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住家裡的普通高中生仍有門禁的壓力,實在沒有勇氣揣測超過十二點回家,爸媽會拿什麼東西打在我屁股上。
可是呢,人生的路上又多了一段插曲,讓我抽不了身。
套在小說的劇情中,墨鏡男和我們的第二次相遇,就是所謂的轉捩點。

下午打斷忠佑他們表演的墨鏡男,現在正大剌剌地擺著三七步的站姿,用戴著CASIO紳士皮革男錶的左手叉腰,右手拿著一瓶喝到一半的飲料,而他右手手腕上的印刻真皮手環吸引了我們三個高中生的目光,那可是我們這個年紀買不起的STAYREAL手環。
上半身是全身藍的海軍襯衫,搭配著黑標潮流版的拓印牛仔褲。
總之是個很有錢的潮男,走在西門町街頭絕對是許多少女偷偷注目的對象。
而我卻覺得他並非只是有錢的型男這麼簡單,他散發出來的氣宇非比在麥當勞運算等比級數的高中生那樣普通。
「你們怎麼還沒走?」震撼淡水渡船頭的墨鏡男笑笑,手中拿著一瓶純喫茶系列。
「剛剛在日式料理店慶功啊,哈哈。」忠佑客氣地回答,即使心中仍不滿墨鏡男搶走他的麥克風接唱。
「其他人呢?」墨鏡男朝我們身後張望,笑著說:「能再遇到你們,一定有它的意義。」
我牽著捷安特在一旁陪笑,下午的表演並不關我的事,我就不會插嘴。
免得又被說多管閒事。
「他們還在喫飯......」樂樂欲言又止,目光遊移到我的臉上:「剛剛有點爭執所以......」
「那我想去找你們,方便嗎?」墨鏡男的鞋子是STAYREAL的簡約設計黑色鞋款。
「可是......」忠佑擔心阿爆見到這位打斷他們表演的墨鏡男,會把她手中的筷子當冰魄銀針射出去。
「拜託啦,今天是我一個人的休假日,讓我做想做的事情吧!」墨鏡男的態度誠懇,又啜了一口純喫茶。
這個墨鏡男雖然搶走忠佑的麥克風,但如果不是他把氣氛炒得更熱,恐怕忠佑他們今天的表演不會那麼成功,也不會有那麼多路人投錢買他們在工作室灌錄的EP。
算是個功勳滿載的大功臣吧,這位墨鏡男確實功不可沒。
「好吧,這邊請!」忠佑的客氣手勢,引領墨鏡男往那家日本料理店前進。
這樣也好,那麼,沒有我的事情了吧?
「同學,你也一起來嘛!」樂樂拉住我的手腕,甜甜的聲音再一次繚繞於我的耳畔。
「可是我要回家了,有點晚了......」我只是個安分守己的高中生,還有門禁時間的束縛。
「管你的,走嘛!」樂樂直接將我拉走,跟上已經走遠的忠佑和墨鏡男兩人。
這是我們第一次的身體接觸,手和手之間的情感傳遞。

