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色,一片的,滿地盛開的曼珠沙華,如火焰迎接著死亡。

 

自己的手掌還很小,卻被塞入一把銳利的、得用兩手捧著纔拿得住的匕首,有人在他耳邊告訴他、咒語般地說:「你看清楚了……是他殺死你的兄弟……」

 

明明感覺上是小說裡或是電視劇上才會有的狗血劇情吧,為什麼我的心顫抖的如此慌張,為什麼那溫熱流淌在指尖的觸感如此真實,以及如飲過砂石的破嗓子、在耳廓內迴盪。

 

「殺了他!」

 

「復仇!」

 

「復仇。」

-

睡意消失在黎明的乾燥空氣裡,全圓佑尚未睜開雙眼,手背貼上了額頭感受到一陣濕氣;既沒有開空調亦沒有風扇的小公寓內,他在厚重的棉被裡蜷成一個繭,流汗似乎也是理所當然的。

 

然而他覺得渾身發冷,從來沒有這麼強烈的涼意從骨子裡散發出來,於是即便滿頭大汗也不願意掀開被褥一角。

 

「啊……好煩啊。」這樣別說上班了,連做為一個只會喫洗睡的廢物都不行了吧。

 

他用意志力撐開細長的雙眼,皮膚接觸空氣同時彷彿把所有水氣都蒸散了,陽光下的被子振起一波又一波飛舞的灰塵,像早晨裡的星星;然這些都無法進入全圓佑宛若深淵的雙眸之中。

 

「嘰——」

 

赤腳踏在柔軟的地墊上,緩慢地走著,所有的聲音都被吸收進毛絨之中。

 

「哈啾!」啊,真令人難受。

 

廚房裡只有咖啡機前方的那一塊空間是乾淨的,其餘皆覆著厚厚一層灰,好似從上一個主人之後就沒再被碰觸——事實亦然。

 

一隻白瓷的杯子,一包便宜的三合一咖啡粉,足夠了。

 

喝著味道平凡的咖啡,他步至窗邊,向外頭望去—尤其是那個熟悉的街角—這好像已經變成了習慣,即便不去搭理,那臺白色的瑪莎拉蒂總是會停等在公寓樓下,和旁邊髒亂的人行道顯得格格不入。

 

但是今天沒有。原來該停著車的位置被扔了兩袋垃圾,全圓佑挑了下眉頭,很快又回復原本的淡漠。

 

「鈴鈴鈴——」

 

「喂?」

 

全圓佑的聲音是低而有磁性的,尤其在剛起牀的狀況下又多了幾分慵懶的模糊,電話那頭的人頓了頓,怯怯地開口,是個年輕女性的聲調:「啊,請問是,全圓佑先生嗎?」

 

「這支電話只會是我,是誰給你的電話?」

 

這是他的慣例,全圓佑的新客通常是藉由舊客人的介紹而來,這樣他也較能掌握範圍,女性報上了一個他陌生的名字,不過也不奇怪,他總是在交易結束後就把對方的名字忘得差不多,除非是多次要求的人。

 

「你需要什麼?」方問出問題,另一頭便傳出一陣吵雜聲。

 

「一晚,到城中花園酒店。」回答的是截然不同的聲音。

 

「什麼時候?」

 

「明天。」說完立刻掛了電話,全圓佑「嘖」了一聲。

 

價碼都還沒談好啊,急什麼這是,需求誰都有,談好報酬什麼都好說,這就是他的待客原則。

 

回到廚房洗掉飲盡的咖啡杯,時間已是下午三點,他決定先出去晃晃再去Diamond’s弄點東西喫什麼的。

 

多次之後他早已習慣穿著一件薄襯衫和西裝褲出門,一方面是初次的體驗把他給折騰的,另一方面是李知勳直接的告訴他:「Diamond’s本身的燈光就不亮,不管你穿絲質或尼龍都是分辨不出來的。」

 

所以只要有個樣子就行了。

 

