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少奇之子:為什麼要改造我們的文化歷史觀 2010年09月01日 08:15 人民論壇

張木生,從青少年時《中國農民問題》的理論聯繫實際到80年代初包產到戶的農村改革調查研究,從喜馬拉雅山麓、雅魯藏布江畔到《中國稅務》雜誌社,鼓嚨疾呼,直諫不忌觸諱;憂國著書,雨過不忘驚雷

作者簡介

作為劉少奇的幼子,劉源是劉家後人中唯一從政的。他1951年生於北京,1982年畢業於北師大歷史系,當過知青、做過鉚焊工。他的從政生涯自公社副主任起步,歷任副縣長、縣長、副市長,36歲時成為全國最年輕的副省級幹部。進入不惑之年後,他步入軍界,現已是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政委,上將軍銜。

每讀木生書文,總要細嚼慢咽、反覆品味;放下《我讀李零》,依然思緒萬千、感慨不盡!

他再三敦請作序,本是善意高抬,卻像蓄意拿我打鑔。堅決推辭吧?不恭、不敢、心又不甘;遂其所願呢?關公門前耍大刀,死定了不說,純屬自殘,還活該!為此,我五內焦慮。

2007年,遵木生囑,為《超越左右說實話》⑴寫了篇千字前言。現將全文掛出湊數,足見我人懶筆拙、才思枯竭。好在,省些筆墨,也方便讀者:

起初,還是杜潤生杜老講的:內地人到西藏工作,最好要與軍隊建立可靠的聯繫,不僅為了物質文化和社會安全的需要,更由於在那裡,軍隊有較高的保障效率。我從河南調入的武警水電部隊,正巧在西藏承建幾座水電站。因此,杜老電令我,護送張木生。

對張木生,我並不陌生。1965年,在大批知識青年上山下鄉之前三年,他就為理想而到農村插隊,是最早用親身苦行的方式去理論聯繫實際的人,算最初以獨立苦思的方法來探尋社會主義道路的先行者之一。文化革命初期,張木生遐邇聞名,一篇《中國農民問題——關於社會主義體制的研究》長文,以多種手抄本的形式四處流傳。當時,農村「一大二公」,貧窮落後,不少百姓餓飯。他用馬列主義、毛澤東思想面對實際,提出許多獨到的見解,引發讀者的思索,而這倒霉蛋兒自己則背上「小反革命」罪狀,付出坐「大牢」的代價。文化革命結束,張木生從內蒙基層回來,參與組建農村發展問題研究組,發動滁縣包產到戶大調查,參加前幾個中共中央農村工作「一號文件」的起草討論,以「馬列槍法純熟」著稱圈內。我在河南任鄉、縣長時,受聘為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對張木生,本來久仰其名,有機會接觸,更是欽慕其才。

他黃鐘,我瓦瓮,杜老不挑不棄,統統劃拉到麾下,認作弟子。

遵師囑,我引張木生入藏。在拉薩,溝通一圈兒,結識一片;出拉薩,第一站送他到海拔4500米的那曲任地委書記,還未到職,又通知改任林芝地區專員。馬不停蹄,我迅即陪張木生趕往八一鎮。密切的交往,就始於1993年的那個夏天,兩個一心想干點事情的北京人,遠在祖國西南邊陲,不懼艱苦環境,談工作,談學習,談理論,談人生,同輦促膝,不舍晝夜,被世上最為壯麗的美景震撼,拼胸中幾近極限的耐力抗爭……

兩年後,因為種種複雜曲折,張木生掛冠而去,回京接手中國稅務雜誌社,幾年就把一個欠了一屁股債,連買紙錢都拿不出來的雜誌,辦成全國最大的財經期刊。然而,在不同的工作崗位上,張木生堅持共產黨員的初衷,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原理,對中國社會主義道路的思索,一刻也沒有停止。

正可謂,時居廟堂,不愧忠智之士;或處江湖,常懷赤子之情。

這本小冊子,集中了他近年來從財稅制度角度對政府行為的探討。

中華民族的振興,中國的社會主義道路,無論說起來有多麼複雜,實踐起來有多麼曲折,為人民服務,為多數人服務,是共產黨奪取政權、掌握政權的唯一檢驗。實踐必須腳踏實地!從稅務雜誌到財稅體制,到政府執政為民,他見微知著。

