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馳  春秋-許穆夫人  

  載馳載驅,歸唁衛侯。  驅馬悠悠,言至於漕。  大夫跋涉,我心則憂。  既不我嘉,不能旋反。  視爾不臧,我思不遠。  既不我嘉,不能旋濟?  視爾不臧,我思不閟。  陟彼阿丘,言採其蝱。  女子善懷,亦各有行。  許人尤之,眾稚且狂。  我行其野,芃芃其麥。  控於大邦,誰因誰極?  註:據《左傳·閔公二年(前660)》記載:「冬十二月,狄人伐衛,衛懿公好鶴,鶴有乘軒者,將戰,國人受甲者,皆曰『使鶴』。……及狄人戰於滎澤,衛師敗績。」當衛國被狄人佔領以後,許穆夫人心急如焚,星夜兼程趕到曹邑,弔唁祖國的危亡,寫下了這首《載馳》。  許穆夫人名義上是衛宣公與宣姜的女兒,事實上乃衛宣公之子公子頑與宣姜私通所生。她有兩個哥哥:戴公和文公;兩個姐姐:齊子和宋桓夫人。據前人考證,她約生於公元前690年(周莊王七年、衛惠公十年)左右,卒於公元前656年(周惠王二十一年、衛文公四年),大約活了三十四歲。年方及笄,當許穆公與齊桓公慕名向她求婚時,她便以祖國為念。漢劉向《列女傳·仁智篇》雲:「初,許求之,齊亦求之。懿公將與許,女因其傅母而言曰:『……今者許小而遠,齊大而近。若今之世,強者為雄。如使邊境有寇戎之事,惟是四方之故,赴告大國,妾在,不猶愈乎?』……衛侯不聽,而嫁之於許。」由此可見,她在擇偶問題上曾考慮將來如何報效祖國。她嫁給許穆公十年左右,衛國果然被狄人所滅。不久,她的姐夫宋桓公迎接衛國的難民渡過黃河,計男女七百三十人,加上共、滕兩個別邑的人民共五千人,立戴公於曹邑。戴公即位一月而死,夫人「閔衛之亡,馳驅而歸,將以唁衛侯於漕邑,未至,而許之大夫有奔走跋涉而來者,夫人知其必將以不可歸之義來告,……乃作此詩以自言其意」(《詩集傳》)。據「我行其野,芃芃其麥」二句,詩當作於公元前659年(衛文公元年)春暮。  許穆夫人是中國文學史上第一位女詩人,也是世界文學史上第一位女詩人。據清魏源《詩古微》考證,除此篇外尚有《泉水》、《竹竿》二詩也為其所作,其中尤以《載馳》思想性最強,它在強烈的矛盾衝突中表現了深厚的愛國主義思想。全詩分為四章,不像《桃夭》、《相鼠》等篇每章句數、字數甚至連意思也基本相似,而是每多變化,思想感情也複雜得多。之所以如此,是因為作者的敘事抒情是從現實生活出發,從現實所引起的內心矛盾出發。故詩歌的形式隨著內容的發展而發展,形成不同的語言和不同的節奏。  詩的第一章,交代本事。當詩人聽到衛國滅亡、衛侯逝世的兇訊後。立即快馬加鞭,奔赴漕邑,向兄長的家屬表示慰問。可是目的地未到,她的丈夫許穆公便派遣大夫跋山涉水,兼程而至,勸她馬上停止前進。處此境地,她內心極為憂傷。這一章先刻畫了詩人策馬賓士、英姿颯爽的形象,繼而在許國大夫的追蹤中展開了劇烈的矛盾衝突。如果讀者有看過京劇《蕭何月下追韓信》的經驗,便不難想像此刻的情景。  現實的衝突引起內心的衝突,經過以上的鋪敘,第二章便開始寫詩人內心的矛盾。此時詩中出現兩個主要人物:「爾」,指許國大夫;「我」,許穆夫人自指。一邊是許國大夫勸她回去,一邊是許穆夫人堅持赴衛,可見矛盾之激烈。朱熹《詩集傳》釋此章雲:「言大夫既至,而果不以我歸為善,則我亦不能旋反而濟,以至於衛矣。雖視爾不以我為善,然我之所思終不能自已也。」按詩意理解,應有兩層意思:前四句為一層,是說:你既待我不友好,我就不能返回許國,比起你這般沒良心來,我對宗國總是念念不忘的;後四句為第二層,是說:你既待我不友好,我就不能渡過黃河到衛國,比起你這般沒良心來,我的感情是不會輕易改變的。詩人正是處於這種前不能赴衛、後不能返許的境地之中,左右為難,十分矛盾。然而她的愛與憎卻表現得非常清楚:她愛的是孃家,是宗國;憎的是對她不予理解又不給支持的許國大夫及其幕後指揮者許穆公。  第三章矛盾沒有前面那麼激烈,詩的節奏漸漸放慢,感情也漸漸緩和。朱熹分析此章雲:「又言以其既不適衛而思終不止也,故其在塗,或升高以舒憂想之情;或採蝱以療鬱結之疾。」(《詩集傳》)也就是說夫人被阻不能適衛,心頭憂思重重,路上一會兒登上高山以舒解愁悶,一會兒又採摘草藥貝母以治療抑鬱而成的心病。所謂「女子善懷,亦各有行」,是說她身為女子,雖多愁善感,但亦有她的做人準則——這準則就是關心生她養她的宗國。而許國人對她毫不理解,給予阻撓與責怪,這隻能說明他們的愚昧、幼稚和狂妄。這一段寫得委婉深沉,曲折有致,彷彿讓人窺見她有一顆美好而痛苦的心靈。細細玩索,簡直催人淚下。  第四章寫夫人歸途所思。此時夫人行邁遲遲,一路上考慮如何拯救祖國。「我行其野,芃芃其麥」,說明時值暮春,麥苗青青,長勢正旺。此刻詩人「涉芃芃之麥,又自傷許國之小而力不能救,故思欲為之控告於大邦,而又未知其將何所因而何所至乎?」(《詩集傳》)所謂「控於大邦」,指向齊國報告狄人滅衛的情況,請求他們出兵,但詩人又想不出用什麼辦法才能達到目的。此處既寫了景,又寫了情,情景雙繪中似乎讓人看到詩人緩轡行進的形象。同第一章的策馬賓士相比,表現了不同的節奏和不同的情緒。而這個不同完全是從生活出發的,蓋初來之時因始聞衛亡的消息,所以心急如焚,快馬加鞭,不暇四顧;而被許大夫阻撓之後,報國之志難酬,心情沉重,故而行動遲緩,眼看田野中的麥浪好似詩人起伏不定的心潮。詩筆至此,真是令人讚歎。  最後四句,有的本子另作一章,不無道理,然依舊本,多與前四句並為一節,這樣似更為合理。這四句當是承前而言,謂夫人歸途中一邊想向齊國求救,求救不成,又對勸阻她的許大夫心懷憤懣。此處《詩集傳》釋雲:「大夫,即跋涉之大夫;君子,謂許國之眾人也。」「大夫君子,無以我為有過,雖爾所以處此百方,然不如使我得自盡其心之為愈也。」照此解釋則與首章「大夫跋涉,我心則憂」,前後呼應。字面上雖是「無我有尤」,實質上應是她對許大夫不讓她適衛赴齊產生怨尤,正話反說,語氣委婉,體現了《詩經》「溫柔敦厚」之旨。末二句,表現了夫人的自信心,意為:那些大夫君子縱有千條妙計,總不如我的救衛之策高明。「我所之」的「之」字,若作動詞解,便是往衛國或齊國去一趟的意思;也有訓為「思」的,就是自指夫人的想法。不管哪一種解釋,都反映了許穆夫人是一個頗有主張的人,她的救國之志、愛國之心始終不渝。全詩至此戛然而止,但它卻留下無窮的詩意讓讀者去咀嚼回味,真是語盡而意不盡,令人一唱而三嘆。  