就是這一握,將我握進了樂樂他們的世界......。


我覺得自己的脾氣壓抑得太善良。

如果可以,我不會想要跟任何一個人吵架,尤其是不熟的人。
吵架很傷神,況且養生學概要中叮嚀愛吵架的人們要惜津唾,方能延年益壽這淺顯易懂的道理。
「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一直是我奉為人生圭臬的經典歇後語。
可是呢,跟剛剛才吵完架的人面對面坐在一起,又是另一回事了。
這感覺,用英文髒話說,就是有點賤人的兒子。
「你回來幹嘛,矮子?」阿爆果不其然,一見到我又開口嗆聲。
同樣的八人座位,只不過由墨鏡男填補原本沒人坐的空位,於是八人座位都滿了。
座位滿了,而火藥味還沒散,甚至連隔壁桌的顧客都嗅到我們這桌的異常,喫飯都小聲交談,深怕一個「大聲」,就會點燃引信。
妳那顆頭我都沒有笑妳了,好意思嗆我矮子?
喔啊!我的額頭被筷子射中,很快就印上了一個綠豆大小的紅色印記。
見鬼了,真的真的有鬼!她怎麼會聽得見我在心裡嘲笑她的爆炸頭?
「勸你別在心裡面講我的壞話,我聽的到!」阿爆怒目,右手握著僅存的一根黑色塑膠筷。
「靠!」我起身,離開還沒有坐暖的木質座椅,將筷子準備丟了回去。
「欸你們兩個到底是怎麼回事啦!」墨鏡男不等樂樂和忠佑兩個人發言,直接抓住我手腕阻止了筷子發射。
「你又是誰?」阿爆將戰火轉移戰地,可憐的墨鏡男即將受傷。
「我就是今天下午打斷你們表演的人啊!」墨鏡男的語氣理所當然,沒有半點遲疑。
「就是你!」阿爆冷冷的笑著說:「你根本用不著打斷我們的表演還上來出風頭吧?」
阿爆的一句話,讓淡水的氣溫又降下了三度左右。
我們瑟縮在座位上,你看我、我看她,面面相覷,就是沒有一個人敢往阿爆和墨鏡男兩人的臉孔方向注視。
「但,有價值!」阿爆酷酷地笑,從口袋拿了維珍妮十根一包的涼菸出來。
「哈哈哈哈哈!廢話!人家可是媲美五月天阿信的樂團之神耶!」小怪這時候的哈哈大笑,逗得其他人也跟著笑了出來。
我們頻頻點頭如搗蒜,就像《唐伯虎點秋香》裡,華府上下聽周星馳拿兩根蠟燭當鼓棒罵唐伯虎那段一樣。
小怪的笑聲總算派上用場,可惜他的笑聲並不是九次用九次都能發揮功效。
「稅芽......尼上鉤粉......粉豪聽。」石中學長也開口稱讚了墨鏡男的歌喉,即使口齒不清。
我和墨鏡男聽得傻愣愣的,其他團員似乎習以為常。
石中學長的臺灣國語和口吃真的比我想像中還要來得嚴重。
樂樂不疾不徐解釋道:「石中學長說你唱歌很好聽。」
「哈哈,你們果然是一羣有趣的孩子!」墨鏡男微笑,臉部保養非常好的他臉上看不到一絲皺紋。
「可不是......」我苦笑,眼角餘光仍是怒氣未消的爆炸頭女孩。
「等等你們慶功宴完,想不想續攤啊?」墨鏡男帶點神祕的微笑,讓喜歡他的樂樂為之瘋狂。
「要去哪?」阿爆也感起了興趣,把碗裡的味噌湯喝完。
「想不想走後門,去夜店玩?」墨鏡男雙手環抱於胸,往椅背向後靠,舒服自己的脊椎。
「呀乎~~~」小怪的第二種笑法,看得出他興奮異常。
「沒問題啊,各位都可以吧?」忠佑摩拳擦掌,夜店這地方他想去很久了。
石中學長和沒開口說過一句話的藍眼睛外國人點點頭,表示沒問題沒在怕的。
阿爆不管店內禁煙的規定,大剌剌抽起菸來:「走啊,又不是沒去過。」
「同學要不要一起去,來嘛來嘛!」樂樂興奮地拍著桌子,桌面下一雙小腳亂踢。
「不好吧......如果跟我媽講,她會很難過的!」我苦惱,那種未成年的場所實在不敢踏進去。
「那就不要講啊,白癡!」忠佑老樣子揍了一拳在我的胸口上:「走啦,兄弟!」
「沒關係,那家夜店品質還不錯,何況有我在怕什麼?」墨鏡男也看著我,雖然我不知道墨鏡底下的眼睛是善良,還是邪惡。
大家都邀請我這個非團員一同續攤,盛情難卻,再推辭下去就真的要喝罰酒了。
「那......不能太晚回家喔!」我靦腆地微笑,抓了抓頭。
「那我們事不宜遲,現在就衝!」墨鏡男起身,腰帶上的銀鏈閃閃發亮。
「對了,我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耶,帥哥?」小怪邊笑邊問,其實是樂樂要小怪幫她問的。