在北京,我們有的是機會,常扎堆兒神侃。或許是熟不拘禮、憨痴無恭,最簡約地概括張木生的觀點,我只用兩句玩笑話:站穩「義和團立場」,不當亡國奴,不受二茬罪;走定「八國聯軍道路」,不忘獄中志,不變強國心。在他那裡,彷彿並沒有要麼投靠八國聯軍,要麼選擇義和團的「兩難」;更沒有已是滿眼球的酸文腐語、裝洋耍酷。

他呼喊的,是實打實的制度建設,而不是嘩眾取寵的政治口號。

他高明的,是超出「新左」、「老右」,越過「主流」、「非主流」。回到老祖宗那裡,察起點、定基點;對照新時代這廂,先搞清、再搞定。

中國士大夫「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放在哪裡,都有豐富多彩的大學問。

張木生,從青少年時《中國農民問題》的理論聯繫實際到80年代初包產到戶的農村改革調查研究,從喜馬拉雅山麓、雅魯藏布江畔到《中國稅務》雜誌社,鼓嚨疾呼,直諫不忌觸諱;憂國著書,雨過不忘驚雷。

有官沒官,官大官小,共產黨員堅持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本職工作與中國社會主義道路的理論探索,一脈相傳,矢志不移!

從《我讀……》,追考《……說實話》。「讀」為「說」,「讀」深為「話」真,「讀」得好、就為「說」得「實」。

「察起點,定基點」,為的是「超越左右」。

「先搞清,再搞定」,也是本書的主題:

改造我們的文化歷史觀。

為什麼要改造我們的文化歷史觀?

戰問

幾年前,一家著名電視台評論魏巍的《誰是最可愛的人》。大腕主持人和名嘴嘉賓一唱一和,譴責志願軍殘殺美國少爺兵,意思是說中國人太野蠻!這話符合全球化「普世價值」:凡沾上「共黨」,都歸為「恐怖」。

現時,太多自封的「和平主義者」反對戰爭(反共、反恐戰除外)!連帶著,也就貶低武力,詆毀武士。

要說反對人類自相殘殺,恐怕沒有人不贊同。

特別在中國,先進的真超前,落後的夠邪性:某大屠宰場「人道先兵」,豬牛羊先「執行電刑」「安樂死」,再「過刀」放血。如此非暴力,總給人虛頭巴腦的感覺;雖不敢苟同,又能說什麼呢?然而,再「人道」、「畜道」的地方,或常會深陷「你死我活」的階級鬥爭潛意識,不能自拔;最「反戰」、「反暴」的人,或也為衣、食、住、行、搶配偶,打得昏天黑地、鼻青臉腫?

戰爭來自人的慾望,人慾不滅,消滅不了戰爭!

誰都怕戰爭、恨戰爭;可是,誰都逃不脫、躲不開戰爭。

由此,結晶出人類最古老、最重要的智慧——戰爭文化。我絕對無意指責那些調侃戰爭、遊戲戰爭等藝術形式,既然是大文化嘛,就篤定包羅萬象、豐富多彩。

我只想說,戰爭和戰爭中的人,太輝煌!太偉大!太沉痛!太厚重!不容我們所有人不尊重!作為足夠成熟的人,需懷有虔敬之心,應秉持膜拜之禮。

對此,不諳世故,很無奈;不知善惡,很可怕;知惡行善,很不易、很可敬!

許多人,總不明白:

「養兵即為戰」,天經地義!但兵活著,絕非僅為戰。

軍隊,專司暴力;但不意味著戰士都崇尚暴力。恰恰相反,人命就一條,人心肉長的,出於與生俱來的求生恐死本能,面對血腥殘殺,兵的內心,最反暴力。

因此,全世界的軍人不約而同,都自稱「崇尚和平」!而中國,自古更有「善士不武」、「樂殺不祥」的哲理,「全勝無斗,大兵無創」的「非戰」兵法,享譽全球⑵。

孫子曰:「兵以利動」;克勞塞維茨說:「戰爭是政治的繼續。」很簡明,戰爭服務於經濟和政治,是低一個層次的「手段」。這沒錯!但由此想當然地誤認軍隊也是低俗一個檔次的「工具」,則大謬!