  胡笳十八拍  兩漢-蔡文姬  

  【第一拍】  我生之初尚無為,我生之後漢祚衰。  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  干戈日尋兮道路危,民卒流亡兮共哀悲。  煙塵蔽野兮胡虜盛,志意乖兮節義虧。  對殊俗兮非我宜,遭惡辱兮當告誰。  笳一會兮琴一拍,心潰死兮無人知。  【第二拍】  戎羯逼我兮為室家,將我行兮向天涯。  雲山萬重兮歸路遐,疾風千里兮揚塵沙。  人多暴猛兮如蟲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  兩拍張懸兮弦欲絕,志摧心折兮自悲嗟。  【第三拍】  越漢國兮入胡城,亡家失身兮不如無生。  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羯羶為味兮枉遏我情。  鞞鼓喧兮從夜達明,風浩浩兮暗塞昏營。  傷今感昔兮三拍成,銜悲畜恨兮何時平!  【第四拍】  無日無夜兮不思我鄉土,稟氣含生兮莫過我最苦。  天災國亂兮人無主,唯我薄命兮沒戎虜。  俗殊心異兮身難處,嗜慾不同兮誰可與語。  尋思涉歷兮多難阻,四拍成兮益悽楚。  【第五拍】  雁南征兮欲寄邊心,雁北歸兮為得漢音。  雁飛高兮邈難尋,空腸斷兮思愔愔。  攢眉向月兮撫雅琴,五拍泠泠兮意彌深。  【第六拍】  冰霜凜凜兮身苦寒,飢對肉酪兮不能餐。  夜聞隴水兮聲嗚咽,朝見長城兮路杳漫。  追思往日兮行李難,六拍悲來兮欲罷彈。  【第七拍】  日暮風悲兮邊聲四起,不知愁心兮說向誰是。  原野蕭條兮烽戎萬裏,俗賤老弱兮少壯為美。  逐有水草兮安家葺壘,牛羊滿地兮聚如蜂蟻。  草盡水竭兮羊馬皆徙,七拍流恨兮惡居於此。  【第八拍】  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天南海北頭。  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  制茲八拍兮擬排憂,何知曲成兮轉悲愁。  【第九拍】  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  人生倏忽兮如白駒之過隙,然不得歡樂兮當我之盛年。  怨兮欲問天,天蒼蒼兮上無緣。  舉頭仰望兮空雲煙,九拍懷情兮誰為傳。  【第十拍】  城頭烽火不曾滅,疆場徵戰何時歇。  殺氣朝朝沖塞門,胡風夜夜吹邊月。  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  一生辛苦兮緣別離,十拍悲深兮淚成血。  【第十一拍】  我非貪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  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當埋骨兮長已矣。  日居月諸兮在戎壘,胡人寵我兮有二子。  鞠之育之兮不羞恥,愍之念之兮生長邊鄙。  十有一拍兮因茲起,哀響兮徹心髓。  【第十二拍】  東風應律兮暖氣多,漢家天子兮布陽和。  羌胡踏舞兮共謳歌,兩國交歡兮罷兵戈。  忽逢漢使兮稱近詔,遣千金兮贖妾身。  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二子兮會無因。  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誰具陳。  【第十三拍】  不謂殘生兮卻得旋歸,撫抱胡兒兮泣下沾衣。  漢使迎我兮四牡騑騑,胡兒號兮誰得知。  與我生死兮逢此時,愁為子兮日無光輝。  焉得羽翼兮將汝歸,一步一遠兮足難移。  魂消影絕兮恩愛遺,十有三拍兮弦急調悲,  肝腸攪刺兮人莫我知。  【第十四拍】  身歸國兮兒莫知隨,心懸懸兮長如飢。  四時萬物兮有盛衰,唯有愁苦兮不暫移。  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  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得痛吾心兮無休歇時。  十有四拍兮涕淚交垂,河水東流兮心是思。  【第十五拍】  十五拍兮節調促,氣填胸兮誰識曲。  處穹廬兮偶殊俗,願歸來兮天從欲。  再還漢國兮歡心,心有憶兮愁轉深。  日月無私兮曾不照臨,子母分離兮意難任。  同天隔越兮如商參,生死不相知兮何處尋。  【第十六拍】  十六拍兮思茫茫,我與兒兮各一方。  日東月西兮徒相望,不得相隨兮空斷腸。  對萱草兮徒想憂忘,彈鳴琴兮情何傷。  今別子兮歸故鄉,舊怨平兮新怨長。  泣血仰頭兮訴蒼蒼,生我兮獨罹此殃。  【第十七拍】  十七拍兮心鼻酸,關山阻修兮行路難。  去時懷土兮枯枯葉幹,沙場白骨兮刀痕箭瘢。  風霜凜凜兮春夏寒,人馬飢虺兮骨肉單。  豈知重得兮入長安,歡息欲絕兮淚闌幹。  【第十八拍】  胡笳本自出胡中,綠琴翻出音律同。  十八拍兮曲雖終,響有餘兮思未窮。  是知絲竹微妙兮均造化之功。  哀樂各隨人心兮有變則通,胡與漢兮異域殊風。  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  六合離兮受之應不容。  註:漢末南匈奴入侵中原,名儒蔡邕之女蔡文姬在逃難中被南匈奴左賢王擄入匈奴。