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印象中爽朗高挑的山東女孩不一樣,馮楊超個頭不高,聲音也很溫柔,儘管勉強搭上了90後的末班車,馮楊超也不覺得自己有着人們或者媒體口中的“年輕人的深謀遠慮”——“對什麼事情都想的很少,腦子裏沒有計劃二字”。

但馮楊超確定這是自己想要的生活——二十七歲的她和丈夫一起經營着一家淘寶店——專門修繕破損的玉器飾品。從未經歷過早九晚五和公司體制“折磨”的馮楊超幸運地保留了自己天真的簡單和藝術的創作力,在轉塘這間小小工作室裏,關於藝術和美的想象通過一件件玉器修復一一得到了實現。

Part 1

少女時代的馮楊超,生活沒有基點,像是一片永遠被風吹拂的落葉,順其自然,又從不跌落——很多人對學藝術的人都有很多美好的猜測,覺得他們一定充滿浪漫,但實際上馮楊超生活很“無聊”,馮楊超覺得自己不算有趣,也沒有棱角,不是那種充滿靈魂的藝術學生。

在美院,你能找到各種各樣有趣的年輕人。有人專門收藏各種各種老上海的手工畫報;有人因爲一口茶從此鑽進茶器的創作;有人專門研究古老的瓷器工藝,卻沉迷於用水泥創作藝術作品;有人無視制度,在把學校處分打印在文化衫上,穿梭在食堂和教學樓之間,也有人無視溫度,即便是十二月的暴雪天氣,還有光着腿,穿着吊帶的姑娘若無其事地走過。

學美術的人都不由自主的獲得了一些藝術家的氣息,熱血奔放,會爲了完成一件作品不眠不休,不喫不喝,老師不經意的一句話都能成爲這羣年輕人的雞血。馮楊超身上有着不自知的藝術天性——直接,對於一切感受都很直接,想到了就去做,從不猶豫——大學時代的馮楊超學的是跨媒體專業,卻喜愛手工設計,喜歡自然喜歡植物,便開始用木頭植物進行藝術創作,這種創作一直保留了下來,成了人生中暗自的契機。

而這種難得的天性,在她自己眼裏,被簡單的概括成“想的太少,沒有規劃”,馮楊超不覺得這是壞事。

藝術需要一點莽撞,也需要一點自由,幾乎每個藝術青年都追求着不顧世俗的浪蕩不羈,把王菲幫竇唯倒痰盂的故事奉爲“經典”,遠離金錢和世故的生活在畢業之前,都是他們觸手可及的烏託邦,四年之後,一張畢業證讓縈繞在他們腦海裏的調調從無拘無束換成了養活自己。

“挺慶幸的。”

對於自己的生活狀態馮楊超很珍惜,不習慣計劃的她反而獲得了更貼近生活本身的藝術空間,逃出了都市生活的機械和蒼白,住在杭州的同時,馮楊超和丈夫幾乎每個週末都會帶着孩子,走街串巷,去到郊外,或者更遠。在這樣的氛圍中,他們感知藝術和世界的觸角更加靈敏柔軟。

在自然中能更好的找到自己,馮楊超喜歡自然,最初的創作材料也都是自己從自然裏隨手取來的,自然界的一草一木,木頭,樹葉,乾花構成了她的創作來源,“‘拾乾貨’是我們工作室的名字,就是我狀態最好的描述,也是創作最好的描述。”馮楊超說。

Part 2

對於二十歲出頭的馮楊超,婚姻和家庭都來的太早。2014年,馮楊超和女兒一起答辯,一起做畢業設計,一起穿上學士服照畢業照,參加畢業典禮。馮楊超和丈夫把家安在了杭州,工作室就在學校附近,繞過一個商城就能看到校門。這裏不算是繁華鬧市,好在能滿足一切生活所需,在周圍活動的人大多是美院的學生,穿着時尚。

好在美術學院算是這個社會上難得奔放自由的地方,馮楊超和她的女兒並沒有成爲一個難以理解“話題”,儘管有些慌張,馮楊超也很快接受了自己成爲一個母親的事實。“三十歲成爲母親也不一定能比二十歲的媽媽做的更好”, 第一次當母親的人不論年紀都會感到手足無措,因爲愛是一件需要習得的事情。馮楊超身上那種“永不落地的落葉”精神讓她對一切都敞開懷抱,而這次她擁抱到了世界上最好的禮物。

馮楊超並沒有因爲自己是一個過分年輕的“新手母親”而失去方向,自己體會過填鴨式教育的悲傷,有了不好的範本,反而能容易找到前進的方向。四歲的貝貝在馮楊超看來,是個“還算能夠溝通“的小孩兒。

“我希望她能在真正的社會裏成長”,貝貝沒有上過幼兒園,學前教育由馮楊超一手負責,很活潑,喜歡喫樓下火鍋店的粉絲,一個人能喫上兩份,喜歡把長長的筷子當成仙女棒,和同齡人做朋友,也和年長的人交流,面對陌生人沒有羞澀和害怕,喜歡背乘法表,問到是從哪裏學來的,她便高興的拿出平板電腦,反覆的和人分享自己學習的小祕密——一個幼兒教學軟件。

成爲母親的馮楊超,生活多出了一塊——帶娃。自由慣了的馮楊超有點拖延症,也有點懶惰,但爲了貝貝規律的生活,馮楊超堅持每天早上八點起牀,“太早也不行,不能違背生活幸福感,也不能太晚,孩子需要規律”。工作室養了兩隻貓,動物和小孩宛若天敵,貝貝經常在貓咪那裏喫癟,跑到馮楊超面前撒嬌哭訴,舉起並沒有傷痕的手控訴貓咪撓傷了自己,“小孩子就這樣,喜歡放大自己的悲傷”馮楊超見多不驚,處之泰然。