戰爭這個最大的怪物惡魔,兇殘強暴,殺人盈野,萬事避讓。當人的生命、民族存亡、國家興衰繫於旦夕,甚至人類毀滅在即,政治、經濟、文化、倫理等等人造的一切,還有什麼意義?

戰爭,亡國旺族,絕非一般的「手段」!一旦開打,吞噬一切,萬端環繞,自身變為中心;

軍隊,興邦滅種,豈可僅視為「工具」?一朝動武,生殺予奪,鐵血統治,永遠是征服者!

征服,亦即馴化。「文明」的核心是人對人的馴化,沒開始馴化動植物,就已馴化人,從「娃娃抓起」。人類社會走父系這條路,和打仗有關,與戰爭有不解之緣,在這點上,什麼人種都一樣。北京猿人、山頂洞人,也不是和平鴿。

關於戰爭,似知而又非知的「點」可不少。隨意拈來:

殺人,當然不好;可多數人認為殺壞人尚可。

進一步,「殺生」也不能說好,一些人反對得厲害,但誰離得開殺生?包括「打了左臉伸右臉」的大主教、持戒吃齋的大和尚,全得治病吃藥,殺菌滅毒打蟲子;都需吃穿住行,果蔬蠶裘不算生?不殺生,人活不到現在!

很遺憾,不打仗,就沒有人類的今天。

戰爭,是有組織的大規模謀殺(敵人),是變著法兒的蓄意打(敵)人。不管科技多發達,武器多智能化,戰爭中敵對的還是人,打殺的還是人。

認為「敵」不是「人」,「殺敵」不算「殺人」,西方人最愛矯情:在阿富汗、伊拉克,自己死幾千、不得了,殺掉人家幾十萬、不算數;朝鮮、越南人死了幾百萬,老美眼睛都不眨;而千萬、上億的印第安人與黑人,被驅逐屠戮,被販賣虐殺,「黃塵足今古,白骨亂蓬藁⑶」,誰統計?誰心疼?

據說,富蘭克林·羅斯福描述尼加拉瓜獨裁者索摩薩時有句名言:「也許他是狗娘養的,但他是咱們的狗娘養的。」知此,就明白什麼叫「同態復仇」了:

用我的對稱、打你的非對稱,用我的全接觸、打你的非接觸,用我不值錢的命換你值錢的命,以命抵命!不再費勁刺王公,就叫婦幼炸平民!飛機撞大樓、路邊人肉彈,同樣不拿殺敵當殺人,玩兒的就是這心跳;打得新鬼煩冤舊鬼哭,此恨洶洶無絕期!

不可理喻,千古勝負如賭博;無論善惡,名帥痞子難掂量。見利忘義、避戰毀國,圖利忘危、求榮得辱;拿破崙也鎩羽奔北,本·拉登卻得意高歌,誰也別笑話誰。

大家都承認,兵凶戰危,侵略如火。

道德極差勁、兵法最厲害:用間、暗殺,兵之正法;劫持、收買,戰時常例。

目的極高尚、手段最卑劣:核彈、化武、生物戰……坑、蒙、拐、騙、謀、詐、搶,軍隊作戰,無所不用其極,是對生命的大摧殘,是對文明的大破壞。

兵最老實,不騙自己,才不厭詐,乃以詐立!

很多人或許沒注意到,人類文明史,往往由最殘酷、最慘烈的戰爭來劃定階段。

國家是強力機器,正由暴力鑄就;歷史寫滿殺戮血祭,新文明、新文化,往往以戰爭為起始。

寓生於死,生死相依。很難解釋,盡人皆知的殘暴「手段」、世人都恨的恐怖「繼續」,怎麼會屢屢榮膺歷史、文明、文化中劃時代的聖杯⑷?

新中國遠離戰爭幾十年。坦誠說,即使軍人,對戰爭血淚也幾無感悟,對種種荒誕謬論,多聽之任之。倒是百姓,更念之憂之。

令我驚異欽佩的是,張木生、李零、王小強、楊松林,或許還有未曾謀面的丁力,都不是軍人。但他們卻把戰爭蘊涵的真諦,放在人類發展長河中回述,鴻篇卓著,大義凜然。不苛求句句精當、字字珠璣,端賴於大事無誤、大理公正。「文採風流今尚存⑸」,實乃真軍人也!