其後文姬被左賢王納為妃,並生二子。漢丞相曹操曾經與蔡邕交好,並知文姬頗有文才,當得知文姬遭遇後,乃派使者至匈奴面見單於,以重金贖回蔡文姬。蔡文姬託付侍女侍琴留下照顧其二子,自己單人毅然歸漢。  《胡笳十八拍》是感人肺腑的千古絕唱,它的作者就是蔡文姬。欣賞此詩,不要作為一般的書面文學來閱讀,而應想到是蔡文姬這位不幸的女子在自彈自唱,琴聲正隨著她的心意在流淌。隨著琴聲、歌聲,我們似見她正行走在一條由屈辱與痛苦鋪成的長路上……  她在時代大動亂的背景前開始露面,第一拍即點「亂離」的背景:胡虜強盛,烽火遍野,民卒流亡。漢末天下大亂,宦官、外戚、軍閥相繼把持朝政,農民起義、軍閥混戰、外族入侵,陸續不斷。漢末詩歌中所寫的「鎧甲生機蝨,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里無雞鳴。」等等,都是當時動亂現象的真實寫照。蔡文姬即是在兵荒馬亂之中被胡騎掠擄西去的。  被擄,是她痛苦生涯的開端,也是她痛苦生涯的根源,因而詩中專用第二拍寫她被擄途中的情況,又在第十拍中用「一生辛苦兮緣別離,」指明一生的不辛源於被擄。她被強留在南匈奴的十二年間,在生活上和精神上承受著巨大的痛苦。胡地的大自然是嚴酷的:「胡風浩浩」、「冰霜凜凜」、「原野蕭條」、「流水嗚咽」,異方殊俗的生活是與她格格不入的。毛皮做的衣服,穿在身上心驚肉跳:「氈裘為裳兮骨肉震驚。」以肉奶為食,腥羶難聞,無法下嚥,「羯羶為味兮枉遏我情。」居無定處,逐水草而遷徙,住在臨時用草筏、幹牛羊糞壘成的窩棚裏;興奮激動時,擊鼓狂歡,又唱又跳,喧聲聒耳,通宵達旦。總之,她既無法適應胡地惡劣的自然環境,也不能忍受與漢族迥異的胡人的生活習慣,因而她唱出了「殊俗心異兮身難處,嗜慾不同兮誰可與語」的痛苦的心聲,而令她最為不堪的,還是在精神方面。  在精神上,她經受著雙重的屈辱:作為漢人,她成了胡人的俘虜;作為女人,被迫嫁給了胡人。第一拍所謂「志意乖兮節義虧」,其內涵正是指這雙重屈辱而言的。在身心兩方面都受到煎熬的情況下,思念故國,思返故鄉,就成了支持她堅強地活下去的最重要的精神力量。從第二拍到第十一拍的主要內容便是寫她的思鄉之情。第四拍的「無日無夜兮不念我故土」,第十拍的「故鄉隔兮音塵絕,哭無聲兮氣將咽」,第十一拍的「生仍冀得兮歸桑梓」,都是直接訴說鄉情的動人字句。而訴說鄉情表現得最為感人的,要數第五拍。在這一拍中,蔡文姬以她執著的深情開鑿出一個淡遠深邃的情境:秋日,她翹首藍夭,期待南飛的大雁捎去她邊地的心聲;春天,她仰望雲空,企盼北歸的大雁帶來的故土的音訊。但大雁高高地飛走廠,杳邈難尋,她不由得心痛腸斷,黯然銷魂……。在第十一拍中,她揭出示自己忍辱偷生的內心隱祕:「我非貪生而惡死,不能捐身兮心有以。生仍冀得兮歸桑梓,死得埋骨兮長已矣。」終於,她熬過了漫長的十二年,還鄉的宿願得償,「忽遇漢使兮稱近詔,遣千金兮贖妾身。」但這喜悅是轉瞬即逝的,在喜上心頭的同時,飄來了一片新的愁雲,她想到自己生還之日,也是與兩個親生兒子訣別之時。第十二拍中說的:「喜得生還兮逢聖君,嗟別稚子兮會無因。十有二拍兮哀樂均,去住兩情兮難具陳」,正是這種矛盾心理的坦率剖白。從第十三拍起,蔡文姬就轉入不忍與兒子分別的描寫,出語便咽,沉哀入骨。第十三拍寫別子,第十四拍寫思兒成夢,「撫抱胡幾兮位下沾衣。……一步一遠兮足難移,魂銷影絕兮恩愛移」,「山高地闊兮見汝無期,更深夜闌兮夢汝來斯。夢中執手兮一喜一悲,覺後痛吾心兮無休歇時,」極盡纏綿,感人肺腑。宋代範時文在《對牀夜話》中這樣說:「此將歸別子也,時身歷其苦,詞宣乎心。怨而怒,哀前思,千載如新;使經聖筆,亦必不忍刪之也。」蔡文姬的這種別離之情,別離之痛,一直陪伴著她,離開胡地,重入長安。屈辱的生活結束了,而新的不幸:思念親子的痛苦,才剛剛開始。「胡與漢兮異域殊風,天與地隔兮子西母東。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六和雖廣兮受之應不容。」全詩即在此感情如狂潮般湧動處曲終罷彈,完成了蔡文姬這一怨苦向天的悲劇性的人生旅程。  《胡笳十八拍》既體現了蔡文姬的命薄,也反映出她的才高。《胡笳十八拍》在主人公,即蔡文姬自己的藝術形象創造上,帶有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即使在敘事上也是如此,寫被擄西去,在胡地生育二子,別兒歸國,重入長安,無不是以深情唱嘆出之。如寫被擄西去:「雲山萬重兮歸路遇,疾風千里兮揚塵沙。人多暴猛兮如狂蛇,控弦被甲兮為驕奢」,處處表露了蔡文姬愛憎鮮明的感情——「雲山」句連著故土之思,「疾風」句關乎道路之苦。強烈的主觀抒情色彩,更主要地體現在感情抒發的突發性上。蔡文姬的感情,往往是突然而來,忽然而去,跳蕩變化,匪夷所思。正所謂「思無定位」,甫臨滄海,復造瑤池。並且詩中把矛頭直指天、神:「天不仁兮降亂離,地不仁兮使我逢此時。」「為天有眼兮何不見我獨漂流?為神有靈兮何事處我海北天南頭?我不負天兮天何配我殊匹?我不負神兮神何殛我越荒州?」把天、神送到被告席,更反映出蔡文姬的「天無涯兮地無邊,我心愁兮亦復然,」「苦我怨氣兮浩於長空」的心情。  《胡笳十八拍》的藝術價值很高,明朝人陸時雍在《詩鏡總論》中說:「東京風格頹下,蔡文姬才氣英英。讀《胡笳吟》,可令驚蓬坐振,沙礫自飛,真是激烈人懷抱。」  《胡笳十八拍》的藝術價值高,與蔡文姬的才高有關,蔡文姬的才高是由她的家世和社會背景造成的。  

