,未到入學年紀,兒化音還沒熟絡,就隨下鄉的父母到山西沁源縣一個小山村,那裡有一片林場里,一所學校一個老師管五個年級。又過幾年,一家人又流轉到太原郊區,在那裡一住十年,才又回到北京。

 「我沒有家鄉,到哪裡都是外鄉人。」他說,自己生在北京,但沒有兒化音,在太原說著聽不出地域的普通話;他的父親是永春人,6歲下過南洋,在他模糊的記憶里,12歲時曾跟隨父親回過永春,見過淚眼婆娑的奶奶,也記得填過許多次表格,「籍貫」那一欄,他總寫上陌生的「福建泉州」。他一直是個外鄉人。

直到2008年,他又再度來到父親永春的故里,聽周圍的堂親說著嘰里呱啦的閩南話,雖然聽不懂,岵山老家那些古厝、古街和田野,卻讓他親切不已。

往來日漸多了,堂親會等他來吃地瓜稀飯,他也會到地頭去走走看看。

許多的記憶,在永春的土地上翻開,他在四合院種過菜,在下鄉的漫長歲月里,種過水稻,養過牛,也拎著竹編的籃子,在泥土地上拾過牛糞……他是個在泥土中長大的人。

靠種地謀生的人,才明白土地的珍貴。費孝通在《鄉土中國》里,曾這樣解讀過人與土地:「鄉下人離不開泥土,因為在鄉下住,種地是最普通的謀生辦法……」費孝通的老師史祿國告訴他,即使遠在西伯利亞,中國人住下了,不管天氣如何,還是要下些種子,試試看能不能種地。

李曉晨想在永春原鄉的土地上,自己播下種子。

雪山這千畝水稻田,在遇到他之前已經荒了20年。他到這裡第三年,馬上,雪山即將迎來新一年的水稻豐收。

新收的稻米,會被送到北京、上海、深圳,甚至更遠的遠方。

秋風夾著草香,我們在山間徐行。關於李曉晨教授的初衷和追求,我還有一些疑惑。

「曉晨老師,你還能在這繼續投入多少年?」

「至少還得虧上10年吧。」

李曉晨

對這片田園是認真的,他願意等,至少10年還等得起。

在山腰處,藩籬圍起100畝的玫瑰花田,大馬士革玫瑰,在等待著下一個花期的到來。每年的玫瑰花瓣,會被送到研究機構里,研究適不適合提純玫瑰精油。

再往山巔走,海拔800米的地方,還有處茶園。《茶經》里記載著,最好的土壤在火山口,能種出品質最好的茶,「雪山恰是休眠的火山,一億四千萬年前,它曾經噴發過。」這個火山口的茶園,清晨常被霧氣罩著,走得久了,連發梢都會被霧浸潮。

「你來這裡做田園,北京的朋友怎麼看?」

 「羨慕!」

李曉晨回答得爽朗直接。其實這三年,已經有許多朋友到訪過他的大山,好多人在這裡長住就是半年。

北京的朋友圈被他帶到了永春來,「永春生態文明研究院」成立了,45位博導,帶著課題來永春研究鄉村、農業、經濟學,忙碌在鄉村裡;美好的風景,不能辜負,新立的「永春藝苑」數十位中國頂尖藝術家,一年幾個月寫生在這裡。

他的田園夢做得深沉,還會繼續做下去。我們

聊著與田園有關的往往,走在下山的路上,拳參開著紫色的小花,狗尾巴草抽著金黃的穗,山莓的藤上掛滿了一串串新結的果實,秋收的南瓜架下,年輕的農人抱回一地渾圓的南瓜。

這一座雪山,把我們往秋天的路上帶,很想遲一天下山,多一天讀詩。

END

文字 / 燕婷  圖片、視頻 / 呂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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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書法,讓日本同行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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