「叫我阿宏就可以了。」墨鏡男淺淺一笑,他的笑容真的很有魅力。


如果可以的話,我一輩子也要坐一次國外進口的跑車。

說到跑車,蝙蝠俠布魯斯‧韋恩平日上班時的愛騎藍寶堅尼,和一身耀眼性感紅、叫聲昂揚的法拉利,我會選擇前者。
因為偶象周杰倫好像也喜歡藍寶堅尼,偶像喜歡,我就會不由自主地盲從。
你想想,沒有含金湯匙出生的我們,買不起那房價日益上漲的房子,更何況是比房子要小又奢侈的雙門跑車?
所以我才說,如果可以的話,我一輩子也要坐一次國外進口的跑車。
不過現在的我很想搭投幣十五元就能坐一趟的公車,就算沒有博愛座我也爽。
為什麼呢? 因為阿宏這輛MAZDA紅色雙門對開轎跑車是要怎樣載我們所有人啊!
「幹阿爆,妳的鳥頭別靠我這麼近,閃遠一點!」小怪推擠著阿爆的大爆炸頭,一臉嫌惡的樣子。
「你再推試試看!」阿爆用大頭撞了回去,小怪的鼻樑歪曲,還好沒有流鼻血。
沒錯,我和Carbs的團員們坐在阿宏的汽車後座,一......二......一共有六個人擠在後座。
「唉呦,你們忍著點嘛! 待會兒就到了。」坐在副駕駛座的忠佑在一旁說風涼話:「阿宏,你車馬力多大啊?」
「這臺RX-8是我朋友的,最大好像...三百匹吧?」阿宏抓抓頭,調整一下後照鏡:「我朋友說這臺從零加速到一百隻要七秒多。」
忠佑繫上安全帶,張大眼睛:「原廠規格的還是有改過了?」
「哈哈誰知道,我對車子沒有興趣啦!」阿宏打哈哈,插入車鑰匙發動引擎:「我不太會開車,我先說了。」
雙轉子引擎發出蓄勢待發的低鳴,如果汽車和汽車之間也有一套語言系統,我想這聲低鳴代表了「看到我的頭燈,請小心靠邊。」
排氣管噗噗了兩團看得見的白屁,屁煙裊裊上升。
阿宏看著多向式的倒車輔助雷達將車倒出停車格,卻撞上了停在後方白格子,一輛無辜的貨車車頭燈,MAZDA的屁股凹了好大一個坑。
「這......」忠佑握緊頭頂上方的橫桿,吞了沫口水:「是自排的吧?」
「意外意外!」阿宏想要用笑聲蓋過我們的哀號聲,用四檔的車速穩穩駛離此處。

現在應該是晚上八、九點的時候,我們漸漸遠離有歷史古蹟的淡水鎮。
而我祈禱自己的捷安特腳踏車能平安無事露宿淡水幾天,等我有空再回來摸摸它的頸子,騎它回家。
Carbs一行人和我正乘坐在,不是,正蜷縮在墨鏡男阿宏的跑車上,龜速前往那不知道何時會抵達的遠的要命的沒去過的夜店。
我的大腿超級痠痛,因為我完完全全沒有地方讓屁股倚靠,全仰賴著大腿的支撐,整個人窩在後座的腳踏墊,擠得很想咬舌自盡。
然而擠歸擠,痠痛歸痠痛,前往夜店的一路上真的是令人臉紅心跳呀! 
「同學,對不起......」樂樂因為車身右轉的關係,隨慣性作用倒在我右邊肩膀上。
女孩身體的溫度透著衣服傳來,讓我清楚聽到引擎聲外的心跳。
而她身上蘋果味的淡淡髮香,纔是主角。
我沒有講話,因為不想讓樂樂發現我雙頰的顏色是害羞的紅,更不想讓她察覺此紅因誰而彤。
「欸,你也讀明倫喔......」但樂樂還是打開了話匣子:「跟你說,我也是明倫高中的喔!」

小時候,小孩子只要有一隻機器人玩具或是能換衣服的娃娃,就可以開心整個童年。
象徵年齡的數字漸漸往上累加,我們卻發現開心很難,想開心卻苦惱著要怎麼開心,要如何才能真正打從心底開心,而不是讓別人覺得你很開心。
原本小時候很擅長讓自己快樂的我們,卻越活越失去本領,就像明明已經學會騎腳踏車,卻還是硬生生墜地一樣狼狽。
我不知道要怎樣讓自己更開心,我只知道現在的我並不憂鬱或是難過。
因為我要的不多,能好好活在當下就好。
也因為如此,當我聽到樂樂也是明倫高中的學生時,我原本就不算小的眼睛睜得比以前演話劇裝死者的時候還要大,就跟銅鈴一樣。

