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邦彥,字美成,號清真居士,錢塘(今浙江杭州)人。他是宋朝婉約派詞人的集大成者,號稱「詞壇第一」,其作品在婉約詞派中長期被尊為「正宗」。他的粉絲推崇他為「詞家之冠」,而王國維則稱他為「詞中老杜」,說明他在詞壇的地位和唐代那個苦情詩人杜甫有的一比。杜甫一生相當「苦逼」,「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人生如風打浮萍貧困交加慘不忍睹,連孩子都給餓死。但他有憂國憂民心繫天下的情懷,自己的茅屋被狂風掀了個底朝天,還挂念黎民蒼生,幻想著什麼時候成了房地產老闆,「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讓窮人都能住上房子。而周邦彥則比杜甫舒服很多,他雖然沒能在政界混出個大名堂,但在文藝界那可是傑出人物。他沒那個閑心去心懷天下,但有閑情去作風花雪月兒女情長的婉約詞。周邦彥善作詞,又精通音樂,年輕時出入秦樓楚館、恣情而歡的經歷,讓他輕車熟路地成為宋朝詞界大佬,同時又是流行音樂天王,簡直就是方文山與周杰倫的結合體。

周邦彥對宋詞的最大貢獻在於,他本人精通音律,他是北宋最高音樂機構的掌門人,不僅整理了很多舊曲子,還自創了很多新的曲調。他的創作特色其實和婉約派大師柳永差不多,題材多寫兒女情愁和離愁別恨,在婉約詞上,可以稱之為婉約派的集大成者。但若說是詞家之冠,恐怕有點過譽了。


說周邦彥是「宋詞集大成者」,絲毫不過譽。

翻看前面的回答,我很有些無法言喻的感覺。非得在寫詞的時候把「忠心愛國」放在嘴邊?不然就比別人寫得差?有什麼樣的情緒寫什麼樣的詩詞罷了。蘇子「驚濤拍岸」波瀾壯闊,李易安的「蹴罷鞦韆」的閨閣情致也足可觀。恰和時宜罷了。憤怒自有昂揚之語,寫情思自要有婉轉風姿。莫不是談個戀愛你要高呼愛國,寫人道不公你還要你儂我儂?這是說在前面的話了。不懂就不要亂說,要談就拿點乾貨。掙當噴子只是給自己丟人。這是說在前面的話。


先看看歷代對周的評價:

陳匪石:周邦彥集詞學之大成,前無古人,後無來者,凡兩宋之千門萬戶,清真一集,幾擅其全,世間早有定論矣。(《宋詞舉》);陳廷焯:詞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蘇、秦之終,後開姜、史之始,自有詞人以來,不得不推為巨擘。(《白雨齋詞話》);陳振孫:清真詞多用唐人詩語,檃括入律,渾然天成;長調尤善鋪敘,富艷精工,詞人之甲乙也。(《直齋書錄解題》卷二十)陳郁:美成自號清真,二百年來,以樂府獨步。貴人、學士、市儇、妓女,皆知美成詞為可愛。(《藏一話腴》)劉肅:周美成以旁搜遠紹之才,寄情長短句,縝密典麗,流風可仰。其征辭引類,推古誇今,或借字用意,言言皆有來歷,真足冠冕詞林,歡筵歌席,率知崇愛。(陳元龍集注本《片玉集序》)戈載:清真之詞,其意淡遠,其氣渾厚,其音節又復精妍和雅,最為詞家之正宗。(《宋七家詞選》)周濟:美成思力,獨絕千古,如顏平原書,雖未臻兩晉,而唐初之法,至此大備。後有作者,莫能出其範圍矣。讀得清真詞多,覺他人之作,都不十分經意。鉤勒之妙,無如清真。他人一鉤勒便薄,清真愈鉤勒愈渾厚。;王國維:以宋詞比唐詩,則東坡似太白,歐、秦似摩詰,耆卿似樂天,方回、叔原則大曆十子之流,南宋惟一稼軒可比昌黎,而詞中老杜,非先生不可。讀先生之詞,於文字之外,須更味其音律。今其聲雖亡,讀其詞者,猶覺拗怒之中,自饒和婉,曼聲促節,繁會相宣,清濁抑揚,轆轤交往,兩宋之間,一人而已。(《清真先生遺事》)

倘若不為古今之詞學宗師,何能當此萬流崇仰?說周詞不行的,自己對比諸位名家差之若何?不知其雲而狺狺吠者,言周詞不如別家者,無非隨流而其,使欲細言便喑喑聲止,令人發笑。

周邦彥詞成就之基,在於博覽群書,儲才豐茂。

人必以為豪放飄逸,高視古人,非攻苦力學以寸進者。及詳味其辭,經史百家之言,盤屈於筆下,若自己出。一何用功之神,而致力之精耶?(清真先生文集序)