  感離詩  西晉-左芬

  自我去膝下。倐忽逾再期。  邈邈浸彌遠。拜奉將何時。  披省所賜告。尋玩悼離詞。  彷彿想容儀。欷歔不自持。  何時當奉面。娛目於書詩。  何以訴辛苦。告情於文辭。  註:這一首宮怨詩,最初見載於<藝文類聚>。作者是西晉著名詩人左思之妹。西晉泰始八年(272),左芬因文才出眾,被晉武帝召充後宮;左思也同時移居洛陽。他們兄妹雖同居京城,但宮禁清切,難以相見,只能通過贈答詩章,來寄託這咫尺天涯的思念之情。左芬入宮二年時,左思作四言詩《悼離贈妹》,以表示一片深情。左芬這首詩亦作於同年。  開端四句,交代兄妹分離的時間,並抒發不得相見的惆悵。「自我」兩句,是從時間上說。「膝下」,人幼年時,常依於父母膝下,後用作對父母的代稱。左氏兄妹,「早喪先妣」,同命相依,「恩百常情」(左思《悼離贈妹》),故這裡的「膝下」,非指父母,而是詩人對兄長的尊敬稱謂,其中流露了深婉的依戀之情。以今視昔,確乎是會產生「逝者如斯夫」的感受,故以「倏忽」一詞概之。「再期」,兩週年。時間一晃就是兩年,而兄妹間竟一次也沒得相見,詩人的惆悵之情油然而生:「邈邈浸彌遠,拜奉將何時。」相見的希望一天比一天邈遠,真不知何時才能拜見兄長。「邈」即是「遠」,「浸」與「彌」同義,都是「更加」之意。這裡重複使用,更見得女詩人企望之深、悽切之甚。這二句猶如我們今天給久別的親友寫信,開頭常說時間過得真快,一別就是幾年,不知何日才得以見面云云。這樣平平的詩意漸進,卻清晰地展示了女詩人特有的細緻心曲。詩至此,我們彷彿已經感受到了一個想見至親而不得、處於無休止的企待中的女性形象。  以上四句偏於交代,是縱向,下面「披省」四句則移於橫向。相見之日遙遙無期,詩人的企盼之情又難以消歇,個中苦楚是不言而喻的。無奈之下,詩人取出她珍藏的兄長書信詩章,一遍遍地觀覽,以作為感情的藉慰,精神的支柱。「披省」即翻閱,「尋玩」,追尋詩意而玩味。「悼離詞」,指左思的《悼離贈妹》詩。詩人重溫兄長的詩書,其中的一往深情,更使她心靈為之顫動。「彷彿」兩句,思情達到高潮。讀著、看著,兄長的音容笑貌,在她的腦際依稀出現,她不由得感嘆欷歔,淚水滂沱而出……。詩人在 《離思賦》 也曾經抒發這種骨肉乖隔的至悲至痛:「豈相去之雲遠兮,曾不盈乎數尋。何宮禁之清切兮,欲瞻睹而無因。仰行雲以歔欷兮,涕流射而沾巾。」二作參看,我們更可以理解詩人此時心靈世界的悲惻。  結尾四句,詩人從情感的渦流返回現實。「何時當奉面」,詩人對能否見到兄長,懷有既渺茫又沒完全絕望的複雜心理。「何時」又重複了一次,「奉面」與「拜奉」也是同義。二語於一篇中再致意,足見女詩人對重逢的渴望何其深切。但詩人欷歔傷悲,難道僅僅是為了一次「奉面」而已?非也!「娛目於書詩」給我們解答了這個問題。左思兄妹都富有才情,在往昔,他們一起讀書、一起吟詩,其中自有許多「娛目」——賞心悅目之事。這往日的歡樂,纔是靜鎖深宮的女詩人魂牽夢縈的所在、無日或忘的嚮往!所以,左芬對兄長的思念,其實是對自由生活的憧憬和懷思的一種體現。厭棄貌似華貴的宮廷而懷戀詩書自娛的生活,又正體現了女詩人清峻高朗的志尚和胸次。然而,這嚮往最終只有歸之於夢想。與夢想相對立的現實,只是「辛苦」——在宮廷枷鎖的重負下,又安得而不辛苦?「何以訴辛苦,告情於文辭」,這二句包攬了女詩人入宮後的一切不幸、一切思念,言簡而意豐,看似無可奈何之語,但一個「訴」字、一個「告」字,又何嘗不隱含著點點斑斑的血淚?這二句結住全詩,既點醒題目,又有低迴不盡之效應。  

  泰山吟  東晉-謝道韞  

  峨峨東嶽高,秀極沖青天。  巖中間虛宇,寂寞幽以玄。  非工非復匠,雲構發自然。  器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  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  註:曹雪芹《紅樓夢》第五回有「金陵十二釵正冊判詞」雲:「可嘆停機德,堪憐詠絮才。玉帶林中掛,金簪雪裡埋。」其中「詠絮才」用的是東晉才女謝道韞的故事。據《晉書·王凝之妻謝氏傳》:「王凝之妻謝道韞,聰明有才辯,嘗內集,雪驟下,叔謝安曰:『何所擬也?』安兄子朗曰:『撒鹽空中差可擬。』道韞曰:『未若柳絮因風起。』安大悅,眾承許之。」後世常稱讚能詩善文的女子為「詠絮才」。可惜謝道韞的詠雪佳作有句無篇。這首《泰山吟》雖不及她的詠雪句著名,亦差可見其文才氣度。  詩詠泰山,一開始就大氣磅礴。巍峨泰山屹立神州之東,與西嶽華山,南嶽衡山,北嶽恆山,中嶽嵩山遙相對峙,故有東嶽之稱。作者描寫它雄偉蕃秀,高聳入雲,第二句中的「沖」字,極寫泰山逶迤而上,直刺雲天的氣勢,既傳神且有動感。接著四句描繪山中景觀,「巖中間虛宇」的「間」作分隔解,表現天際空明,雲橫崖間的景色。「雲構」指山中巖洞,「非工非復匠」句,作者讚美了造化之功。這四句描寫泰山勝景,作者未事藻繪,只贊以「寂寞幽以玄」,「雲構發自然」,似偏於質樸無文。孰不知,此正是東晉士族文人審美品評的最高標準。據劉義慶《世說新語》,魏晉時期人物品藻就是強調「沖靜」、「玄遠」、「曠淡」、「自然英發」。當時的詩風,亦崇尚質木玄勝。這種質樸審美觀的思想基礎是老莊之學,如《莊子·天道篇》雲:「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萬物之本也,……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在《刻意篇》中又說:「夫虛靜恬淡寂  寞無為者,此天地之本而道德之質也。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東晉時期老莊之學在士族中廣為流行,這不僅成為人物品藻的尺度,亦成了詩歌美學的準則。所以謝道韞贊泰山以寂寞無言幽玄自然,看似質木不文,而實質表達了作者對峨峨泰山的最高讚美,包含著作者面對巍巍東嶽的無比景仰之情。  才女在高山仰止之際,也觸發了自己的身世之感。「器象爾何物,遂令我屢遷。」因景動情,作者質問時運造化,何以使她屢遭遷謫流離。謝道韞生平行事已難詳考,此二句應有所指不是泛泛之筆。查《晉書》本傳,道韞夫王凝之及諸子均喪於亂臣孫恩之手,此後失親流離之苦,不難推想。但是,作者並沒有由此歸結為自傷身世的哀嘆。「逝將宅斯宇,可以盡天年。」面對雄峻壯偉的泰山,詩人表達的是置身山川天宇,樂享天年,將有限之生命融化於無限之美景的希望胸懷。  我國古代名媛詩作,多以陰柔見長,以宛轉細膩見勝,而謝道韞的這首《泰山吟》,卻充滿陽剛之氣。女才子大筆揮灑,氣度非凡,不讓鬚眉。《晉書》本傳記她「風韻高邁」、「神情散朗,有林下風氣。」這首詩正可見其一斑。  