超開心的,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妳說妳也是明倫人!真的假的啦?」我簡直不敢相信,這個長髮正妹會和我同校。
「吼!我騙你是有錢賺喔?」樂樂沒好氣地說,暖暖的氣呼在我的右臉上。
「妳幾班啊?」我小聲地說:「我六班的,二年六班。」
「我二班,跟手語社大正妹守屋同班喔!」樂樂挑著眉毛,打量著我的神情:「羨慕嗎?」
「妳認識守屋?」我第二聲驚訝,但正妹有個正妹朋友,好像沒什麼好意外的
「還是我好姊妹喔!」樂樂噘著嘴,撥了撥微亂的髮梢。
「我又不哈她,跟我講幹嘛?」我意興闌珊,我後面的石中學長兩隻腳痛苦地往座椅蜷縮,辛苦他了。
「少來,哪個男生不喜歡正妹?」
「我就是啊!」
「你是的話,那明天的太陽就跟月亮一起昇起了!」
「對對對,妳說的都是聖旨。」
樂樂抽出手打在我的肩膀上,我假裝很痛,她就呵呵地笑。
她說的沒錯,我喜歡正妹,但同時也不喜歡正妹的個性。
因為大部分臉蛋漂亮的女生,都很會以貌取人的。
即使有例外,那也是少之又少。
「你在想什麼啊,同學?」樂樂歪著頭,看著我發呆中的蠢樣。
「我在想我們能不能平安回家......」我看見後照鏡中阿宏開車的眼神十分緊張,害我也跟著緊張起來。

而我其實是在想樂樂是個怎樣的女孩子。
因為我還不知道饒樂妤妳,是什麼樣子的正妹?


車程約有兩堂歷史之神的歷史課時間。

我沒有在外頭隨便數羊的習慣,但是看到Carbs的成員們都闔上雙眼,為等會的狂歡儲備戰鬥力,我也逐漸被瞌睡粒子給感染,上眼皮快和下眼皮交纏了。
墨鏡男阿宏也還醒著,廢話,不然等會場景就會有喔咿喔咿的救護車和亮起紅燈的急診室出現,這可不能拿來開玩笑。
車窗外的鋼筋叢林景色迅速地往後快轉成茂葉林立的山道,偶爾還聽得見忽鳴的鳥叫,也有可能是半夜精力旺盛的貓頭鷹在搗蛋,土石巖塊分崩離析,一片越往上行駛越像剛發生過土石流災害的景象。

等等,不是說好要去夜店嗎?
別欺騙我未成年沒有去過夜店,就算叛逆的翹家國中生也都知悉,夜店不可能在鳥不生蛋、狗不拉屎的山區營業吧!
這是怎麼回事?
阿宏想要把我們載去哪裡?
我看了很多限制級的美國恐怖片,就是番茄醬亂噴亂灑不用錢的那種血腥虐殺片。
通常第一個被殺的角色,都是首先發現殺人魔的真面目或是第一位察覺事有蹊蹺的倒楣鬼,而且通常為了吸引觀眾的目光,第一位死的角色都很悽慘。
現在,每個人都在睡覺,只有我和阿宏眼睛是張開的。
我不想死,我還不能死,這輩子沒有交過女朋友的我,怎麼能早逝在跑車上頭,墓址還是骯髒的腳踏墊上呢?
當機立斷,我也閉上了眼睛假寐。

阿宏把車開進了杉樹林中,他將引擎熄火,揉了揉緊繃的太陽穴讓肌肉稍微鬆弛。
我偷偷瞄著他的一舉一動,一邊輕聲喊著樂樂的名字。
「饒樂妤......喂!醒醒啊!」我實在是快瘋了,難道大家都過得太安逸而失去警戒心了嗎?
然後他推開車門,走到了後車廂取些東西,而我趁這空檔叫醒了不知死活的大家。
「各位!我們上當了!他根本沒有要把我們帶到夜店啊!」我大呼小叫,要不是空間不夠我可能還會跳上跳下。
每個人無不睡眼惺忪,當初想要續攤慶功宴的衝動,早就一覺醒來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來不及了,阿宏搶先一步,敲了敲車窗。
我吞了沫口水,許了個應該沒辦法實現的願。