史上真軍人,未必曾是兵!國內外著名的軍隊統帥、戰法兵學大家、軍事戰略大師,沒當過兵、沒統過軍的,比比皆是,何嘗鮮見?最典型的不用追遠,建國前後的「五大領袖」,除朱德總司令外,四位都沒當過兵!但哪個不是文武雙全、統兵百萬、叱吒風雲的偉大軍人?

我們曾迷信一個經典定義:迄今一切人類文明史,都是階級鬥爭的歷史。時下,「階級鬥爭」不願再提了,說歷史是人類鬥爭史,沒錯!古籍連牘,青史滿篇,與天斗,與地斗,與人斗。我琢磨,稱之為人類對立統一的歷史(或鬥爭團結史),好像該完整全面些?

對立統一也罷,鬥爭團結也好,其最高級、最極端的表現形式就是戰爭!

戰爭,「國之大事」,與文明史,與文化歷史,密不可分!

兵者,「生死之地,存亡之道」,稍有淡漠恍惚,都意味著巨大代價,「不可不察⑹」!

我們不該認真檢討、仔細審視我們的文化歷史觀嗎?

史問

我們常滿懷深情地說、唱:「祖國啊祖國,親愛的母親!」這可能是最常見的讚美詞了,但細究追索,字義詞源上並非沒有毛病:祖國的「祖」,來自男性崇拜,專指男性長輩;祖、先,各指我們的男女來源。嚴格講,「祖國啊祖國,我們親愛的父親!」才名副其詞。

此例,絕不礙我們的文化歷史觀,卻能以小喻大。

中國史觀,近幾十年最大的問題,或許莫過於按蘇聯的唯物史觀「五種社會形態說」的中間一段:所謂「奴隸社會少奴隸」(奴隸制度佔主體證據不足)、「封建社會不封建」(分封建邑制度不為主)……

中國歷史的一大特色,是國家「大一統」。

西周封建和秦並天下,是中國最早的兩次大一統。

西周是典型的「分封建制」大一統,沒有典型的奴隸制,甚至沒有類似美國的普遍黑奴制記載⑺。我們的正統通史卻講,社會形態「跨奴隸社會」⑻。

西周封建是一次人口大重組、大融合,有天下共主;與歐洲封建的小國寡民無共主不同。中國傳統的民族政策是柔遠能彌,四海一家,子夏的「四海之內皆兄弟」,孔子叫「興滅國,繼絕世,舉逸民」。蠻夷戎狄,中原和親,親戚套親戚,可以連成一大片。

春秋禮崩樂壞,僭越濫封,亂世割據,始變貴族傳統,平民可憑戰功取爵。

秦始皇的大一統和西周封建相反,不是靠熱乎乎的血緣紐帶和親戚關係,而是靠冷冰冰的法律制度和統一標準。

秦始皇,收周秦千秋之功,罷「封建」,創「一統」:廢井田,開阡陌,廢諸侯,設郡縣,統一文字,統一法律,統一度量衡,統一車軌,用龐大的文官隊伍執政,秦馳道是高等級的國家公路,秦直道是戰備高速路,如此大功誰也抹不掉,引領世界先進。可嘆,秦始皇也有砸鍋崴泥的地兒,他搞學術大一統(焚書),想收拾知識分子的人心(坑儒),被罵翻天,很不成功。

漢承秦制,骨子裡是秦始皇,但陽儒陰法,攏取渙散的人心。知識分子交孔夫子管,尊儒尊孔是虛擬領導,代替活不長的真實領導,其效甚好;興立祠疇,老百姓交各種祠堂宗族管,拜祖、愚民,抬死人、壓活人,鬼得很。

「大一統」的帝國。「大」是國土大,疆域大。「一統」是制度統一,政令統一,文化統一。這種局面,一直維持了2200年,在世界上獨一無二。

王小強曾集中概述了中國古代發達的貨幣、匯兌、紙幣、商品交換和資本經濟……是回歸重要史實的大手筆!他把秦漢以後2000多年的經濟制度,概括為「小農經濟加市場」,認為這絕不同於西方的領主莊園式「自給自足大農經濟」,並遠先進於歐洲的封建。不論怎麼評價,他的理論創新(或可加楊松林的網上激辯),都是對中國的文化歷史觀的一個重大探索!

