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文弘教——周瑛的廣德之治

徐 彬

《宣城歷史文化研究》微信版第305期

周瑛,字樑石,福建莆田人,成化五年進士。是明代理學名臣,《明史》本傳稱“學當以居敬爲主,敬則心存,然後可以窮理,自六經之奧以及天地萬物之廣 ,皆不可不窮,積累既多則能通貫,而於道 一本亦自得之矣,所謂求諸萬殊而後一本可得也。”《明儒學案》對其學有更深入的論述,“先生以居敬窮理爲鵠。白沙之學有所不契,寓書李大厓以辯之曰:聖人靜有以立天下之大本,動有以行天下之大達。道求諸萬殊而後一本可得。蓋始學之要要收放心爲先務,收放心,居敬是也。居敬則心存,聰明睿智皆由此出,然後可以窮理。所謂窮理者,非謂靜守此心而理自見也,蓋亦推之以及其至焉耳。積累既多自然融會貫通而於一本者自得之矣。”(卷46)《閩中理學淵源考》亦對其學術有較詳盡論述,要之皆闡述其“居敬窮理”之理學主張。作爲理學名臣的周瑛,在廣德的歷史上留下了重要的影響。

《明史》稱“知廣德州,以善政聞”。《閩中理學淵源考》稱“成化已醜成進士,知廣德州,興文教絕淫祠,嚴生女不舉者之禁”。(卷53)《明一統志》稱“由進士知廣德州,政務寬和,尤崇教化,訓迪諸生,至夜分乃散”(卷17)鄭嶽所作《本傳》稱“知廣德州,仿古爲治,興文教,絕淫祠,表死事之忠而嚴不舉女之禁,教民有錄,祠山有辨”。通過上述記載,周瑛在廣德的治理情況,大致可以勾勒出來,下面結合《翠渠摘稿》中周瑛的記載,可以回溯出成化年間廣德的基本風貌及周瑛在廣德的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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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理理念

作爲理學家的周瑛,其治理與其“居敬窮理”的思想相關,他的治理活動具體表現在追求“溫明之治”、強調“教事爲先”、重視“德威”的“爲政之道”。

(一)追求“溫明之治”

周瑛到廣德三月既扁其堂“溫明”,其解釋爲“吾接人未嘗爲悻悻容,然嫉惡太甚,見不善則怒,怒則疾言遽色而不自知,此有害於溫。處事未嘗挾私心,然每別白是非,或參以己見,時於民情物理容有未合,此有害於明”,做了上述檢討後,周瑛定了在廣德執政的目標“氣平則貌溫,心虛則理明,自今以往,吾當養吾所而使之平庶不害於溫;廓吾心而使之虛,庶不害於明。不然是予勇於悖祖訓而貪禍於州之人也,因以溫明扁吾堂且記其事以自警”。(《翠渠摘稿》卷1《溫明堂記》)這是周瑛初任廣德時的自警文字,也可看作是其治理廣德時基本理念,追求“氣平”、“廓心”,外在表現就是“溫明”之治。

作爲進士及地的周瑛,以“溫明”自勵,不僅顯示了他對理學思想的推崇,也表達了其建功立業的心情。其《初到廣德州》一詩,極好地表達了他這種心情,“馬蹄六月至山州,獨上桐川第一樓。城外有山皆北向,郡中無水不西流。士風質樸猶存古,民舍蕭條欲近秋。多少濟時心上事,夜來默與鬼神謀”。(《翠渠摘稿》卷7)

(二)強調“教事爲先”

周瑛下車伊始,便對廣德文教風俗作了瞭解,“廣德爲東南大州,四面阻山,其間沃壤數百里,民皆樂畎畝,不事詩書,每選弟子員,皆閉門卻走不願就見,及以刑威劫之而始用命,比至學又多方以求去。”(《翠渠摘稿》卷1《贈袁學正序》)

“始予蒞州輒詣學宮課諸生以敦教事,退而觀夫所謂題名碑者,歷數上下三十科,而登第者僅十有三人。因謂環千里之地而之州,聚千里之材而育之庠,宜其賢者能者相繼而起矣,何遼邈闊踈一至此,因嘆息久之。”(《翠渠摘稿》卷1《送州庠石司訓考績序》)