這反而讓全圓佑自己有點不習慣,畢竟為了接待那些高層次的人們,他總習慣把自己打扮得光鮮亮麗,即使住在狹窄的小公寓中,他的衣櫃裡也滿是訂製服飾和名牌香水。

 

不知不覺間,他駐足在那個街角處,方纔從窗戶看見的兩袋垃圾就在腳邊,卻沒有一點車或人的影子。

 

「先生先生——」恍惚之間,一聲細小的呼喚傳入他的耳裡,低頭一看,是個身著純白洋裝的女孩;然而他明明穿著潔白的洋裝,皮膚的部分卻東一塊髒污、西一道傷痕。

 

全圓佑沒有應聲,僅淡淡地看著女孩,也沒有邁步離開。

 

「你能不能買一些花呢?我媽媽病得很重,我想賺錢讓媽媽去城市看醫生……」女孩的動作有些扭捏,話語亦十分生澀—甚至有點虛假—縱然如此,孩子還是舉起手裡的塑膠袋湊近面色不善的先生。

 

全圓佑望袋子瞥了眼,裡頭的小雛菊明顯是摘來的、還沾著些泥土,一點也不漂亮。

 

「只要十塊錢就好了……」

-

消失了。


在醒來的那一刻,所有艷紅的花朵瞬間凋零成早晨陽光下的灰燼,徐明浩幾乎不記得他夢見了什麼,只覺得心臟揪著疼、又不是真的心臟出了什麼病,就是悶得喘不過氣。


在牀上順氣順了好一陣子,他清出空間的腦子方能接受從樓下酒吧傳上來的聲音。


文俊輝、權順榮、李知勳,還有仍覺得陌生的全圓佑的低沉的嗓音。


他們似乎沒有在談論什麼正事,徐明浩甚至聽見權順榮提議在Diamond's 的菜單增加簡餐,當然是立刻被李知勳否決了。


「你要做簡餐你自己煮,不要麻煩明浩。」


確實現在是自己顧的廚房,不過也就是烤餅乾、拿蛋糕或是泡茶煮咖啡,這類按按機器就能搞定的事情而已;況且真會點小品的人也不多,對他來說也沒那麼麻煩。


「啊,明浩起牀啦。」方踏下一階樓梯,文俊輝便望上來。


有時還真受不了這年久失修的老房子,知勳哥到底什麼時候打算整理Diamond's 呢?說到現在也不知道酒吧是不是有賺錢、賺的錢夠不夠盈餘理理房子。


「哦,嗯。」他很簡單的回應了,由於早已進入午後,他省略了「早」字。
文俊輝對他微微一笑。看起來真傻,不過不壞,感覺莫名地安心。


全圓佑也看了過來,然而他的目光向來如此冰冷,方纔文俊輝的溫暖笑容彷彿被他凍結、空氣溫度降到冰點。


他總感覺有股敵意,在他凜冽的視線裡。

 

徐明浩下意識地把臉撇開,視線卻停在與這個場景格格不入的東西上——平時擺酒杯的吧檯上有一個塑膠袋靜靜地躺著,還隱約看得見數朵小花放在裡頭。

 

「明浩呀,你對在菜單上加簡餐有什麼想法?」權順榮突然湊過來,徐明浩有點被嚇著了,愣愣地回答:「都……都可以。」

 

「知勳!明浩說可以!」

 

「我說不行。」

 

無視於背後哥哥們的吵嘴,徐明浩自顧自地走向窗邊,掀起窗簾布的一角,紅霞便趁著縫隙溜進密閉的空間中。

 

外頭本該停著的李碩珉的車此時不在崗位上,想想尹淨漢也不知去向,也許是兩人一起去了哪裡?

 

李知勳的聲音伴著他的這個想法響起,好像看透了自已的心思似的、他輕輕拉高自己的音調:「碩珉載淨漢哥去找於青喝咖啡了。」

 

「喝咖啡?」

 

「嗯。」老闆闔起眼篤定的點點頭,頓了頓後他拍拍手,身體離開柔軟的沙發:「好了,差不多要準備開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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