無論按歐洲標準還是中國史論,秦漢相當於法國「太陽王」時期的中央集權專制民族國家,該屬於前資本主義階段。基辛格也說:中國的統一領先歐洲2000多年。這以後,雖然魏晉南北朝復辟了一段,但中國社會中的「封建」已趨式微,「大一統」始成定基⑼。

原本是封建制度的「禮崩樂壞」,然而,按「社會形態說」,秦漢、隋唐、宋元、明清卻叫「成熟的封建社會」,豈不成了「封建社會不封建」?

原本是「帝王將相,寧有種乎」的「罷封建」大一統,倒叫成「封建大一統」,豈不荒唐?

大一統,利大於弊,有利必有弊。文明痼疾,腐朽自大,高度的文明帶來高度的腐敗。「撫我則後,虐我則仇⑽」!

毛澤東好像說過,中國的改朝換代,要感謝農民起義。而中國的「大一統」,則要感謝東夷、西戎、北狄、南蠻,沒有這些鄰居的壓力,沒有應付「五方之民」的能力,就沒有中國。

恕我這裡又不得不扯上戰爭和武力,包括應對游牧部落「胡未滅」的挑戰,鎮壓境內「燒不盡」的野火,平息廟堂「吹又生」的廷變,侵略、劫掠、革命、暴亂、反叛、起義,無休無止;蠻族大入侵、農民大起義,沒完沒了!

統一中國的力量,來自無窮的征戰。皆知其所害,不知其為利之大。戰爭造就「大一統」!

不戰,哪來的大一統?不武,怎會有民族大融合、血統大融合、文化大融合、南北大融合?

歷史——血流成河、淚流成河,不廢江河萬古流:中華民族的歷史,仍是生於斯、長於斯、葬於斯,各民族共同創造融合而成。

戰、武融合,還融出中國的「和文化」:從「慎戰」、「不戰」、「全勝」,到以戰促和、和而不同、知和而和……充分反映出戰爭與和平的辯證規律,創造出只有中國才特有的戰爭理論,舉世讚賞。

對我們今天提倡的「和諧」、「和睦」、「和平」,老外總吵吵不理解、「不透明」。而對任何中國人來說,「以和為貴」,於腦於心、實實在在,早就融於血液和精神,成為中華民族之魂!

當之無愧!戰爭,榮為歷史、文明、文化的里程碑!

中國歷史的另一大特色,就是西北對東南、游牧對農耕的攻伐融合。除了商起於東而滅夏、朱元璋北伐攆走蒙元以外,都是西北「狼」東北「虎」沖向東、南,逐鹿中原而得天下。小邦周克大邑商,秦滅六國,是西北征服東南;漢之興自蜀漢;隋唐聚起關隴;三國兩晉、五胡亂華、五代十國,烽火連天下;西夏、遼、金、元、朱棣,甚至李自成都是或北或西,擠壓征服東南;滿清更是北方夷狄;連毛澤東統天下也是在延安打下根基,劉少奇先期搶佔東北後,幾乎原樣走了大清入關的「龍興之路」,橫掃千軍。怎麼這麼巧?

原來西、北有個以騎馬民族為背景的「寒流」、「高壓槽」,總是從西北橫掃東南。司馬遷說:「或曰:『東方物所始生,西方物之成孰』。夫作事者必於東南,收功實者常於西北。」

中國古代特現代化,獨特地理位置產生獨特的大國。國家是多民族的統一國家,漢族是多民族的融合產物。夷夏雜處,如大旋渦,內外之辨,不在種族,而在文化,於農於牧,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陳寅恪說:「漢人與胡人之分別」,「文化較血統尤為重要」,凡漢化即為漢人,胡化即為胡人,「其血統如何,在所不論⑾」。

正可謂,一統之世,民族胡越一家;多元之體,文化水乳交融。這種融合還在進行中。

中國從沒有統一的宗教,老百姓只要不造反,各信各的教,各有各的廟。沒有宗教戰爭,對外侵略性肯定比西方小。中國文字一脈單傳,沒有失落的文明,全世界又是獨一無二。

西方的古典對立:西方民主,東方專制,這個說法是偏見。西方歷史,古代四分五裂,近代才有統一民族國家。他們聚少散多,我們聚多散少;他們的合是合中有分,聯是邦聯,我們的分,有「天下共主」,有文化道統「一貫制」;他們的蠻族南下、被蠻化,我們的蠻族南下、被漢化,萬里長城永不倒。封建制下,歐洲的領土和人民是領主封君的私產;我們自漢以降兩千多年,「國」與「民」、「公器」也,「民貴君輕」被奉為聖訓圭臬。中國傳統和現代趨勢最接近,國家一元化、宗教多元化,比近代美國多民族統一國家還現代化。