(三)以德威爲爲政之道

周瑛對其州署扁額“德威”二字所做說明,可以較好反映其對治理廣德的理論。“君子爲政有德則民愛之,有威則民畏之。然所謂德非小惠,而所謂威非淫刑也。亦曰:正體統,立綱網,德敷於下而不爲偏頗,則民愛之矣。定功賞過,明賞罰,威行於下而無所苛免,則民畏之矣。夫德者公也,威者信也。公則恩溥,信則令行。此君子爲政之道也,舍此不務,則非吾所謂德威矣”。(《翠渠摘稿》卷2《題德威堂》)這段論述,表明了周瑛對地方治理,講究的是立德立威,當然也是其在廣德任時的執政理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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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要措施

周瑛在廣德主要的施政行爲,從他爲下屬陳一之寫的贈序中可窺一斑,“於是稽政要,搜民隱,訪民奸,別公私之務,定賞罰之科,度深淺之序,究緩急之宜,參於人情,揆於物理,務銷宿弊而布其新圖。予恆中處,君佐予於外。凡予謀有益於民者,君宣佈之;有裨於國計者,輒爲贊助,惟恐後。先是時民以公私債負,竄他方,君佐予招徠之者二百有餘家。先是民生女不舉,君佐予嚴條約,重賞罰,共活民間女六千八百有餘口。先是倉廩乏,君佐予積糧七萬有餘石。先是軍需歲積不敷,君佐予賦民畝,完部牒百數十事。”

依據其自述,加上《廣德州志》記載,可梳理出主周瑛在廣德主要在“興學院”、“表先賢”和“禁溺女”三方面有重要貢獻。

(一)興學院

依《廣德州志》記載,周瑛到任廣德後爲有感廣德文教不興,他重修儒學文廟、遷明倫堂,築萬桂山。

《重修儒學文廟記》之《碑記》“瑛以成化辛卯待罪知州,顧爲學荒陋不足以稱大州,作養人材之意,而廟貌多歷年所亦就傾圯,相地所宜以遷夫學……舊學在廟後,既旁徙乃並其址以入於廟,南北六十一步,東西二十八步……始於庚子秋,告成於壬寅春,其規制宏壯,自州立廟以來未有盛於今日者也。”(《廣德州志》卷54)

文廟遷修後,周瑛又築明倫堂,史載“明倫堂,舊在文廟後,明成化十年,知州周瑛始遷於廟東,闢學圃市民田而增之,題明倫堂。”(《廣德州志》卷8)

周瑛在廣德留下另一重要遺產是築萬桂山。《州志》載萬桂山在明倫堂後,明成化十年知州周瑛所築,以補地形之陁,手植萬桂,期於多賢。山之命名以此山巔爲凌雲峯,有天遊亭中題萬桂山石刻,系以銘焉。(《廣德州志》卷9)

賈暹在《萬桂山記》中對周瑛築萬桂山之事有較詳細記載:“郡侯周先生既遷學復治圃,學後地日委土而陁,倚之將以補後之虛迎前之實,庶與堪輿家言合。土委積日加,崇巨聯絡如阜然。先生曰是不可無名,因號爲萬桂山……先生以高材屈小州,能不鄙夷其民而教養之,使數十萬戶熙然無愁嘆之聲,乃以餘力成茲勝事。”(《廣德州志》卷9)

可以說經過周瑛的努力,廣德的學校規模得以形成,且因萬桂山的存在,使廣德州學的育人環境得到極大改善。歷經風雨滄桑,今天的文廟、明倫堂及萬桂山已不復存在,不過走在萬桂山路上,人們也許還能想見昔日文廟內朗朗的書聲。

(二)表先賢

周瑛到任廣德後,有感於廣德境內,缺少到先賢的瞭解與尊重,故對曾在廣德歷史上產生重要影響的人物進行了了大力表彰,以期達到“軌世範俗”的功效。

他極力表彰曾在廣德任職的范仲淹,在《祭范文正公文》中稱:“公稟氣剛醇,宅心正大,學貫古今,才通經濟。宋祥符初辱爲是軍司理,案無弊牘,獄無冤民。得代而去,賣馬以歸,其廉介清勁之節,至今桐人猶能道之。雖然此其一事也。若公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功在社稷,澤在生民。割地以建郡學,置田以養族人,雖位極將相,而貧終其身,若公者真可謂大丈夫者”。(《翠渠摘稿》卷5)

