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1949年2月3日人民解放軍進入北平的紀錄片《北平入城式》,曾一度受到質疑。一篇用筆名發表的文章稱,這部紀錄片並非當時現場記錄,而是一個月後組織拍攝的;還有一種說法認為影片中所表現的歡迎解放軍的熱烈場面也是被組織起來的。真相究竟怎樣?當年親歷者的回憶,把我們帶回了60年前剛剛和平解放的北平。

  北平入城式「補拍說」

  紀錄片導演趙燕在2003年發現了一個充滿挑戰的選題:在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出版的《我們的足跡》一書中,老攝影師劉德源氣憤地駁斥《戲劇電影報》1994年4月24日刊登的文章《解放北平有兩次入城式》,此文認為北平入城式的紀錄片是事後補拍,而非當天實況。

  趙燕帶著疑問追蹤核實,他找到當時參加拍攝《北平入城式》的攝影師和助理人員——石益民、李華、趙化等,這幾位當年的小夥子從東北電影製片廠一路南下,拍攝《解放天津》、《北平入城式》,並跟隨解放軍拍到南京和廣州,現在都已是耄耋之年。

  《北平入城式》「補拍說」,令這些現在八十多歲的老人情緒波動很大,他們講述了親身經歷,以說明「補拍說」是一種不負責任的說法。他們的故事被趙燕用《北平入城式之謎》這部紀錄片保存並播出。

  《北平入城式之謎》播出後,那位用筆名發表《解放北平有兩次入城式》的作者找到趙燕,堅持了自己的看法:2月3日入城式一個月後,前門一帶曾專門擺拍過一次入城式。趙燕解釋道,1950年以後,為了配合(前)蘇聯方面拍攝《中國人民的勝利》,的確在前門附近補拍過一段入城式,是彩色的。但是時間與那位作者所說的不符,因為1949年2月3日實拍入城式後,這些部隊旋即南下「打過長江去,解放全中國了」,幾位攝影師也隨大軍南下,不可能在北京再呆上一個月,他們跟拍各兵種「宜將剩勇追窮寇」去了,那時中南和西南多省還沒解放。 

西直門實拍接管

地處解放區的東北電影製片廠攝影師石益民,1948年11月22日接到隨東北野戰軍入關拍攝的任務,第二天東北野戰軍就出發了,他們要在華北軍區主力的協同下提前發起平津戰役。石益民和他的另外8位同事,編成3個攝影組從這個時候開始一路向南,一直拍到解放廣州。

1949年1月底,這些年齡在17到20歲左右的年輕攝影師終於扛著攝像機輾轉到了北平城外。這時,傅作義的部隊自1月21日簽署和平解放北平的協議後,已於25日開始陸續離開北平城。這年的春節是1月29日,為了讓北平市民過個平安年,人民解放軍定於31日進城接管北平,這一天是大年初三,這天也是三大戰役中的最後一役——平津戰役以共產黨的勝利而告結束的日子。

石益民提前一天,在30日下午就隨負責接管北平防務的東北軍第四縱隊121師進城實地勘察。這樣一來,他對於人民解放軍怎麼進城,傅作義部隊怎麼撤退,如何交接,地勢地形怎麼樣,怎麼選機位心裡已經有了個大概。

第二天上午,北平市民間傳遍了「解放軍下午一點鐘進城」的消息。石益民和戰友、助理攝影師趙化等人一大早就被通知上了一輛大卡車,在他們的車後,一些戰功卓著的隊伍扛著威震敵膽的戰旗排成長龍,還沒進城,北平城外的羣眾已經一片「熱烈歡迎」的呼聲了。

四野政委莫文驊帶領121師從西直門入城,與原在城內值勤的傅作義軍隊交接防務。石益民的拍攝任務開始了,一個排長帶著兩個戰士過來,與傅作義的防務人員互相立正、敬禮,防務交接完成了。北平城在這個簡單而迅速的敬禮過程中和平易手。

解放區的天是晴朗的天,新生的北平城也不例外,這一天清冷而乾燥,攝影隊隨解放軍開進城內,歡樂的羣眾和大軍過境時騰起的北方黃土撲面而來。為了不讓解放軍喫塵土,市民還端著水盆往街上潑水。寬敞的大路上,一邊是解放軍在熱烈的氣氛中進城,一邊是國民黨的軍隊安靜地撤到城外去接受改編。國民黨軍隊中還有人向共產黨的攝影師們招手致意,攝影師也禮貌相還。

舞者戴愛蓮:鮮艷的旁證

助理攝影師趙化當時不到20歲,這位年輕人看到一個穿著「毛朝外衣服」的漂亮女性,「抹著紅嘴脣」,一陣風似地趕到解放軍隊伍前頭,表示要給部隊跳舞。正好部隊中還有個軍人站起來,「戴老師、戴老師」地喊著要與她共舞。

1948年回到中國在北京大學和清華大學教授舞蹈課的戴愛蓮,得知解放軍正月初三進城接管的消息後,推了輛自行車風風火火地就出了家門,當時她穿著一件翻毛外衣。

趙化他們碰到了來歡迎解放軍的戴愛蓮,解放軍接管北平時有攝影師跟拍這一事實,無意間被戴愛蓮的舞蹈所佐證。

戴愛蓮生前曾兩次告訴新華社記者 閔捷,自己是在初春聽說解放軍要從西直門進城,那天早上並沒人通知過她,她騎上車就跑到了西直門,「圍觀的市民和學生很多,我跟著隊伍一直走到北海後門。解放軍停下來休息,大家席地而坐。這時,北大、清華的學生髮現了我,有人喊起來:『愛蓮,跳個舞吧。』我就在圍出的場地上跳了起來,大家都非常興奮!」