  春望詞四首  唐-薛濤  

  花開不同賞,花落不同悲。  欲問相思處,花開花落時。  攬草結同心,將以遺知音。  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  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  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  那堪花滿枝,翻作兩相思。  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  註: 薛濤和很多在歷史上留下名字的女子一樣,有著美麗的容貌, 「 色比丹霞朝日, 形同合浦圓」。然而她的聲名不是源自美麗,也不是因為和某個男子傾國傾城的愛情故事。「唐有天下三百年,婦人女子能詩者,不過十數。最佳者,薛洪度而已」,「文採風流,為士女行中獨步」, 「得詩人之妙,使李白見之,亦當叩首」,「薛濤才情,標映千古,細看其詩,直高中唐人一格」 , 「 可以伯仲杜牧」。古代詩話中如此評價薛濤。事實就是這樣,在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裏,薛濤是一個以絕世才華證明瞭自己的生命的女子。身處龐大而炫目的詩歌唐朝,在那些光焰萬丈的繁星中,她灼灼地發出了自己的光芒,成為一個不容忽視的存在。元稹、白居易、杜牧、劉禹錫等二十多位著名的詩人曾與其唱和。薛濤的「吟詩樓」,至今聳立在距杜甫草堂不遠的浣花溪畔,在此建成的紀念她的望江樓公園,與「少陵茅屋,諸葛祠堂,並此鼎足而三」,成為成都市最為著名的人文景點。王建有詩《寄蜀中薛濤校書》寫了薛濤在當時卓然的詩人風采:「萬裏橋邊女校書,枇杷花裏閉門居。掃眉才子知多少,管領春風總不如。」 然而,詩人薛濤依然只是一個女子,一個為愛而生被愛所傷的女子。她也寫嘆興亡感時事的大詩,雄渾悲壯力透紙背,後世評為「工絕句,無雌聲」。然而在春天裡,她只是讓自己的淚灑落在花瓣上。她是一個以心靈為生的女人,她無法逃離傷感,就像她一次次焚心似火,等待無望的愛情。 這組《春望詞》,寫於薛濤隱居浣花溪時期。此時,她雖剛年過二十,卻已飽經人生滄桑。十二年屈辱的樂伎生涯中,她曾被罰往荒蠻邊關,也曾擁有過節度府校書郎的尊貴地位。在終於脫離了樂籍恢復了自由身後,她一身素淡的女冠服,在浣花溪畔開始了新生活。她鄙棄世俗功名,夢想的只是把自己的愛安頓在一個忠誠而又熱忱的男子身上。然而,一個苦寒出身的貧家女,一個曾經是樂伎的女子,又怎麼可能真正擁有自由?怎麼可能收穫到與她的美貌、才情、人品真正相配的美好愛情?她一次次付出,一次次讓「結同心」的美夢幻滅。悽風苦雨的日子就像錦江的水綿延不盡,比這樣的日子還要多的是心靈的風刀霜劍。知己難求、知音渺渺的痛苦裡,美好春天的來臨,只能更引起她相思的惆悵,而歲月無情時光流逝,無法把握愛情又無力留駐青春,「風花日將老,佳期猶渺渺。不結同心人,空結同心草」。薛濤看著枝頭最美的花朵,數著指尖流走的時光,就像看著自己的美麗在徒勞地開放,兀然地凋零。「春愁正斷絕,春鳥復哀吟。」「玉箸垂朝鏡,春風知不知?」花開同賞花落同悲的知音猶在天邊,不識相的春風怎能知道風華絕代的才女滿腔的憂怨,春鳥的啼叫仿若是詩人心底的哀吟,而窗外曼舞的柳絮更讓她想起了那些朝秦暮楚的男人:「他家本是無情物,一向南飛又北飛。」補充回答: 薛濤的一生是不幸的,她生活的時代,她曾經淪落風塵的樂伎身份,註定了她難以尋覓到一個真正的可以相伴一生的愛人。出眾的姿色,超羣的才藝,都不能改變這一切。她只能是不繫之舟、無根之萍,漂泊無依,沒有歸宿。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傾瀉在詩歌裏,形成了她「萬裏橋頭獨越吟,知憑文字寫愁心」的獨特詩風,她創作的主旋律是悲涼哀怨的。這組《春望詞》可謂寂寞愁絕聲聲悲苦,詩歌的客體物象已被主體情化,春天的一草一木全化成了詩人慘淡身世、悲愁心靈的折射。全詩看似極其簡單,直抒情懷、明白如話地表達了孤獨之感,失戀之悲。然而這樣的簡單,是繁華之後的簡約,是萬弦俱寂後唯一的清音。是詩歌的至境。年華易逝,知音難求,薛濤的身世之感,何嘗不是一代又一代人心口永遠的痛?  薛濤有過熱烈的愛情追求,有過痛苦的相思和「芙蓉空老蜀江花」的哀嘆,但她從沒有過低眉屈膝的乞憐和哀求。她獨居浣花溪四十餘年,生活雖孤苦,但人格高尚,精神始終高雅,個人遭際不幸並未使她把視野侷限在寂寞的小天地裏。她依然關懷國事,寫下了著名的《籌邊樓》,她建了吟詩樓,並自製別緻的紅色小箋,用來題詩。她生活在自己的詩歌世界裡,她的生命依然純粹而完整。她不只是一個讓人痛惜的薄命女子,她更是留給後人無窮的審美享受、使我們無限敬仰的優秀詩人。「晚歲君能賞,蒼蒼勁節奇!」用薛濤題竹詩來讚美她的人格是恰當不過了。  薛濤沒世已千餘年了,但深夜裡讀她的詩,恍若明月就是那時的明月,楊柳就是那時的楊柳,而窗外花園裡,真真切切就是那開放在清清溪水畔,與蒼蒼勁竹為伴的,寂寞的傲然的美麗不凋的唐朝的花啊!  

  贈鄰女  唐-魚玄機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  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枕上潛垂淚,花間暗斷腸;  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  註:古代女人毫無地位,常被男人隨意冷落拋棄,所以古代女人每多有對男人之無情的不滿和哀嘆。魚玄機早早便嫁給李億為妾,原先甚得李的寵愛,後李因其妻之讒言,而將玄機冷落。玄機此詩寫她對李億之無情的怨恨-即使是再無價的金銀財寶也都容易求到,人世間所最難得到的,是那真正有情的男子啊!  女人的一生,最重要的追求是愛情;而世間所最難得到的,是那真正有情的人。  