全世界的古代社會,民主代表原始,專制反而代表進步,此不可不察也。

西方一向是以他們的「前後」當我們的「前後」,這對解釋中國歷史一竅不通。

西方一直以「小國之心」度「大國之腹」。列強說了百年:邊疆、國界、統一的民族國家都是近代概念,對歷史上的大國,只一個法兒,大卸八塊。

前台、後台有人家的分工。強盜邏輯,才是不折不扣的硬道理,靠的是帝國主義的硬實力、硬武力!

李零反對用「封建專制主義」片語。因為在歐洲,「專制」的反面是「封建」,倆詞兒不能捏一塊兒。我托木生轉告,他的道理咱明白,但在中國,詞義矛盾不大,這個片語還取消不得。否則,秦始皇、隋煬帝、唐太宗、慈禧……不叫「封建專制」,叫什麼?你們得先找出個同義詞代替。哥兒倆沒迴音,估計私下跟我抬杠:兩碼事,別擱一勺兒燴。

中國的封建社會,所謂封建主義、封建迷信、半封建半殖民地……的「封建」,與西方概念不同,與咱老祖宗的「分封建邑」原意,也早已風馬牛不相及。常常,稱其名、不逮其意,名不副實;用其詞、生髮歧異,詞不達意。——所以,急需換換。

正如今日之「民主」,早已沒有與「君主」對應的那個原詞的原味兒了。西方公認:英國、日本和泰國這樣的君主國,是「完全民主國家」;而推翻國王的尼泊爾,卻算「非民主專制國家」。更怪誕的:就連視民主為「專利」的美國,對「民主」都沒個準確的定義。時髦說,叫「廣場三原則⑿」;咱們說,那叫「為民選主子」!——所以,急需澄清。

「封建」,如此重要的政治、歷史概念,竟這般撲朔迷離、無所適從;「民主」,如此常用的歷史、政治辭彙,都這樣離題萬里,含混不清!

我們,包括你和我,都「反封建」、「舉民主」!總要有個明確一致的坐標、共識吧?

時下,如此這般的虛實之事,多矣!正是,「真源了無取,妄跡世所逐⒀」。

我們不該返回理論原點、澄清定義,重塑、改造我們的文化歷史觀嗎?

路問

近年,仍常有人從國外搬個什麼「主義」新名兒忽悠,甚至連理論內容和實際業績都懶得介紹,就奉為完美理想的唯一成功範例,並神秘地說:從沒經過中國化「變味兒」。

對中國這樣人多、地大、古老、事稠的發展中國家,不論是學習超強大國的終極經驗,還是套用寡民小國的頂峰實踐,不變味兒,肯定行不通!即使是口頭推薦,也得先翻成中國話呀?

若是想借全球化的「民主」魔力扇哨兒,恐怕會畫虎類犬,弄巧反拙。與其借他山之石以攻玉,我們何不名正言順、理直氣壯地,舉起土生土長、百試不爽的,中國共產黨人毛澤東提出、劉少奇實踐的新民主主義?

人有許多病都治不好,更不要說絕症。病篤亂投醫,西醫不靈找中醫,中醫傻眼找巫醫,病人總是在三者間轉磨。

國家走的路,我們可沒少折騰:美國、日本、蘇聯制度,都是生吞活剝、全套照搬;南斯拉夫、新加坡、匈牙利模式,當作佛腳靈丹、又抱又啃。木生比喻:神農嘗百草,拿自身試驗到上吐下瀉的地步!

文化史觀上也如此:傳統不靈求現代化,資本主義沒門兒投社會主義,社會主義撞牆再尋回傳統,也是轉磨。釋、儒、道、法、陰陽術……甚至醫學、紅學、養生學都來湊熱鬧,信誓旦旦:不僅救中國,還能救世界!