媽,對不起,我應該聽妳的話,別和陌生人上車的。
如果有來生,我一定好好孝順妳,再做妳的大兒子。

現在纔想這些或許為時已晚,但總比一片空白好得多些。
「去夜店前,我有事情要拜託你們......」阿宏語帶神祕地說:「就當作是夜店的門票。」
他的胸前抱了好幾支挖土的大鏟子,腳邊則堆滿了厚紙箱和郵局的海鷗便利箱。

「你們先下車吧,男生一人一支鏟子。」阿宏頓了半晌,才娓娓道來:「我們來埋屍體。」


國中時期的我閒來無聊,就會去圖書館借一些老師絕對不會沒收的書來看。
像是《莊子》的漫畫版寓言、日本經典讀物《源氏物語》、中國愛情章回小說《紅樓夢白話版》、回到過去的風流男子《尋秦記》、戴晨志勵志系列、《合氣道初學篇》等等雜七雜八的書我都照單全收,好讓我寫小說的時候能縮短收集資料的Google時間。
那時候成績還是班上前五名,可以將我用功讀書的程度和寫小說的熱度畫上等號,所以我一邊享受構思故事的樂趣,一邊沒有壓力地把每學期的漂亮成績單拿給父母看。
想當然爾,那麼白爛的我怎麼可能乖乖地過著每一天的國中生活?
有時候讀書、寫小說久了也會累,當然要做點熱血的事情補充我的能量,讓我繼續航行在故事裡的汪洋大海。
所以我什麼蠢事情都幹過,很抱歉那時候很不會想,但哪個國中生會這麼成熟呢?尤其是血氣方剛的小男生。

我們打過自己辦的摔角比賽。
甚至別班的同學也被我們的摔角精神感染,每班都燒起了一股摔角熱。
柯忠佑那時候迷上美國的摔角聯盟WWE,所以每節下課的時候都會聚集班上的男生們到教室的角落。
那個角落有兩張靠牆的木桌,木桌是簡陋的觀眾席,可以讓女同學坐在上面看我們扯衣服打架。
木桌旁邊有兩扇窗戶讓溫煦的陽光透進,而有陽光集中照耀的角落正中央,約有三坪的空間足夠我們撒野,由於那個角落的地板是特別挑高起來的,而且用的不是摔倒會受傷的大理石地板,是有軟度的木質拼板。就像是天造的摔角擂臺一樣。
所以我們每天都打,每天都摔,每天都在競爭用普通腰帶黏上假金牌製作的冠軍腰帶。
說到摔角,我們每個人都代表一個摔角選手,我也不例外,Bobby Lashley就是我那時候扮演的角色。
每次登場前,應忠佑的要求,我得在自己暗戀的某位女同學面前模仿Bobby Lashley雙手機關槍掃射的登場動作,嗯,很蠢。
而且那時候好像就只有我一個人有做登場動作......
那不是重點,重點是我的溫和的脾氣和個性,怎麼可能真的和自己的好朋友認真摔來摔去,不小心把友誼摔破怎麼辦?
於是我只跟要熟不熟的那種朋友戰鬥,雖然只是遊戲,還是要認真一下比較好啊!
可是美其名是打摔角,但都很怕受傷的我們玩到最後,都只是抱在一起看誰先被絆倒,然後再被壓制在地上三秒,贏得很蠢的勝利。
有時候對上贏不了的對手,我就會使出「踩腳趾」這種專屬於我的賤招,看能不能製造反敗的機會。但也不敢真的踩太用力啦,所以常常被壓制在地板上,聽裁判讀秒的人還是瘦弱的我。
雙人團體戰、三方威脅戰,甚至是誇張的一對多,各種賽制我們都體驗過。
汗水根本當作了飲料,骨折的人難免再次骨折,學生制服硬生生被扯開而掉在地上的鈕扣不勝枚數。
熱血的小屁孩,十四歲的青春吶喊,有氣有力地讓全校都聽得到我們的回聲。
此外,和樓下的同學拿長柄刷大戰、玩滅火器、趁學長姐畢業到他們的樓層打水仗、到操場打棒球等等事蹟也都有我們嬉戲過的足跡。
除了傷天害理的偷拐搶騙,什麼蠢事情我們幾乎都做過了。