  江陵愁望有寄  唐-魚玄機  

  楓葉千枝復萬枝, 江橋掩映暮帆遲。  憶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東流無歇時。  註:首句以江陵秋景興起愁情。《楚辭·招魂》:「湛湛江水兮上有楓,極目千里兮傷春心。」楓生江上,西風來時,滿林蕭蕭之聲,很容易觸動人的愁懷。「千枝復萬枝」,是以楓葉之多寫愁緒之重。它不但用「千」、「萬」數字寫楓葉之多,而且通過「枝」字的重複,從聲音上狀出枝葉之繁。而「楓葉千萬枝」字減而音促,沒有上述那層好處。  「江橋掩映──暮帆遲」。極目遠眺,但見江橋掩映於楓林之中;日已垂暮,而不見那人乘船歸來。「掩映」二字寫出楓葉遮住望眼,對於傳達詩中人焦灼的表情是有幫助的。詞屬雙聲,念來上口。有此二字,形成句中排比,聲調便曼長而較「江橋暮帆遲」為好聽。  前兩句寫盼人不至,後兩句便接寫相思之情。用江水之永不停止,比相思之永無休歇,與《室思》之喻,機杼正同。乍看來,「西江」、「東流」頗似閑字,但減作「憶君如流水,日夜無歇時」,比較原句便覺讀起來不夠味了。劉方平《春怨》末二句雲:「庭前時有東風入,楊柳千條盡向西」,晚清王闓運稱讚說「以東、西二字相起,(其妙)非獨人不覺,作者也不自知也」,「不能名言,但恰入人意。」(《湘綺樓說詩》)魚玄機此詩末兩句妙處正同。細味這兩句,原來分用在兩句之中非為駢偶而設的成對的反義字(「東」、「西」),有彼此呼應,造成抑揚抗墜的情調,或擒縱之致的功用,使詩句讀來有一唱三嘆之音,亦即所謂「風調」。而刪芟這樣字面,雖意思大致不差,卻必損韻調之美。  魚玄機此詩運用句中重複、句中排比、尾聯中反義字相起等手段,造成悠揚飄搖的風調,大有助於抒情。每句多二字,卻充分發揮了它們的作用。所以比較五絕「自君之出矣」一體,藝術上正自有不可及之處。  

  彩書怨  唐-上官婉兒  

  葉下洞庭初,思君萬裏餘。  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  欲奏江南曲,貪封薊北書。  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  註:上官婉兒做了唐中宗的妃嬪,從小在宮廷中生活,這首《彩書怨》是寫思婦懷念丈夫的怨情,是模仿閨怨的詩寫的。  詩開頭寫這位思婦生長在江南洞庭湖邊。這是本於屈原《九歌·湘夫人》:「嫋嫋兮秋風,洞庭波兮木葉下。」這兩句屈原詩中的名句,她寫詩時就用作開頭。這樣就想像思婦的丈夫在薊北(今天津薊縣北)戎守,所以稱為「思君萬裏餘」。洞庭葉落,寫思婦望月思念丈夫,一夜不睡,所以「月落錦屏虛」。看到月亮落下去,天亮了,房中只有織錦屏風,沒有丈夫,所以感到虛了。「欲奏《江南曲》」,《江南曲》是樂府相和曲名,一名《江南曲採蓮》。「江南古辭,蓋美芳晨麗景,嬉遊得時」,是寫江南兒女,在採蓮的嬉戲的愛情歌曲,跟思婦獨處閨中的心情不同,所以無從彈奏。「貪封薊北書」,還是要寫給在薊北的丈夫的信。用「貪」字,表示把信封好寄出去,不止封過一封,封過多封信。所以是「貪封」,即多次加封的意思。「書中無別意,惟悵久離居。」信裏只表示分別很久,感到惆悵,相思的深切就從中表達出。  上官婉兒做了妃嬪,在長安宮廷中生活,在這首詩裏,隱隱透露出她在宮廷生活的苦悶感情。古人有許多宮怨的詩,寫關在宮廷中的婦女,對月懷人,不勝幽怨,這是寫一般的宮女。婉兒是得寵的妃嬪,跟一般宮女不同,但皇帝有三宮六院,作為一個妃嬪,她的得寵是有條件的,失寵的時間可能更長些。因此,「露濃香被冷,月落錦屏虛」,「香被」「錦屏」可能反映她在宮中過的生活是富麗的,「冷」和「虛」可能反映她在宮廷中的生活又是寂寞和空虛的。這樣,她可能借思婦來反映自己的情緒。那麼,這首詩裏還是含蓄地透露出她的生活和情緒來,是她寫得有感情的一首詩。  這首詩用屈原的名句來點明時令和地區,用「薊北書」來點明思婦所思念丈夫的所在,都是頗得含蓄而有情味的。用「香被冷」「錦屏虛」來反映生活的富麗和心情的空虛。用「《江南曲》」跟「薊北書」相對,既點明兩個地名,也暗示兩地相思,更從《江南曲》裏反映她不能奏《江南曲》的苦悶心情,從「薊北書」裏反映她對丈夫懷唸的深切。一結說「無別意」,還含有除了表達相思以外,沒有別的意思,即不願使丈夫在外為自己擔心,所以信裏不講別的意思,這也正表達她對丈夫的關心。這是一首五律,中間兩句對仗工整,風格清麗含蓄,富有情味。  

  八至  唐-李冶

  至近至遠東西,至深至淺清溪。  至高至明日月,至親至疏夫妻。  註:「至近至遠東西」,寫的是一個淺顯而至真的道理。東、西是兩個相對的方位,地球上除南北極,任何地點都具有這兩個方向。兩個物體如果不是南北走向就必然有東西區別。所以「東西」說近就近,可以間隔為零,「至近」之謂也。如果東西向的兩個物體方向相反,甚至無窮遠,仍不外乎一東一西,可見「東西」說遠也遠,乃至「至遠」。這「至近至遠」統一於「東西」,是常識,卻具有深刻的辯證法。  「至深至淺清溪」,清溪不比江河湖海,「淺」是實情,是其所以為溪的特徵之一。同時,水流緩慢近於清池的溪流,可以倒映雲鳥、涵泳星月,形成上下天光,令人莫測淺深,因此也可以說是深的。如果說前一句講的是事物的遠近相對性道理,這一句所說的就是現象與本質的矛盾統一,屬於辯證法的不同範疇。同時這一句在道理上更容易使人聯想到世態人情。總此兩句對全詩結穴的末句都具有興的意味。  「至高至明日月」,日月高不可測;遙不可及,這個道理很淺顯,詩人作此句,應當是意在引出下句。前三句雖屬三個範疇,而它們偏於物理的辯證法,唯有末句專指人情言之,是全詩結穴所在——「至親至疏夫妻」。  從肉體和利益關係看,夫妻是世界上相互距離最近的,因此是「至親」,但另一方面,不相愛的夫妻的心理距離又是最難以彌合的,因此為「至疏」。如果說詩的前兩句妙在饒有哲理和興義,則末句之妙,專在針砭世情,極為冷峻。  

  相思怨  唐-李冶

  人道海水深,不抵相思半。  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  攜琴上高樓,樓虛月華滿。  彈著相思曲,弦腸一時斷。  註:李冶十一歲時,被送入剡中玉真觀中作女道士,改名李季蘭;和薛濤一樣,李季蘭也有個薔薇詩讖的故事。說是李才女六歲的時候,寫下一首詠薔薇的詩,其中有這樣兩句:「經時未架卻,心緒亂縱橫」。  這首《相思怨》深得民歌言語直白的妙處,而意境高遠,又遙遙有《古詩十九首》的古風。讀這樣的詩不難隨著詩意聯想到一些畫面:高高的樓宇上接青天,在滿天滿地的月光籠罩下,高樓彷彿是神仙住的瑤臺。一個女子在高樓上彈琴,曲調憂傷悽清,綿延直入虛空,只有相思的曲兒,才會這樣纏續綿長。可是,突然弦斷音裂,想必是女子思情切切,再也彈不下去了。曲散腸斷,這女子,撫琴獨坐,神情蕭索,黯然良久。像「海水尚有涯,相思渺無畔」這種言盡意未盡的姿態,歷來是最有藝術感染力的。  

