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年來,中國山水畫界在似乎興旺的景象下隱伏著頗為讓人擔憂的東西:這就是樣式主義的風行。對筆墨的過分強調,使畫家們不願到自然中去,他們既不面對自然寫生,也對感悟自然不感興趣,倒是熱衷於在既有名家的山水筆墨模式中搬山弄水。以致黃賓虹式的黑山墨點比比皆是,江南浙派山水水墨氤潤一派也此起彼伏,至於那些坐在斗室中搞試驗玩花樣弄出許多爭奇斗怪的樣式者則如過江之鯽。今天不少批評家、展覽評委也以新為好,以怪為勝,見著此類逞怪炫奇的東西就叫好就發獎,畫中的氣韻、情趣、意味全然不顧,就一新怪二字,把個中國畫壇弄得烏煙瘴氣。我最近寫了一篇《從清中期山水畫的衰落看當代畫壇隱憂》的文章,指出了脫離生活脫離自然,在純筆墨的輾轉模仿中,在古人山水樣式的搬山弄水中,清中期山水畫衰落而被花鳥畫所取代的事實。今天山水畫壇的現狀與清中期的狀況頗有幾分相似。

黃格勝《清靜去處》44×64cm

在當代山水畫壇上述背景下,當我們看到黃格勝先生從其生活的廣西山川中,從現實生活中寫生而來的大量山水作品時,尤其覺得親切自然。

黃格勝先生的山水畫近年來頻頻亮相於各種展覽與媒體,給人的印象也頗鮮明。尤其是他那獨樹一幟的南方山鄉———準確地說是桂西桂北———的木屋連同那些石橋、小溪、古樹、竹林、小徑,那麼寧靜、溫馨而又平淡、天真。他畫的灕江山水,也把秀甲天下的桂林山水作了獨具特色的演繹。

黃格勝《苗山情韻》50×100cm

黃格勝先生是個真正的畫家,而在當今畫壇上,真正的畫家卻不多。何為真正的畫家?就是那些把畫畫當成人生至樂,當成自己第一需要的人。真正的畫家畫畫是為了表達自已的感情,表達自已在現實中的體驗,所以他的畫才有真情,他的畫才可以因真情而感動自己,也才能因真情而感動別人。真正的畫家作畫不會去考慮市場,不會去考慮評委和評論家,也不會專為展覽為畫廊去作畫。真正的畫家必然熱愛生活熱愛自然,真正的畫家也必然熱愛自己的鄉土表達自己在這一方土地上的真感情真體驗而不計較人家說三道四……總之,真正的畫家是從真生活真感情中畫真畫的真人。

黃格勝《桂山高圖》136×69cm

黃格勝是位真正的畫家,這就是他老是執著於他的桂西桂北家鄉山水作畫的原因,也是他老是執著於家鄉山水不斷寫生作畫的原因。黃格勝先生或許是當代山水畫家中以突出的寫生特色而著名的不多的畫家之一。他也因為用這種獨具特色的寫生方式畫獨具特色的山川,而使自已的作品獲得了鮮明的風格特色。因為來自真山水,而桂西桂北的山水、木屋又是獨一無二的,所以不裝怪不炫奇的黃格勝的畫反而標格突出,獨具特色,在當代畫壇自成一體。這就是藝術來源於生活的好處。你的環境獨特,你的生活獨特,你的學養獨特,你的體驗獨特,你的表達獨特,你自然就有獨特的形式語言和獨特的風格。這是自然而然的過程,而不是追求獨特乃至裝怪裝酷,「欲作新詩強說愁」的結果。唐人張彥遠把繪畫分品,就說,「自然為上品之上」。他說的「自然」,就是上述自然而然、不裝巧趣之意這應是中國繪畫的最高境界。我們的確可以從當代無數的山水畫作品中一眼就認出黃格勝的作品。對黃格勝來說,這也是很自然的事,因為黃格勝只在為傳達自己的感情作畫,只在為自己喜愛的山水作畫,自然造成風格的獨特。而風格的自然與獨特,又是真畫家所以為真畫家的標誌之所在。

黃格勝《山高水長》60×97cm

我們強調藝術與生活的關係,但二者之間卻並非簡單的反映與被反映的關係。在現實與藝術創作之間有藝術家作為中介,因此,藝術家的主體精神是二者之間聯繫的關鍵。藝術家又因其主體精神的區別,而對客觀世界的體驗、感受、修養、知識結構都不同,加之繪畫的經驗、技巧、審美方式的區別,面對同一對象,其藝術表現應當是大不相同的。所以,作為畫家,選擇對象是一回事,面對對象的速寫寫生是一回事,在對象與寫生基礎上的再加工再創造更是另一回事。黃格勝的作品大致有兩類:一類是直接面對現實的寫生,一類是從寫生而再創造的作品。