但,就是沒有埋過屍體。

阿宏將一箱又一箱的厚紙箱掇到空曠的草地旁,我們愣在一邊,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緊急狀況。
我踏著溼漉漉的泥地,瞧向足以裝一顆體育器材室管理員阿姨的項上人頭的小紙箱。
「到底是埋什麼屍體......」樂樂表情的形容詞是惶恐,站得遠遠的。
「不是啊,這樣子我們不就都是共犯了?」忠佑侷促地說,手中的鏟子抖抖抖。
這種情況,只有一個人還笑得出來,當然是笑點怪低的Carbs貝斯手,矮子小怪。
「哈哈哈哈,你把他們分屍了喔,分得徹不徹底啊?」小怪的身高真的很矮,比我矮了至少十公分左右。
阿爆不發一語,淡淡的神情,淡淡的維珍妮涼菸,呼的一口,煙幕瀰漫。
石中學長有點生氣地說:「尼...這格藍仁...藍仁!」我好像有點聽懂他說什麼。
不說話的藍眼睛外國人就是不說話,表情和阿爆一樣漠然。
「你們都誤會了......」阿宏搖搖頭,彎腰用美工刀切開了其中一個密封的小紙箱。
陣陣屍體腐臭味撲鼻而至,說明瞭歡迎光臨地獄。
然後抱了一隻小動物出來,牠眼睛閉上的模樣十分安詳,讓人捨不得將牠吵醒。
是一隻小狗狗,捲捲的白色。
但牠靠近肚子的地方染了點血,仔細一看,原來有個血窟窿在牠身上。
那怵目驚心的窟窿如果在我身上,我一定會馬上昏厥過去。
「牠們被一羣慣性凌虐小動物的歹徒用鞭炮炸傷,我找到牠們的時候兇手都跑光了......」
忠佑眼角泛著淚光,點頭道:「懂了,我們幫忙。」
「那個大的紙箱,該不會裝的是狗媽媽吧?」樂樂指著很大的那個厚紙箱,鼻水都快流出來了。
我上前抽了一張面紙給樂樂,她微笑地點了點頭接受我的體貼。
「你們可以幫我這個忙嗎?」阿宏用點頭的方式回答了樂樂的問題:「我一個人做會很鼻酸。」
大家都知道該做些什麼,很有默契地開始挖土的動作。
我們合力挖了一個個小洞,並溫柔地將每一隻可憐的小動物安置好,用人道的方式處理牠們尚有餘溫的身體。
這才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捨不得地把土推蓋在牠們可愛的身軀上。
樂樂承受不住悲傷瀰漫的氣氛,嚎咷大哭了起來。
阿爆上前拍撫著樂樂的背脊,猶如大姐一般地呵護。
那位藍眼睛外國人則在自己的胸前劃了十字架,提起鏟子繼續將土填平。

真的,這種事情一個人做的話,會很鼻酸。
那幼小的身軀,對這個新奇的世界還處於懵懵懂懂的階段,以為爛人們只是想跟牠們玩耍,根本不知道那羣爛人們只是想拿鞭炮傷害牠們,如此單純天真對比人類醜陋的性本惡。
看著那無端加上的外傷,我打了個冷顫。
越來越多人不珍惜生命,也越來越多人看不起別的生命。
如果青少年或是爛大人都浪費精力去實行豬狗不如的殺害生命任務,我可以替有執照的醫生斷定這纔是真正的腦殘,腦子有洞可以插球桿。