“平穩自由的生活”對於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而言算是奢侈中的奢侈,尤其是那種自己創造來的平穩和自由,平穩的是沒有加班和上司,自由的是沒有經濟壓力,“我知道這種狀態後必須有一個人在付出,大多數人是父母,而我背後是我的先生。”

馮楊超的丈夫比她剛好大四歲,馮楊超剛進入校園時,丈夫厲猛已經開始在社會上摸爬滾打。兩人是師兄妹,都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也是山東老鄉,相識於畫室,老鄉情校友情交織,讓二人很快墜入愛河。

厲猛給了馮楊超繼續做夢的充分可能。厲猛本是設計院的一位設計師,有穩定不菲的收入,是很多美院出身的人嚮往的工作,“很體面,拿得出手,又穩定”,但只有厲猛知道里面的難處。

設計院的工作就像是籠罩着幸福泡沫的謊言,厲猛就像是彆着設計師名牌的機器,每天過着重複式的生活,畫設計圖,修改設計圖,儘管做着和學生時代一樣的事情,卻相去甚遠,你只是在工作,而不是創作,本來應該沉浸在藝術裏,但你依舊對美和設計感沒有任何感覺了。

厲猛有時候工作不順心,自己跟自己較勁,一邊想着“堅持下去”,一邊想着“去他媽的”,養家和生活成了兩條殊途,絕對不能同歸,選擇一條必然離另一條越來越遠,“那時候回家看見她在做首飾,稍微能獲得一點安慰”,馮楊超的做出來的小玩意兒給厲猛提供了穩定的眩暈感。

當你感覺一切都走到盡頭的時候,勇氣就是最後的武器,在和馮楊超商量之後,厲猛辭掉了工作,和馮楊超一起專注地經營着自家的淘寶店。

開一家淘寶店並不是什麼難事,美術學院凡是有點手藝的都會估摸着開一家淘寶店,有點商業頭腦的就會請一些運營打理打理,無慾無求的就把店掛在那兒,有點創作靈感了就上上新。

當這家店成了養家餬口的途徑,一起就變得不一樣起來,厲猛將一切“費神的事兒”都攬在自己身上,讓馮楊超專注於自己的專業,但命運總是會獎勵勇敢虔誠的藝術家,小店開張順利,很快就積累起了好口碑。

Part 3

玉器修繕市場不大,但有穩定的需求,“有很多人找上門來,都跟我們說,自己的鐲子碎了很多年,沒地方修”。玉對中國人來說是個很特別的物件,特別是貼身的首飾,背後多多少少都有很多牽掛和故事。

“我們也擔心過,畢竟這算是很貴的東西了”,由於玉器本身市價差值巨大,又屬於有一定門檻的物件,馮楊超起初並不覺得會有人願意將昂貴的玉器通過淘寶寄給另一個人,當她接到第一單的時候,她才意識到,人與人之間的純粹信任是有的,價值幾十萬的玉器,就這樣被寄到馮楊超手中。

找馮楊超修東西,一個是貴一個是時間長,從接下訂單到修好,至少需要兩個半月的時間,因此,馮楊超的店鋪總是顯示着一百來個未發貨,但讓馮楊超感動的是,沒有一個客人不耐煩,大家都保持着禮貌,從不催促從不焦急,也從來沒有收到過投訴。

馮楊超的修繕沒有草稿,每一件玉器不同的裂痕都讓馮楊超有不同的藝術靈感,起初馮楊超沉浸在這樣的藝術感動中,當修繕的玉器越來越多,馮楊超才發現,自己無意中也累積了很多故事,全都來自於自己的客戶,他們毫不猶豫的將自己和玉器的故事分享給自己,馮楊超也開始覺得自己在幹一件“了不起的事情“。

看到生意如此紅火,厲猛產生了把淘寶店做大的想法,聯繫了幾個設計師,也想培養幾個能做一些基礎修復的師傅,但由於玉器修繕的特殊,厲猛很快意識到擴大規模並不是一條可行的道路,只會佔用馮楊超創作的時間,失去了藝術本身的味道。

很快二人又迴歸到了小而美的工作狀態,空閒的時間就帶着貝貝到近郊走走,親近自然,“不需要太多的錢,夠用就行”,或許都是美院出身的緣故,夫妻二人在生活目標上也極其相投,很快達成一致。

訂單多了,收到的物件裏,有很多碎掉的玉鐲子,厲猛本行學的建築,很快想到了建築裏的榫卯,將這個工藝融入到了玉器修復當中——將馮楊超喜歡的木料和碎掉的鐲子結合起來,儘管大多數人還是希望將碎鐲子復原,但也有那麼一兩單的客人選擇了厲猛的創新,“有點成就感了,那種大學時的激動馬上就回來了”。

馮楊超將厲猛所作的一切看做犧牲並且心懷感動,而厲猛卻覺得,“自己纔是被解放被拯救的那一方”,好的相遇會讓人遇見更好的自己,厲猛感激並且欣賞馮楊超身上的淡然和堅定,很少有人對自己喜歡的事情如此堅定,尤其當這件事在旁人眼中看起來“不那麼正經”。

二人計劃着將工作室搬到更貼近自然的鄉村裏去,讓貝貝有機會更貼近自然,也讓馮楊超能獲得更多創作靈感,去做更多讓自己和客戶都覺得幸福的設計。

“孩子佔用了很多時間,我現在還挺懷念獨處的時光。”馮楊超說着,卻摟緊了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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