趙化他們看到的正是這一場面,趙化還記得有位男軍人走上前去,向戴愛蓮施了一個持槍禮,並主動要求與「戴老師」一起跳舞,軍人跳了一個像鴨子步一樣的(前)蘇聯舞蹈。

當晚接管了電臺

1949年1月31日,徐樹滋為了這一天,已經做了一年多的「地下」工作。

徐樹滋經常被介紹為北平的地下黨,現年86歲的老人笑著說:「我不是地下黨,我入黨是解放以後的事兒了。」

年輕時的徐樹滋是輔仁大學的進步學生,1945年從輔仁大學理學院物理學系畢業之前,蘇士文當了他4年輔導老師。1948年,徐樹滋畢業3年後的一天,蘇士文找到正在北平廣播電臺搞電波電離研究的徐樹滋,告訴他北平很快就要解放了,但是,是打進北平還是和平解放,還說不準,但無論如何,先控制國民黨的電臺。蘇士文說,「城市工作部」要求他們儘快搜集北平城內各大小電臺的資料。

搞這些事關重大的情報,徐樹滋具有先天優勢。他一直在一線從事技術工作,而且他幾乎在北平所有電臺都有實習或工作經歷。他要提供的是組織機構、設備設置、政治、業務、人員面貌、管理情況。這些材料很快調查清楚並整理出來,交由蘇士文轉給地下黨。經過考驗後,蘇士文又交給學生徐樹滋另一項新工作:保衛電臺。

1949年1月31日,上級通知徐樹滋,今晚解放軍會對國民黨電臺實行接管,而他從那一刻起不再是「北平廣播電臺」的工作人員,而成為我方在技術方面的接管人員。

這天下午1點30分,石益民和他的攝影隊同事用膠片記錄了北平防務接管,整個下午,北平城內各機構都在有序地進行交接,電臺接管的時間是晚上7點多鐘。接管西長安街3號北平廣播電臺的共產黨方面負責人是李伍。

第二天,徐樹滋和他從前的同事們參加了北平廣播電臺被接管後的第一次會議,李伍宣佈:「從今天起『北平廣播電臺』停止播音,開始以『新華廣播電臺』的呼號進行播音。」

入城式的民間記憶

燕京大學放寒假後,三年級學生鄭祖心一直住在鈴鐺衚衕18號的家裡,這裡後來成為北京火車站。正月初六上午,鄭祖心聽到街上熱鬧起來,院子外頭在傳、在嚷嚷,「解放軍、解放軍進城啦!」

街上已經人山人海,鄭祖心個頭小,急得她跳起來往路上看,解放軍還沒有走過來,人羣追著人羣朝著想像中解放軍的方向擁來擁去,她一邊喊著「歡迎」,一邊貓著身子朝人縫裡鑽。那支還在傳說中的部隊,這天早上7點鐘已從南苑出發,一個小時後剛剛開到永定門內。

在此之前,鄭祖心從未見過共產黨,也沒見過解放軍。2月3日這天上街歡迎解放軍,也沒人通知她,她周圍的人都是街坊,也不像是被誰組織來的樣子。

距她高呼「歡迎、歡迎」一個甲子以後,鄭祖心說,當時我們雖然不知道共產黨能給我們帶來什麼,但是我知道國民黨都幹了些什麼呀。國民黨發行的那個金圓券銀圓券,轉眼就不值錢了,拿出去10萬,只能換回來一雙鞋子。所有人都知道這樣滿眼腐敗的日子毫無希望。

從迎接東野入城的地理位置來說,鄭祖心有得天獨厚的條件。從她家往北到東單之間,不遠處有個舉世聞名的小衚衕叫東交民巷。2月3日,四野扛槍的步兵、開軍車的汽車兵、軍用卡車牽引的大炮車、新繳獲的坦克從東單東交民巷間隆隆地來,隆隆地去。這支部隊從城南的永定門進城,經前門、正陽門,沒有直接北上長安街,而是專門拐進東交民巷這條3公里長10來米寬的小巷口,從這條記錄著半個世紀屈辱的小街道上威武昂揚地走去。鄭祖心說,這樣狂歡的記憶一生只有一次。

大學冒出許多「地上黨」

大年初六輪到江康值班,他一大早就上了未名湖邊上的大水塔,站在這座哨所上觀察有無敵機。這一天不少同學早上就進城了,但是他去不了,男生有一部分人被學校組織起來成立了「護校隊」。

1948年以來,國民黨各方面都顯出了頹勢,因此掙扎得也厲害,到了1949年初,國民黨的隊伍已經開走了,但是特務活動非常頻繁。燕京大學只有拿起自衛的武器,成立「護校隊」。

江康春節護校期間,國民黨的飛機沒有來過。傅作義的部隊已經從1月25日開始撤出北平,並於1月31日把200萬人口的北平的防務交給瞭解放軍。解放軍入城後加強了北平城的空中防務,江康甚至聽同學們說,共產黨帶來了打飛機的高射炮,就架在天安門附近,各種準備工作都已做好,所以國民黨飛機不敢來了。

2月3日晚上,進城的同學們返校後,校園裡熱鬧起來。這些一早進城的學生目睹瞭解放軍入城式,江康羨慕地聽說他的學生還爬到了軍車上,有的還坐上了大炮車跟著隊伍走了好遠,有很多地方軍隊都走不動了,全是老百姓,太熱情,歡迎的人羣把路給堵嚴了。

這一天後,北平很多大學都冒出一些「地上黨」來,因為他們再也不用做地下工作了。


推薦閱讀:
查看原文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