關於周詞中的所謂「側艷小詞」鄭文焯、王國維已經說的很明細了。然詞家風氣發祥,不外乎在歌管樓台,周邦彥少年風流,自然不免於此。而周雖然早期也有潦倒奔走之日, 但仕途一直處於上升狀態,逐步做到知府,直至成為宋徽宗設立的大晟府的「音樂官員」,上寵下捧,過著舒適的「專業創作」生活;雖生逢北宋之末,但國家破滅的慘變發生在其身後。

周詞的好處一在於聲協,一在於用筆拗怒奇絕。故能在柳永,秦觀之外,別開生面。究其難到處,除去才思學力,於音律上來說也有莫大關係。

讀先生之詞,於文字之外,須更味其音律。今其聲雖亡,讀其詞者,猶覺拗怒之中,自饒和婉,曼聲促節,繁會相宣,清濁抑揚,轆轤交往,兩宋之間,一人而已。(《清真先生遺事》)

此言中的。按龍榆生的說法,清真詞高處者如《瑞龍吟》《大浦》《西河》《浪淘沙慢》等,幾全以健筆寫柔情,王灼以「奇崛」評之,獨具慧眼;認為張炎只見周詞之渾合,不見其奇崛為皮相之談。要見周詞之風格,畢竟當於高健幽咽,層深渾成處,參取消息矣。

其實用現代比較好理解的話就是,周邦彥宛如最優秀最全能的導演,電影里(詩詞里),所有的演員和道具(典故,意象)都安放的嚴絲合縫,並且對於電影中配合的背景音樂(聲曲)無比切合,同時在劇情(謀篇布局)的把控更是爐火純青,便能使得他所導演的電影(詞作)嚴密「燒腦」

足證周詞技藝上的高度,前人已有詳盡說明,試舉《瑞龍吟》一詞。

章台路。還見褪粉梅梢,試花桃樹。愔愔坊陌人家,定巢燕子,歸來舊處。/黯凝佇。因念個人痴小,乍窺門戶。侵晨淺約宮黃,障風映袖,盈盈笑語。/前度劉郎重到,訪鄰尋里,同時歌舞。唯有舊家秋娘,聲價如故。吟箋賦筆,猶記燕台句。知誰伴、名園露飲,東城閑步。事與孤鴻去。探春儘是,傷離意緒。官柳低金縷。歸騎晚、纖纖池塘飛雨。斷腸院落,一簾風絮。(《瑞龍吟》周邦彥)。

吳梅評:即如《瑞龍吟》一首,其宗旨所在,在「傷離意緒」一語耳。而入手指明地點曰「章台路」,卻不從目前景物寫出,而雲「還見」,此即沈鬱處也。須知梅梢桃樹,原來舊物,惟用「還見」云云,則令人感慨無端,低徊欲絕矣。首疊末句云:「定巢燕子,歸來舊處」,言燕子可歸舊處,所謂前度劉郎者,即欲歸舊處而不得,徒彳亍(chìchù)於愔愔坊陌,章台故路而已。是又沈鬱處也。第二疊「黯凝佇」一語為正文。而下文又曲折,不言其人不在,反追想當日相見時狀態,用「因記」二字,則通體空靈矣。此頓挫處也。第三疊「前度劉郎」至「聲價如故」,言個人不見,但見同里秋娘,未改聲價;是用側筆以襯正文,又頓挫處也。「燕台」句,用義山柳枝故事,情景恰合。「名園露飲」,「東城閑步」,當日已亦為之,今則不知伴著誰人,續雅舉。此「知誰伴」三字,又沈鬱之至矣。「事與孤鴻去……」三語,方說正文。以下說到舊院,層次井然,而字字凄切。末以「飛雨」、「風絮」作結,寓情於景,倍覺黯然。通體僅「黯凝佇」、「前度劉郎重到」、「傷離意緒」三語,為作詞主意;此外則頓挫而又纏綿,空靈而又沈鬱。驟視之,幾莫測其用筆之意,此所謂神化也。

在周詞成就中。龍說大可分為凡下數種,於吾論也暗合之。

用字度句

陳振孫云:美成詞多用唐人詩,隱括入律,渾然天成。張炎云:美成善於融化詩句。這即是「導演論」里所有的演員和道具(典故,意象)都安放的嚴絲合縫。

佳麗地。南朝盛事誰記。山圍故國繞清江,髻鬟對起。怒濤寂寞打孤城,風檣遙度天際。斷崖樹,猶倒倚。莫愁艇子曾系。空餘舊跡郁蒼蒼,霧沈半壘。夜深月過女牆來,賞心東望淮水。酒旗戲鼓甚處市。想依稀、王謝鄰里。燕子不知何世。入尋常、巷陌人家,相對如說興亡,斜陽里。(《西河丨金陵》周邦彥)