他對死節於廣德的王叔英多致哀思,他親作《祭王修撰文》,稱:“凡氣節不足而事業可觀,君子弗取也;行檢靡修而文章可傳,君子弗與也。先生事業未著而氣節可書,文章既就而踐履確如是,可謂孔門之志士,今世之偉夫者”。(《翠渠摘稿》卷5)他還撰寫了《王修撰墓記》,詳細記錄了王叔英死難過程,對其氣節多加表揚,並親自爲其整理墓地。

爲激起廣德人對家鄉先賢的崇敬之情,周瑛還對廣德歷史上本地人進行了考證、整理,撰寫《祭廣德州鄉賢文》,對廣德歷史上之鄉賢深致敬思,其文稱“竊惟天下郡縣,皆建鄉賢祠以祀先哲,蓋所以樹之風聲,教之徳義,使後學小子有所感慕興起,其助化理也大矣。顧茲廣德爲學獨無所謂鄉賢祠者,非闕典與?瑛承乏是州,既新學宮復作祠室於萬桂山下,博考郡志得鄉賢李公彭年以下八人,又得死事是邦之賢趙公時踐以下三人,或孝於親或忠於君或勉於爲學或甘於退處,蓋孔子之道廣大悉備,而諸公皆得其一節者,惟是一節,亦自全體而分,要之能造其極,皆足以軌世範俗也”。(《翠渠摘稿》卷5)

通過上述對歷史人物的肯定與表彰,以“樹之風聲”,無疑起到重要的教化作用。

(三)禁溺女嬰

據廣德地方誌記載,廣德舊有“溺女嬰”陋俗。《廣德州志•風俗》中記載“吉禮若納採納徵諸儀不遵家禮,率以儀文繁麗相高,男不親迎無奠雁之文。其嫁女之家甚有破產以營奩飾者,故民間生女多不舉,雖厲禁不盡除也。”(《廣德州志》卷25)

此種情形,在周瑛到任廣德後依然存在,周瑛下令予以禁止,爲便於民衆瞭解,他親作《戒溺女歌》“虎狼性至惡,猶知有父子。人爲萬物靈,奈何不如彼。生男與生女,懷抱一而已。生男既收養,生女顧不舉。我聞殺女時,其狀苦難比。胞血尚淋漓,有口不能語。吚嚶盆水中,良久乃得死。嗟吁父子心,殘忍一至此。我因訓吾民,毋爲殺其女。荊釵與布裙,未必能貧汝,隨分而嫁娶,男女得其所。此歌散民間,萬民當記取。”(《廣德州志》卷57)經過周瑛的治理,成效十分顯著,上文中的到“共活民間女六千八百有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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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影響

(一)民衆長期思慕其治

周瑛對廣德的治理取得了顯著成績,得到當地民衆認可。明清時期爲紀念週瑛的貢獻,廣德境內一直建有“周公祠”。

《廣德州志》載“瑛在州日巡行原野,察農勸惰,更示蠶繅法,與民興利,訓迪士子,至夜分乃散。慮民喪祭無章,溺女不恤,著廣孝廣慈錄及祠山雜辨論之,尤加意學校,遷明倫堂築萬桂山剙退省軒,九載底績,民懷其德,立祠學宮之右,春秋祀焉。”(《廣德州志》卷31)

在明代,廣德州人已爲其立“生祠”,鄭嶽爲其所作傳中有記載“(瑛)知廣德州,仿古爲治,興文教、絕淫祠、表死事之忠而嚴不舉女之禁,教民有錄,祠山有辨,廣德人爲立生祠”。這在周瑛的文中也得到印證,《復廣德劉太守介夫》:“瑛久處梺 ,忽來使到門,承手札開喻云云,並加州縣諸人所上詞狀,外加禮幣殷情,瑛拜領之且感且愧。始瑛作州無他伎倆,但求免罪於百姓,而今跡已陳矣。不意州縣人尚記憶之如是,不意閣下稅駕是州,又俯信之如是。生祠之建,心甚不安,像塑之設,心亦不安。想閣下意,不過假瑛一人以爲後人勸而已,然此不待求之他也,閣下與瑛同此學此理,又與瑛同此心志,勉之而有大焉者。瑛當處下座而公處上座矣,願勉之。”