1840年之後,面對資本主義文明,中國落後了。蛋糕太大要切著吃,西方列強瓜分豆剝,小日本大野心,要一口鯨吞中國,敗得最慘。

歷史選擇了中國共產黨,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儘管屢戰屢敗,卻屢踣屢起。

改革開放30年,經濟改革自然自覺地順應了新民主主義理論,創造了世界奇蹟。

我們與官產學媒、主流非主流的共識是,反對權貴資本主義、解決中國的兩極分化和貪污腐敗。

分歧是,客家想驚險一躍,儘管有蘇聯東歐解體災難在前,仍擋不住要全面實驗西方的「普世價值觀」;土家想造反再亂,儘管曾自陷崩潰被否定,還記不住階級專政「不斷革命」是條死路;我家認為,社會與政治改革,要用經過實踐驗證為正確的、我們自己的理論創造——「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理論體系」來指導。

在突飛猛進而又積累了巨大矛盾的中國,我們必須嚴防造反餘孽與民粹主義「憤青」合流的極左大破壞;又需警惕狹隘自大民族主義加「暴民」造勢的極右大爆發!「文革」之鑒,德、日法西斯之鑒,後人必要鑒之。

歷史是過去的真實描述,然而絕不可能完全真實。

歷史是一面鏡子,既照著今天,又照出明天!

在頤和園幽靜的後山,木生問:

「從戰爭年代到建設時期,包括改革開放至今,我們凡是用新民主主義為指導,就勝利、成功了!而沒有真正遵循那套理論的,或犯錯誤、或走彎路,都出了問題。你認為,可不可以這樣說?」

我只悶頭默想:在當下的社會中,能夠涵蓋「主流非主流」合成的「最小公倍數」,能夠彌合「左右理論」求得的「最大公約數」,可能非「新民主主義」莫屬了。

他是明知故問,我則借題發揮——將此問題留給讀者們考證思索,請大家一塊兒來回答。

這不是改造我們的文化歷史觀、回歸新起點的又一重大課題?

幾十年中,從「閉關鎖國」年代的「小反革命」,到「兩個凡是」環境中的「解放先驅」;不論在改革開放初期挺身陷陣,還是作為先知先覺的「自由化」精英,張木生和王小強們,凝聚了多少熱血志士的共識。

世紀之交,他們準確預見了「投機賭博新經濟」造成的「泡沫破滅」和「金融危機」,警告了今天面臨的「史無前例的挑戰」、「新三座大山」和諸多問題,提出了一系列大對策、大戰略,很多今天被採納,明天也將被驗證。

每逢關鍵,他們捲起的思想旋風,今人難以企及。

有人說,看看眼前,除了一雙筷子,日常所用的一切,都已被「西化」了,還反什麼?如果管這叫「西化」,所有人都不反對。然而,李約瑟說過,當今世界大部分文明,都是建立在中國古代發明創造之上的;中國對世界文明的貢獻,遠超於其他所有國家。這話遠非全球共識,卻還有人說是「中化」,甚至聯繫到「威脅論」!

當今的社會,民主、自由、開放多了,幾乎沒人「打棍子、扣帽子、揪辮子」。

多種思潮、多極政見、多元文化甚囂塵上,反覆碰撞、磨合雜交、融會貫通。

加上階級界限模糊、人際關係繁複,差別含混重疊,雖有新的矛盾凸顯、激化,倒也並非你死我活。

按說,官場、民間的容忍度該高些,該告別「不爭論」的時代了!

然而,也是今天,知識爆炸淹沒你,影視網路淘汰你,權錢食色誘惑你……堅持真理,修正錯誤,還真難!堅守中庸、左右開弓,確實可能兩面不認同、兩端得罪人、兩頭不落好。能超越左右,擯棄主流非主流,何其不易!

眼前,不是沒路,而是路過多:大街小巷,曲徑天路,阡陌縱橫,眼花繚亂。說得再好,走不了、行不通,瞎掰;看著再靚,走太慢、行路難,邊兒靠!

路,是要人行走的。選路,歷來作大難。唯一的標準就是實踐的結果,又好又快,科學發展!

前書的《說》,現書的《讀》,無論「說」的,還是「讀」的,「返回馬克思的原基點」也好,「改造文化歷史觀」也罷,我們革命的初衷,根本如一:為了和平,為人的解放奮鬥!我們建設的目的,始終沒變:強國富民,為了多數人服務!