我只能說,這個社會真的生病了。
而且病得不輕。


紅色烤漆的MAZDA停在隨時會拍到靈異照片的荒郊野外,宛如一條野豹在學校走廊伸懶腰一樣突兀。
不和諧感的畫面,不輕鬆的心情。
阿宏兩手按在引擎蓋上,輕輕地倚靠著,似乎在回想著什麼往事。
「對不起,我還疑神疑鬼你要活埋我們......」我走向正準備打哈欠的阿宏,抱歉地說。
「趕羚羊,我人超善良的好不好?」阿宏不置可否,鑲嵌墨鏡的水鑽閃閃發亮。
我走到他身旁,順著他的視線,應該是他墨鏡底下的視線看去,一片什麼都沒有的白色霧氣繚繞,怪陰森的。
「你好像不是他們樂團的成員喔?」阿宏問著,低頭轉著手腕上的真皮手環。
「我不是,我是他們副團長的朋友。」
「哈哈,那你也有玩樂團?」
「才沒有,玩樂團不是我的專長,我只是喜歡聽搖滾而已。」
這個不平凡的男人,他的聲音很好聽,好聽到性向正常的我也有可能會喜歡上他。
「欸,天那麼黑了,你不把墨鏡摘下來嗎?」我問著,這是一個好問題,出自於我聰明的嘴巴。
「不行,這樣會刮到墨鏡,這很貴的!」阿宏小心翼翼將墨鏡戴得更穩,以免它從鼻樑滑落。
忠佑和藍眼睛外國人走了過來,將鏟子插在地上:「都OK了。」
樂樂和阿爆牽著小手走過來,就是好姐妹的那種牽法。
「阿宏,到底要不要帶我們去夜店了啊?」小怪跺腳,有點娘。
石中學長看了看手錶,晚上十點多,適合看康熙的時間。
「幫我收一收,準備出發!」阿宏宣佈,我們當然拿出開心的心情叫好。

上帝對每個人都是公平的,人有優勢就一定也會有缺點。
像阿宏這麼會嘶吼搖滾的男人,開車技術卻有待加強。
我們又擠了一遍,樂樂一樣擠在我的右邊,有髮香陪伴一路上便不寂寞。
阿宏駛得很慢,因為他自己也怕撞上路邊的護欄,或是和對面車道的汽車玩起碰碰車。
所以快擠成人乾的我們,在差不多一個小時的時間中,每個人都不意外地暈車了。
除了這次搶到副駕駛座的阿爆,她冷眼旁觀著忿忿不平又快吐了的團員。

臺北市八德路,京華城座落於附近。
街邊五光十色的招牌都有它吸引人的地方,不過不醉不歸纔是今晚的主題。
各顯潮流的都會男女在夜店門口排隊入場,井然有序地讓領檯蓋著夜夜笙歌的章。
終於到了,未成年還不應該來的天堂。

阿宏隨意將跑車停在路邊的白線旁,我們迫不及待地跳下車,舒筋展骨。
我們過了一個斑馬線,跟在阿宏的後面,宛若小鴨跟隨母鴨一樣。
有幾位穿套白色連身洋裝的輕熟女在我的左手邊拍照,每個都上了妝,長長勾人的假睫毛讓原本的杏眼更加迷離,嘴脣上的脣蜜讓人更想一親芳澤,尤其是羣擺下方的美腿曲線,更是夜店美女的精髓所在。
「欸,妳幫我跟那個弟弟拍照,快點他要走掉了啦......」一個很高挑的美女大叫,我都聽到了。
她往我的方向走來,背對著我約五步的距離然後擺好Pose,而我確定身後沒有帥哥或是小弟弟時,才靦腆地看一下美女們手中的鏡頭。
靠,我已經興奮了。
「幹,跟上啊柿子!」小怪在遠遠的門口大喝著,原來我已經落後那麼多了。
還沒進去夜店,那震耳欲聾的混合電子音浪已經從正門口衝擊而來。
門口附近,幾雙有點心機的可愛高跟鞋踢踢踏踏著,和幾圈還沒有人摟的細腰隨節奏微微扭動,彷彿在寫著英文單字的「誘惑」。
每位女性都盛裝出席,每個男士也稱頭筆挺。
幾位看似大學生的男生穿著街頭嘻哈的打扮,不曉得今晚是來包廂中尬酒,還是在舞池裡搖手晃頭。
看起來逞兇鬥狠慣了的圍事們在門口管理著秩序,其中一個光頭更是全身包覆著無堅不摧的黃金殺氣。
「是我。」阿宏在光頭圍事的左耳附語,輕聲細語的模樣也很帥氣。
「阿哲,讓他們過去。」光頭圍事要笑不笑的,跟正在數錢的領檯說話:「他們VIP。」
兩位看起來光鮮亮麗的長腿美女走過來在我們的右手手背蓋章,並遞給我們一人一個親切的微笑。
「走吧,小屁孩們!」阿宏嚷嚷,帶領我們走下了牆壁上裝置LED立體面板的迴旋階梯。

第一次的夜生活,我可要張大眼睛,將所有發生的都寫進小說......


