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臘_愛琴海 (1)

「現代主義與女性主義」的核心人物-<3>

「夜與日」與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

  在歷經兩次精神崩潰和自殘後,維吉尼亞的另一著作「夜與日」在1919年出版;這部被譽為足與「簡愛」媲美的小說,代表維吉尼亞女性主義進一步演化與成熟。書以「夜與日」為名,代表「陰若女性feminine」和「陽如男性masculine」彼此對立的象徵;暗喻女性只能像個夜行動物般存在,於不見陽光的黑暗處,生活於陰暗的角落,內心潛流著實現真實自我的企望。

  維吉尼亞試圖證明者,乃性別的區隔從來就不在生理上特徵的先天區別,而是封建社會下所建制的標準和產物。維吉尼亞所呼籲所企盼的是「女性自覺」渺茫的可能性,尤其在婚姻自主上,冀望女性能突破性別枷鎖,獲得社會自主認同的第一步。

封建枷鎖下的女性主義啟蒙

  出身貴族世家的女主人凱薩琳Katharine Hilbery,即使物質生活優渥無缺,但精神上卻處於兩種極端分裂的世界。她白天忙於應付各方王公貴族的家族接待聚會,甚至負責撰寫冗沉的祖先列傳。雖是養尊處優獨生女,實際上不過是家族聲譽的裝飾品陪襯的花瓶;到晚上她才能脫離家族擺脫傳統羈絆,自由幻想盡情學習自己的喜愛。

維吉尼亞以「宴會-男性社交」、「傳記-男性崇拜」、「沈默-女性順從」、「家務-女性勞動」等對應框架,象徵黑暗的夜晚,意謂只能生活在無人察覺角落的女主人凱薩琳,只能尋求夢幻式的自我療慰,反映「祖權」、「男權」、「社會統治權」於一身的資產階級家族,對一個饒賦才華世家傳統下女子的壓抑和箝制。意味女性的「無意識反抗」,一種深藏於內心苦不得張揚「理性特質」的呈現;凱薩琳珍惜深愛這隱匿於心底的「暗夜活動」,這悄悄萌芽的女性主義意識,正是女性自覺過程智識性的體驗。

 凱薩琳雖銜奉父母之命,與貴族世家之後威廉.羅德尼William Rodney訂下婚約;但羅德尼即便是前程似錦青年,在精神層面上卻是標準「資產階級內在」,心智貧乏又充斥男性沙文主義思維。這讓凱薩琳的情感目標轉向觀念創新充滿活力,擁有「作自己的主人」-「享用自己存下來的錢購買自己喜歡東西」的自由驕傲;出身低下階級卻擁有自主性格的拉夫爾.鄧漢Ralph Denham深深吸引著凱薩琳,雖家族強烈反對,但凱薩琳毅然解除與羅德尼的婚約,與拉爾夫結為連理。

維吉尼亞透過凱薩琳自覺的歷程,表達溫和、溝通、理想的兩性關係;期待從陰暗之夜轉向光明之日的新女性生涯,建立屬於兩性互補的新社會價值觀。小說中,瑪麗Mary Datchet是婦女解放的典型,重點的是代表兩性間象徵平衡;卡珊多拉Cassandra Otway則是依循傳統道路的女性,她們各自在「自主性選擇」中尋找自我的幸福。

此時的維吉尼亞並未在「反古」與「標新」的二元革命論倡導女性主義;而是將「女性解放」建立在「自主意識」基礎上,具有本質啟蒙意義,意謂從沈默到發聲,從黑夜到白晝,從壓抑到自主的歷程。

文學的真實性-「普通讀者The Common Reader

  維吉尼亞在內心裏以「天生的文學革命家」自居,對「維多利亞的文學觀念」感到厭惡。維吉妮亞以「現代小說」Modern Novels改編Modern Fiction收錄「普通讀者The Common Reader」一書發表評論,開始對當時代表英國的現實主義派提出批評。維吉尼亞堅持的自由文學,出自她所處時代的動盪憂傷與人心孤絕斷的感觸。

對維吉妮亞而言,文學的本質與真實是什麼,文學如何在不斷幻化的生活中提供精神層面的依託和出口,始終是她創作的動力與關懷。維吉尼亞始終堅持一「面表於心」的立場,以真實性精神為文學的目標。此外,對當時「物質主義」觀唸的拒斥,她的文學思想理念繼承自18世紀勞倫斯.史泰恩Laurence Sterne19世紀心理大師亨利.詹姆斯Henry James,及俄國作家杜斯妥也夫斯基、託爾斯泰、契可夫,和意識大師愛爾蘭的詹姆斯.喬伊斯James Joyce、英國T. S.艾略特T. S. Eliot、法國的馬塞爾.普魯斯特Marcel Proust以降之現代主義傳統。

維吉尼亞文學思想也概括了「後印象主義post-impressionism」支派之上,「後印象主義」是由羅傑.弗雷Roger Fry在倫敦的「現代法國畫展」時所提出,意指「印象派之後」。首先表現在塞尚Paul Cezanne、梵谷(Vincent Van Gogh、高更Paul Gauguin幾位畫家革命性的畫風轉型裡。拒絕了對外部世界若外表、聲光、形體的精確描繪,轉而對內在的主觀激情和情感勤加描繪。

  對「物質主義」小說的批評-「他們關心的只重肉體不是心靈」,評論他們一味沉溺外在的精雕細琢,只專注小說的故事、情節、邏輯和結構,無視於人類內心的世界和精神層面。維吉尼亞把始終「進不了人內心」的作家稱為「文學工匠」。實際上維吉尼亞不反對「寫實主義」,也對託爾斯泰Leo Tolstoy等的現實主義作品推崇備至。