全詞都在劉禹錫《金陵詩》中:「山圍故國周遭在,潮打空城寂寞回。淮水東邊舊時月,夜深還過汝牆來」又「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融化其中,又非生套,借於奇崛用筆化詩中凄涼悲感,超脫字面,生機自有。與此還有《瑞龍吟》中之「事與孤鴻去」。《齊天樂》之「渭水西風,長安亂葉」者也。

章法結構

自柳永開長調之先,由於篇幅驟長,故難於結構嚴密,柳永唯善鋪陳,蘇子只在氣脈。而於章法嚴密之中,兼之開合變化,又能協於律者,止美成爾。而詞之有成,在於為情緒有擇其和調之詞牌;再定表情之章法,遂能成之。看周邦彥之章法以及拍搭襯副之妙。可以看前文吳梅評《瑞龍吟》,或在《六丑丨薔薇謝後作》中。即在劇情(謀篇布局)的把控更是爐火純青。

正單衣試酒,悵客里、光陰虛擲。願春暫留,春歸如過翼,一去無跡。為問花何在?夜來風雨,葬楚宮傾國。釵鈿墮處遺香澤,亂點桃蹊,輕翻柳陌。多情為誰追惜?但蜂媒蝶使,時叩窗隔。/東園岑寂,漸蒙籠暗碧。靜繞珍叢底,成嘆息。長條故惹行客,似牽衣待話,別情無極。殘英小、強簪巾幘。終不似一朵,釵頭顫裊,向人欹側。漂流處、莫趁潮汐。恐斷紅、尚有相思字⑿,何由見得? 《六丑丨·薔薇謝後作》

此詞任二北於《研究詞集之方法》中亦有詳解,篇幅所到,簡錄之。

此詞大意,乃作者借謝後薔薇自表身世,時而單說人,時 而單說花,時而花與人融會一處,時而表人與花之所同,時而表人不如花之處。曰『客里』 ,曰『家何在』,曰『行客』,曰『漂流』,是其意旨所在也。前後闋固一貫。前闋首二句 說羈人,次三句說花謝,『春歸』實花謝之替代語也。以上皆襯副(....)東方雜誌》第二十五卷第九號。引自龍榆生《清真詞敘論》,《詞 學季刊》第二卷第四號,1935

其章法因人到物,因物到人,又穿插交集,修辭多在情景交融之處,兼之重問,其旨意所提明之處。

筆力

筆力即在用筆之變化能得奇崛、沉鬱。便如電影里對人物表情、動作、語言的變化;或在電影里出現的道具、背景安排,抑或是某個場景的燈光明暗,長短鏡頭的合理運用。譬如《蘭陵王》。

柳陰直。煙里絲絲弄碧。隋堤上、曾見幾番,拂水飄綿送行色。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閑尋舊蹤跡。又酒趁哀弦,燈照離席。梨花榆火催寒食。愁一箭風快,半篙波暖,回頭迢遞便數驛。望人在天北。/凄惻。恨堆積。漸別浦縈迴,津堠岑寂。斜陽冉冉春無極。念月榭攜手,露橋聞笛。沈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蘭陵王》周邦彥)

陳廷焯:美成詞,極其感慨,而無處不郁,令人不能遽窺其旨。如蘭陵王云:「登臨望故國,誰識京華倦客」二語,是一篇之主。上有「隋堤上。曾見幾番,浮水飄綿送行色」之句,暗伏倦客之恨,是其法密處。故下文接云:「長亭路,年去歲來,應折柔條過千尺」。久客淹留之感,和盤托出。他手至此,以下便直書憤懣矣,美成則不然。「閑尋舊蹤跡」二疊,無一語不吞吐,只就眼前景物,約略點綴,更不寫淹留之故,卻無處非淹留之苦;直至收筆云:「沉思前事,似夢裡,淚暗滴。」遙遙挽合,妙在才欲說破,便自咽住,其味正自無窮。(《白雨齋詞話》)

此詞所謂吞吐,於音節上來說則是入韻之短促,兼之句式多在變化,又有拗怒句雜間其中;於用筆來說,在虛詞處奇轉,用以勾連過去,現在,未來,使之時間、空間縱橫交錯。故讀之能有環曲深幽,險勁奇崛之感。筆力不可謂不渾和雄壯。


所以,周邦彥詞在情感真摯之上,又有精巧技藝,同時還能協以音律,並且用字用句都以「整飭」。所以才被推崇至「宋詞集大成者」。其詞學風格,橫收前者,又垂範後時。自周詞出北宋始,至清代號稱詞學中興,自周濟推清真建「常州詞派」。近代王鵬運、朱孝臧、鄭文焯、況周頤等大家無一不往而集繼。衣被聲樂詞壇已近千年。何不當得「詞中老杜」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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