黃格勝《山青水秀》65×41cm

面對自己家鄉的山山水水,黃格勝作有大量的寫生,尤其是他的不少作品中作為中心主體物象出現的木屋,則更以西南特有的「干闌」式木樓的獨特樣式,為黃格勝的山水畫帶來了獨特的題材。他那些以木屋為主,輔以古樹、石橋、小溪與小徑的斗方山水,以老辣厚重的枯筆為主,形成了黃格勝以寫生為主要創作方式的獨特風格。這類寫生作品大多為斗方,取景較為單純,以木屋為主,輔以他景,因直接對景寫生之作,畫法較為單純統一,略有虛實黑白關係處理,畫風質樸,為其再創作的基礎。

黃格勝《山水》95×174cm

我則比較喜歡黃格勝創作意味較濃的另一類山水作品。黃格勝作畫講究難度、深度與高度。這是對的。只畫小品的畫家成不了大畫家。因為畫幅小,景物少,需處理的關係簡單,畫法豐富不起來,畫面中的技法、形式處理也就難以形成複雜的對立統一關係,作畫之技法水準相對地也就缺乏難度、深度與高度。如果畫面中缺乏疏密、虛實、黑白、團塊的形態及大小、縱橫的複雜安排,置陳布勢的結構就難以巧妙精到;畫面中缺少濃淡、提按、粗細、虛實、頓挫、寬窄、緩急、順逆、正側諸般複雜變化,筆的形態會失之粗簡,筆意也難以呈現;如果缺乏濃、淡、潑、破、積、焦、宿諸種墨法的相互穿插,則墨象也會較為簡率而乏其情趣,水墨畫之水的意趣也會喪失。清人邵松年總結一生作畫經驗說:「余苦殫學力,極慮專精,悟得只有三等妙訣:一曰用筆,一曰運墨,一曰用水;再加以善辨紙性,潤燥合宜,足以盡畫學之蘊。」松年此論,可謂精絕妙絕,不可不聽。當然,單純玩弄筆墨,又會喪失生活之情趣與人生的意味,但如果緊貼現實而從中提煉筆墨與結構處理,則當筆精墨妙而獨具一格。清人笪重光云:「從來筆墨之探奇,必系山川之寫照」。真筆墨從來來自真山水。中國畫的寫生除了取形外,更重要的就是要從現實的複雜形態明晦凹凸中提煉和升華出只有優秀的畫家才能感悟得到的獨特的筆、墨、色彩和結構及其矛盾統一的關係。藝術絕不等同於對現實的鏡子似的直接反映,藝術必須與現實有相當的距離,這個距離,就是客觀現實中所沒有,而是藝術根據現實的啟示提煉出創造出的上述那些筆、墨、色、水、結構、材料特性等富於藝術家個性色彩的諸種形式特性。所謂「風格」,主要地也就是指這些。這才是繪畫———當然也包括寫生的———難度、深度與高度的所在,也是畫家所以為畫家的要害之所在。其實,畫家的全部本領也就是使用特定畫種的特定語言富於個性地去述說畫家對於現實的獨特體悟和感情。

黃格勝《依山傍水人家》68×68cm

在黃格勝作品中有一類畫面景物設置較多,結構較為複雜,畫幅也較大,筆墨水色的穿插也較為豐富,筆墨水色的處理也較為細膩者。這類作品在風格上與黃格勝技法較為單純的寫生式作品很不相同,應該說,這類作品是黃格勝在大量寫生作品基礎上的再創造。此類作品由於水墨的介入,作品在對現實的提煉、抽象與形式處理方面明顯加強。在濃淡乾濕塊面對比方面當然較之寫生作品偏重單純用線略加渲染的方式顯得更為豐富。就是用筆,此類作品也更富於變化,濃淡虛實提按正側,較之寫生作品之用筆意味的確也豐富得多。加之場面一般也較大,景物組合更豐富,處理畫面關係的難度更大,主觀色彩更濃,個性特色更強,境界也大不相同,作品也因此而更具耐讀性。

黃格勝《雨後灕江》67×67cm

寫真境,發真情,得真趣,做真人,這或許就是黃格勝山水畫藝術給今天畫壇啟示之所在。(文/林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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