她所反對的是-「非真實的寫實主義」,一種僅描寫「人」的枝節技巧。維吉尼亞認為文學的故事性非科學的實驗和證明;文學的故事性並不等於真實性,文學不只在講故事,因為敘事與故事的合理性也不是生活的真實性,文學不應存在去證明什麼或推倒什麼的謬論。文學是去體驗精神與心靈語言,能穿透物質外在表達社會禁忌和傳統規範的內心世界,穿透人在生活中積累、沉澱、省思和體悟後的精華,而不是停留於摹寫和複製的外部表像。

  維吉尼亞給俄國文學最高評價,因為他們深刻瞭解人的內心與靈魂。直譽-「那些最不足道的小說家,天生就有對人類心靈存有超自然的崇拜」。維吉尼亞看到俄國文學隱含的「聖徒主義」思想,一種對人類苦難的同情與憐憫,對心靈目標不懈的追求,「在每位俄國作家身上,我們都看到聖徒的特徵」。維吉尼亞盛贊喬伊斯,稱他為「至上的精神主義者」,讚賞他真誠記錄生活揭露出內心火燄的感動,因為那才更接近生活本質。

  維吉尼亞認為,生活是沒有結論的思想,是一連串疑問的聯想及沒有答案的人生。他們具備英國人所沒有的宗教救贖情感和悲劇般的深刻體驗,認為俄國文學最接近人的生活與心靈深處。

  「普通讀者」一書敘言裡,維吉尼亞提出「庶民閱讀」與「讀者接受」觀點;意味「普通讀者」須以不帶文學偏見的本能和樂趣閱讀,是一種自我理解。維吉尼亞所謂的「文學真實性」,即指讀者閱讀中所獲得的文學薰染,讀者由閱讀後自行創設、吸收、回應與冥想,而不是文學批評家們建構的文詞內容和技巧。文學的真諦是要足以引發讀者共鳴、歡笑和討論的「真實對象real object」,而不只是作家編纂而成的作品。

  把生活喻為「暈光」,維吉尼亞以真實體驗表達日常生活,把生活喻為「原子簇射」,把小說定義為「記錄撒落在心靈的種子」,認為文學的真實性不是作家的「身份權威」,而是建立在讀者的「閱讀效果」。維吉尼亞的觀點不僅是個人文學思想的革命宣言,亦反映當時文學已從貴族藩籬走向眾家欣賞的新里程。

「牆上的斑點」一個「斑點」的維吉尼亞·吳爾芙(Virginia Woolf)聯想

  維吉尼亞依循自己的文學準則所進行的實驗性創作-「牆上的斑點」是篇典型的意識小說。「牆上的斑點從「我抬起頭,第一次看見牆上的那個斑點」開始,到「喔!牆上的斑點,是一隻蝸牛」作結束;文中沒有任何時間、地點和情節,而是透過-「一個斑點」作為意識段落和媒介,引發一連串隨心所慾、自由奔放的意識流小說。

  以形像語言延伸內心的獨白,運用自由聯想的方式,藉跳躍的意識流淌臆想、迂迴匯聚、揣測加回憶,以表達內在的深層意識的體悟。人們常以意識流小說漫無邊際又雜亂無章,而事實上人的意識活動本就無任何時空、人事與邏輯上的定性;另者經由意識奔湧流竄的聲音,反而能充分表達超越時空障礙的氛圍,經由裸露和袒承意識潛能,更能深刻表達真實體驗生活的本質。

  「牆上的斑點」是從第二次看見牆上的斑點聯想第一次看見的同樣斑點為啟始,於是在模糊記憶中開始追朔,透過「第一次看見的斑點記憶」明朗化,將「第二次看見斑點的視窗」再模糊化,呈現意識的延展性和多層面。第一次觀入視窗的聯想反被同樣的斑點模糊化,阻斷更早之前孩童時代幻覺的第一次視圖,但這種阻斷反將前後意識串接,將「過去」「從前」「現在」「未來」的時空相互聯結,形成「四度空間意識」,開啟一個無限寬廣的「意識領域」。

看出維吉尼亞以層層反複的流動意識,導引著小說的流程。這種「潛意識的」引導,是維吉尼亞在自己未察覺的意識底默默指引著,藉「讀者對作者無意識的下意識閱讀」,構成特殊的「寫讀實踐」,形成具精神互動領域的文學世界。

  「潛意識的」引導並不是意識上的盲目互動,維吉尼亞的意識流動節點,是感受體會她的精神。小說中存在「客物聯想」的應對關係,引發對應聯想的實物包括手風琴、鳥籠、溜冰鞋、煤炭…,而意識聯想中的對應物則有彈子臺、桌布、劍譜、地毯、鏡子、博物館、查理一世、內閣大臣…的無數「聯想」;如「火紅的炭塊」對應「無數紅色騎士潮水般騎馬躍上黑色巖璧」,「璧爐上的塵埃」對應「被埋的特洛伊城」,「淺藍色罐子」對應「無法被消失的神祕碎片」。

然而「客物」不必然是靜物,如始終弄不清楚卻在意識流動的觸點-「斑點」,從「一個斑點」開始,被設想為「掛洞」,再顯示成「不確定的未來」,再被想像成小「圓體」,也可能只是一個「淡影」,也可能是「釘子」,一小片「花瓣」,一處細的「裂紋」,到最後被確定原來是一隻「蝸牛」。

實際上最終被確認是蝸牛的斑點也不一定是蝸牛,因為客觀上「移動的斑點」或「靜止的蝸牛」並不存在,如果是移動的蝸牛就不會被視為斑點,反之是斑點就不會是不移動的蝸牛,在主觀心理上,不管是斑點還是蝸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清晨那場愉快的室內夢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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