  聲聲慢-尋尋覓覓  宋-李清照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悽悽慘慘慼慼。  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  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  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  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  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註:靖康之變後,李清照國破,家亡,夫死,傷於人事。這時期她的作品再沒有當年那種清新可人,淺斟低唱,而轉為沉鬱悽婉,主要抒寫她對亡夫趙明誠的懷念和自己孤單悽涼的景況。此詞便是這時期的典型代表作品之一。  這首詞起句便不尋常,一連用七組疊詞。不但在填詞方面,即使在詩賦曲也絕無僅有。但好處不僅在此,這七組疊詞還極富音樂美。宋詞是用來演唱的,因此音調和諧是一個很重要的內容。李清照對音律有極深造詣,所以這七組疊詞朗讀起來,便有一種大珠小珠落玉盤的感覺。只覺齒舌音來回反覆吟唱,徘徊低迷,婉轉悽楚,有如聽到一個傷心之極的人在低聲傾訴,然而她還未開口就覺得已能使聽眾感覺到她的憂傷,而等她說完了,那種傷感的情緒還是沒有散去。一種莫名其妙的愁緒在心頭和空氣中瀰漫開來,久久不散,餘味無窮。  前人評此詞,多以開端三句用一連串疊字為其特色。但只注意這一層,不免失之皮相。詞中寫主人公一整天的愁苦心情,卻從「尋尋覓覓」開始,可見她從一起牀便百無聊賴,如有所失,於是東張西望,彷彿飄流在海洋中的人要抓到點什麼才能得救似的,希望找到點什麼來寄託自己的空虛寂寞。下文「冷冷清清」,是「尋尋覓覓」的結果,不但無所獲,反被一種孤寂清冷的氣氛襲來,使自己感到悽慘憂戚。於是緊接著再寫了一句「悽悽慘慘慼慼」。僅此三句,一種由愁慘而悽厲的氛圍已籠罩全篇,使讀者不禁為之屏息凝神。這乃是百感迸發於中,不得不吐之為快,所謂「欲罷不能」的結果。  「乍暖還寒時候」這一句也是此詞的難點之一。此詞作於秋天,但秋天的氣候應該說「乍寒還暖」,只有早春天氣才能用得上「乍暖還寒」。這是寫一日之晨,而非寫一季之候。秋日清晨,朝陽初出,故言「乍暖」;但曉寒猶重,秋風砭骨,故言「還寒」。至於「時候」二字,有人以為在古漢語中應解為「節候」;但柳永《永遇樂》雲:「薰風解慍,晝景清和,新霽時候。」由陰雨而新霽,自屬較短暫的時間,可見「時候」一詞在宋時已與現代漢語無殊了。「最難將息」句則與上文「尋尋覓覓」句相呼應,說明從一清早自己就不知如何是好。  下面的「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曉來風急」,正與上文「乍暖還寒」相合。古人晨起於卯時飲酒,又稱「扶頭卯酒」。這裡說用酒消愁是不抵事的。至於下文「雁過也」的「雁」,是南來秋雁,正是往昔在北方見到的,所以說「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了。《唐宋詞選釋》說:「雁未必相識,卻雲『舊時相識』者,寄懷鄉之意。趙嘏《寒塘》:『鄉心正無限,一雁度南樓。』詞意近之。」  上片從一個人尋覓無著,寫到酒難澆愁;風送雁聲,反而增加了思鄉的惆悵。於是下片由秋日高空轉入自家庭院。園中開滿了菊花,秋意正濃。這裡「滿地黃花堆積」是指菊花盛開,而非殘英滿地。「憔悴損」是指自己因憂傷而憔悴瘦損,也不是指菊花枯萎凋謝。正由於自己無心看花,雖值菊堆滿地,卻不想去摘它賞它,這纔是「如今有誰堪摘」的確解。然而人不摘花,花當自萎;及花已損,則欲摘已不堪摘了。這裡既寫出了自己無心摘花的鬱悶,又透露了惜花將謝的情懷,筆意比唐人杜秋娘所唱的「有花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要深遠多了。  從「守著窗兒」以下,寫獨坐無聊,內心苦悶之狀,比「尋尋覓覓」三句又進一層。「守著」句如依張惠言《詞選》斷句,以「獨自」連上文。秦觀(一作無名氏)《鷓鴣天》下片:「無一語,對芳樽,安排腸斷到黃昏。甫能炙得燈兒了,雨打梨花深閉門」,與此詞意境相近。但秦詞從人對黃昏有思想準備方面著筆,李則從反面說,好像天有意不肯黑下來而使人尤為難過。「梧桐」兩句不僅脫胎淮海,而且兼用溫庭筠《更漏子》下片「梧桐樹,三更雨,不道離情正苦;  一葉葉,一聲聲,空階滴到明」詞意,把兩種內容融而為一,筆更直而情更切。最後以「怎一個愁字了得」句作收,也是蹊徑獨闢之筆。自庾信以來,或言愁有千斛萬斛,或言愁如江如海(分別見李煜、秦觀詞),總之是極言其多。這裡卻化多為少,只說自己思緒紛茫複雜,僅用一個「愁」字如何包括得盡。妙在又不說明於一個「愁」字之外更有什麼心情,即戛然而止,彷彿不了了之。表面上有「欲說還休」之勢,實際上已傾瀉無遺,淋漓盡致了。  這首詞大氣包舉,別無枝蔓,相關情事逐一說來,卻始終緊扣悲秋之意,深得六朝抒情小賦之神髓,而以接近口語的樸素清新的語言譜入新聲,運用悽清的音樂性語言進行抒情,又卻體現了倚聲家的不假雕飾的本色,誠屬個性獨具的抒情名作。  