曾爲廣德州守的鄒守益也在《翠渠周公祠記》說“其守廣德也,巡行阡陌,視勤惰爲賞罰,教之蠶繅,以法嘉湖而農桑之利興。修明倫堂並萬桂山退省有軒,道義有門而學校之教崇。廣孝有錄而喪祭之禮嚴,廣慈有訓而溺女之俗革。祠山有辯而鬼神怪誕之說息……去州三十餘年矣,而州士民猶喁喁追思曰:周侯吾父母也。”

到了清代,廣德官民依然多次提請爲其立祠以作紀念。如郡紳張光藻等在《公呈請祀名宦文卷》提出“故宦周瑛等政績允爲,士民愛戴弗衰,實符入祀之例……故宦周瑛等距今皆數百年或百餘年之久,實因遺愛不忘”,表明當地民衆對其的敬愛之情。(《廣德州志》卷51奏疏)

可以說周瑛在廣德的影響是長遠的。

(二)爲廣德留下了珍貴文獻資料

周瑛作爲理學名臣,在明清有重要影響,其在廣德所見所聞,所歷所思,都因其影響而得到傳播,得到保存。在他的《翠渠摘稿》中保存了一些直接描寫當時廣德的詩文,對我們今天瞭解明代廣德有重要的價值。

比如其《桐川儒學雜詠》共17首,較全面細緻地描寫了當時儒學文廟及萬桂山的景象,同時也反映了周瑛對廣德儒學發展表現出的強烈期盼。

《詠萬桂山》:“覆土爲此山,欲以種芳樹。山成樹轉多,相呼掇芳去”。

《詠凌雲峯》:“有峯如玉筍,其勢高插雲。我欲招諸生,引手排天閽。”

《詠朝陽嶺》:“山頭日漸上,山下日漸明。遲爾五色鳥,來爲吾道鳴。”

《詠橫秋嶺》:“揭衣登西嶺,風葉寒颼颼。極目望天際,有鶚橫清秋。”

《詠澄心池》:“心清見肝膽,水清見毛髮。一私無所容,聖功由是作。”

《詠顧影池》:“形直影亦直,形曲影亦曲。曲直各有自,吾當慎吾獨。”

《詠天遊廳》:“人世少知遇,百年懷抱孤。山亭坐虛敞,邈與天爲徒。”

《詠觀德廳》:“周禮久不作,澤宮蠻荒圃。開亭集賓佐,觀者日盈堵。”

《詠退省軒》:“高堂弦誦息,呼童撤皋比。開軒望北山,靜以省吾私”。

《詠萬桂山房》:“山房白日靜,左右列圖書。哲人久不作,掩卷空欷歔。”

《詠浴鳳池》:“有池大如鬥,瀰瀰北山下,朝拾五色羽,鳳凰浴初罷。”

《詠蟠龍窟》:“山坳最深處,遊人慎莫入。曉來雲氣腥,中有神龍蟄。”

《詠蘭坡》:“北山有危坡,都植蘭與蕙。平生性好修,掇拾以爲佩。”

《詠鬆徑》:“開徑入松林,松香滿冠屨。行行細護持,伏苓在深處。”

《詠竹圃》:“開園種修竹,竹實生何遲。玄雲閉白日,鳳凰正若飢。”

《詠龍首峯》:“山勢何糾紛,龍頭突然起。蛇蟲走其足,竄伏莫敢視。”

《詠龍尾岡》:“憶昔侍金鑾,顧瞻龍尾道。今日登高崗,彷彿夢中到。”

此外,周瑛還有多篇關於廣德風土民情的詩文,如其遊《廣德東山寺三首》描寫了東山寺的大好景色;《放鹿記》生動記錄了其在廣德放生野鹿的行爲,不僅顯示了他的仁慈之心,也表明了當時廣德野生鹿是比較普遍的。《跛民說》則揭示了廣德人的對生活的深刻理解及其睿智。

(作者系安徽師範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院長、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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