蔣介石說:「共產黨是從來不投降的!」

老蔣的話,很多都錯得弔詭。他這話,我愛聽,但絕不敢說正確。起碼要加不少匡定詮釋、修正說明。

首先,不論是否投降,共產黨犯的錯誤,海了去了;經歷的失敗,大了去了;垮台被消滅,多了去了!不敗、不錯、不垮,何來投降?老蔣好像自說自話。

其次,共產黨不投降,不等於說共產黨員不投降。事實上,黨的總書記都有不少背叛、變節的。國際國內,早年近年,不勝枚數。老蔣這話,忒詭異⒁!

第三,要說共產黨能夠不投降,就因為有黨內民主,有大量忠誠的黨員善於反思:一次、再次地糾錯,回到歷史的基點;探索完善「無產階級解放條件的學說」,回到正確的原點;從失敗的地方爬起,回到現實的起點;改造文化歷史觀,回到我們信仰的初衷。

重新干起,百折不撓!山高水長,嵯峨浩蕩!

越是困難、迷茫、挫敗、失望之時,越顯出這樣一批:獨立不倚,卓而不群,「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

永不投降的共產黨人!

張木生下大力寫出:《我讀李零》。

我使大勁鄭重推薦: 讀張木生!

2010年6月18日

⑴張木生著,香港大風出版社2007年。

⑵筆者兼任中國孫子兵法研究會會長,深感中國兵法對戰爭理解闡述之精闢深奧,深知中國古今兵學在世界上的影響。

⑶(唐)王昌齡:《塞下曲》。

⑷中國近代史的起端就是由罪惡的鴉片戰爭劃定。

⑸(唐)杜甫:《丹青引贈曹將軍霸》。

⑹《孫子·始計第一》。

⑺殷墟商王墓大規模人殉、「五奴匹馬束絲」的記載,遠不足論證奴隸制生產方式佔主體。農奴制則更是封建社會的產物。

⑻認定中國有奴隸社會的理論,多把封建社會分期劃在西周、春秋、秦漢、魏晉。故稱(西周的社會形態)「跨奴隸社會」。

⑼許倬雲稱為「編戶齊民的天下國家」。「經過春秋戰國的蛻變,古代的封建社會轉變」,「封建制度崩壞後,人民不再屬於諸侯領主,而是進入國家組織」。(許倬云:《歷史大脈絡》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9年,第31、32頁。)

⑽《尚書·周書·秦誓下》。

⑾陳寅恪:《隋唐制度淵源略論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三聯書店2004年。

⑿簡言之,在中心廣場上選舉、遊行、言論自由。

⒀(唐)柳宗元:《晨詣超師院讀禪經》。

⒁蔣介石曾親手勾決槍斃了變節的中共總書記向忠發和不少共產黨叛徒;也饒了沒投降的陳獨秀;還收了已投降的張國燾……

鏈 接

張木生,1980年代初進入中共中央書記處農村政策研究室,跟隨杜潤生先生共同參與農村改革開放的設計,現為中國稅務雜誌社社長。

1965年7月,初中畢業後他同陳伯達之子陳小農一起到內蒙古插隊落戶。「文革」爆發後,他們就回到了北京。他回到母校,卻沒有鬥爭老師的心思,而是與一些在校學生一起組織了一個紅色少年公社,想效法青年時代的毛澤東,辦講習所,搞共產主義實踐,至少可以認認真真地讀些書。他們的想法得到了當時一些中央領導同志的支持,講習所幾乎就要在湖北紅安辦起來了,但是由於1967年1月掀起的「紅色風暴」使各級組織一下子癱瘓,於是辦學校的計劃落空。1967年冬,張木生去了大寨,然後在北京呆了一段,第二年春天回到他插隊的臨河,與六七個從北京來的知青一起辦起了講習所。這其中有一位叫李秋夢的知青,在講習所幹了一個月,覺得沒意思便回生產隊自薦當上了隊長,並試著推行小包干、增加自留地、辦副業,沒想到竟使生產隊增產十幾萬斤糧食。

這件事深深地刺激了張木生,在大量的讀書和思考的基礎之上,張木生在1968年秋寫出了一篇三萬字的長文《中國農民問題——關於社會主義體制的研究》,在知青中間颳起了一陣「張木生旋風」。文章對斯大林體制 、農業學大寨、知青下鄉、包產到戶等問題提出了許多不同的見解。文章引起了極大的反響,也招來一股巨大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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