  蝶戀花-送春  宋-朱淑真  

  樓外垂楊千萬縷。  欲系青春,少住春還去。  猶自風前飄柳絮。隨春且看歸何處。  綠滿山川聞杜宇。  便做無情,莫也愁人苦。  把酒送春春不語。黃昏卻下瀟瀟雨。  註:宋代有不少「惜春」詞。暮春景色不外乎柳絮紛飛,杜鵑哀嗚,暮雨淅瀝,抒發的不過是作者的惋惜之情。然而,女詞人朱淑真卻通過豐富的想像力和貼切的擬人手法,將暮春景色表現得委婉多姿、細膩動人,在宋代諸多惜春之作中,顯出它自己獨有的藝術特色。  朱淑真在少女時期也曾「天資秀髮,性靈鍾慧」(宋·魏仲恭《朱淑真斷腸詩詞序》),寫過歡快明麗的《春景》詩:「鬥草尋花正及時,不為容易見芳菲。誰能更覷閑針線,且滯春光伴酒卮。」──她要趁春光明媚而及時地去尋覓鮮花,去與女伴們鬥草戲耍。這不僅因芬芳穠艷的春景不易常見(故而彌足珍貴),更重要的是由大自然的春光喚醒了自己的青春之感,激發了對自己美好青春的珍惜之情(所以對春天倍感可親可愛),因而她不肯為閨中「女訓」「女誡」所拘鉗去拿針縫線學什麼無味的女紅,而要歡欣喜悅地舉起酒杯,邀請春天這少女般的伴侶陪自己共度人生之良辰。然而,曾幾何時,在經歷了人世的辛酸折磨之後(傳說她「早歲不幸父母失審,不能擇伉儷」,「乃下配一庸夫」致使「一生抑鬱不得志」,「每臨風對月,觸目傷懷」),朱淑真卻給後人送來了悲悽幽悒的《送春》詞。掃視這前後的強烈反差,讀者既可感觸到舊時代的悽風苦雨,又可從女作家不同風貌的藝術描述中領略到不同的審美韻致,從而豐富自己的美感經驗。  詞中首先出現的是垂楊。「樓外垂楊千萬縷,欲系青春,少住春還去」三句,描繪了垂楊的綠姿。這種「萬條垂下綠絲絛」(賀知章《詠柳》)的景色,對於陰曆二月(即仲春時節),是最為典型的。上引賀詩中即有「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似剪刀」之句。它不同於「濃如煙草淡如金」的新柳(明人楊基《詠新柳》),也有別於「風吹無一葉」的衰柳(宋人翁靈舒《詠衰柳》)。為什麼借它來表現惜春之情呢?主要利用那柔細如絲縷的枝條的構造成似乎可以繫留著事物的聯象。「少住春還去」,在作者的想像中,那打算繫住春天的柳條沒有達到目的,它只把春天從二月拖到三月末,春天經過短暫的逗留,還是決然離去了。  「猶自風前飄柳絮,隨春且看歸何處」兩句,對暮春景物作了進一層的描寫。柳絮是暮春最鮮明的特徵之一,所以詩人們說:「飛絮著人春共老」(范成大《暮春上塘道中》)、「飛絮送春歸」(蔡伸《朝中措》)。他們都把飛絮同殘春聯繫在一起。朱淑真卻獨出心裁,把天空隨風飄舞的柳絮,描寫為似乎要尾隨春天歸去,去探看春的去處,把它找回來,像黃庭堅在詞中透露的:「若有人知春去處,喚取歸來同住」(《清平樂》)。比起簡單寫成「飛絮」「送春歸」或「著人春意老」來,朱淑真這種「隨春」的寫法,就顯得更有迂曲之趣。句中用「猶自」把「系春」同「隨春」聯繫起來,造成了似乎是垂楊為了留春,「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的藝術效果。  像飛絮一樣,哀鳴的杜宇(杜鵑鳥)也似看作是殘春的標誌。「綠滿山川聞杜宇,便做無情,莫也愁人苦」,春殘時節,花落草長,山野一片碧綠。遠望著這暮春的山野,聽到傳來的杜鵑鳥的悽厲叫聲,詞人在想:杜鵑即使(便做)無情,也為「春去」而愁苦,因而發出同情的哀鳴,詞人通過這搖曳生姿的一筆,借杜宇點出人意的愁苦,這就把上片中處於「暮後」的主人公引向臺前。在上片,僅僅從「樓外」兩個字,感覺到她的樓內張望;從「系春」「隨春」,意識到是她在馳騁想像,主人公的惜春之情完全是靠垂楊和柳絮表現出來的。現在則由側面烘托轉向正面描寫。  「把酒送春春不語」。系春既不可能,隨春又無結果,主人公看到的只是暮春的碧野,聽到的又是宣告春去的鳥鳴,於是她只好無可奈何地「送春」了。  陰曆三月末是春天最後離去的日子,古人常常在這時把酒舉杯,以示送春。唐末詩人韓偓《春盡日》詩有「把酒送春惆悵在,年年三月病懨懨」之句。朱淑真按照舊俗依依不捨地「送春」,而春卻沒有回答。她看到的只是在黃昏中忽然下起的瀟瀟細雨。作者用一個「卻」字,把「雨」變成了對春的送行。這寫法同王灼的「試來把酒留春住,問春無語,簾卷西山雨」(《點絳脣》)相似,不過把暮雨同送春緊密相連,更耐人尋味:這雨是春漠然而去的步履聲呢,還是春不得不去而灑下的惜別之淚呢?  這首詞同黃庭堅的《清平樂》都將春擬人,抒惜春情懷,但寫法上各有千秋。黃詞從追訪消逝的春光著筆,朱詞從借垂柳系春、飛絮隨春到主人公送春,通過有層次的心理變化揭示主題。相比之下,黃詞更加空靈、爽麗,朱詞則較多寄情於殘春的景色,帶有悽忱的情味,這大概和她的身世有關。  

  菩薩蠻-山亭水榭秋方半  宋-朱淑真  

  山亭水榭秋方半。鳳幃寂寞無人伴。  愁悶一番新。雙蛾只舊顰。  起來臨繡戶。時有疏螢度。  我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  註:朱淑真本人的愛情生活極為不幸,作為一位女詞人,她多情而敏感。詞中寫女主人公從缺月獲得安慰,不啻是一種含淚的笑顏。無怪魏仲恭在《朱淑真斷腸詩詞序》中評價其詞為「清新婉麗,蓄思含情,能道人意中事,同豈泛泛者所能及」。  「春秋多佳日」。「山亭水榭」的風光當分外迷人,但詞人卻以極冷漠的筆調作出此詞,因為「良辰美景奈何天」,消除不了「鳳幃」中之「寂寞」——獨處無郎,還有什麼賞心樂事可言呢?「鳳幃」句使人聯想到李商隱《無題》詩中的名句:「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如此情狀,叫人怎不顰眉,怎不愁悶?有意味的是,詞人使「愁悶」與「顰眉」分屬於「新」「舊」二字。「舊」字以見女主人公愁情之久長「新」字則表現其愁情之與日俱增。一愁未去,一愁又生,這是「新」;而所有的愁都與相思有關,這又是「舊」。「新」「舊」二字相映成趣,更覺情深。  輾轉反側,失眠多時,於是乃有「起來」而「臨繡戶」似乎是在期待心上人的到來。然而戶外所見,只不過「時有疏螢度」而已,其人望來終不來。此時,女主人公空虛寂寞的情懷,是難以排遣的。在這關鍵處,詞人又卻又寫出了一絲安慰,也算是自慰吧!詞人給她一點安慰,一輪缺月,高掛中天,並賦予它人情味,說它因憐憫閨中人的孤棲,不忍獨圓。「多謝」二字,癡極妙極。同是寫孤獨情懷,蘇東坡在圓月上做文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朱淑真則在缺月上做文章「多謝月相憐,今宵不忍圓。」移情於物,怨謝由我,真有異曲同工同妙。此詞最有興味之所在正是結尾兩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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