嘻哈的混音舞曲還蠻好聽的,尤其當作這個場合的背景音樂更甚。
阿宏和忠佑他們已經在VIP包廂裡聊起天來,而我想要多看看夜店的樣貌,到處像遊魂似閒晃觀察。

原來夜店長這樣,超級吵是我對它的第一印象。
忽明忽暗的藍白色LED跑馬燈,很有嗨森氣氛的色彩變化。
在視線有點不明的擁擠廊道,我一邊說著「借過」好方便找尋廁所的蹤跡,一邊注意在高腳桌互相划拳的男女們。
已經開始了嗎? 夜店帥哥已經扛著獵槍將準心瞄準心儀的獵物了,是嗎?
幾個濃妝豔抹的女人聚集在一個地方大呼小叫,好像正比賽誰先將自己身上的衣服褪去,越少的人獲勝。
她們就在洗手間的正前方玩了起來,堵住了男生廁所的門口。
「不好意思......」我非常非常不好意思地說了聲不好意思,低著頭,害著羞。
善良的她們看出來我是第一次來夜店的小綿羊,便笑笑讓了條路給我走過。
正當我經過最後一位女性的時候,她突然一個挺身,軟綿綿的胸部就這麼和我的肩膀摩擦,撞個正著。
「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頻頻道歉,臉紅心跳快。
「哈哈哈哈哈哈哈!」濃妝豔抹的女人們拍手大笑,看著我低頭走進男廁。
夜店的洗手間設計得很時尚,然而我只專注在洗去臉上的羞怯。
太大膽了吧,那個女的......雖然這件事情我應該開心才對,但被這樣子「幸福的捉弄」不尷尬纔怪!
稍微整理了一下瀏海,對著鏡子練習充滿自信的微笑。
好,可以了。
我走出洗手間,那幾個濃妝艷抹的女性已經離開,我鬆了一口氣,尷尬這種鳥情緒只要一次就好。

夜店的立體環繞音響真的很頂級,四周圍除了酒杯和香水,連音樂都像是固體,豪不介意地擠壓著我的青春。
我回到阿宏預訂的VIP包廂,這包廂的位置剛好可以俯瞰整間夜店的男男女女,是貴賓等級的好視野。
「欸你跑去哪裡好色了啊?」忠佑挖苦著我,喝著一杯白白的東西。
「靠北邊,我去上廁所。」我把忠佑推進去裡面,然後坐上了包廂沙發:「你在喝三小?」
「奶酒。」阿爆淡淡地說,手指縫仍夾了根珍維妮涼煙。
我在心中暗喫一驚,這個眼高於眉的臭屁女竟然會主動搭我的腔!
「快喝吧,這樣喝其它的酒纔不會傷身。」阿宏笑笑,在桌面推了一杯奶酒給我:「別吐奶了。」
我接過,慢慢端起盛裝著奶酒的高球杯,啜了一口。
好奇怪的味覺刺激,口感好像去診所領藥的時候,醫生附贈給你喝的那種調適腸胃的胃乳。
「等等你們要不要去跳舞?」阿宏指著下方不斷變換燈彩的舞池,另一手把調酒放在桌緣。
「好啊,一定要跳的啊!」小怪眼珠子轉呀轉的,露出淫蕩的笑容:「其實我以前也有偷偷來過幾次了哈哈......」
「那我就不帶你們囉,你們自己好好玩。」阿宏比了個YA:「有事就來包廂找我。」
「你請我們來夜店玩,自己不玩這樣子好嗎?」我注意到這個禮貌性的問題。
「我朋友等等會來,你們先玩不要緊!」阿宏兩手揮舞,示意我們趕快去跳舞吧!
「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樂樂喝完最後一口奶酒,第一個衝出包廂。
「忠佑,你會跳舞嗎?」我不會跳舞,我苦惱。
「動就對了。」他簡單地說,充滿自信地笑:「走吧!」


比起跳舞,我比較喜歡喝調酒。
說到調酒,伏特加七喜則是我的最愛。

所以不會跳舞的我,一個人倚靠在吧檯附近,趁著無限暢飲的今晚,能多喝幾杯就多喝幾杯。
我品嚐著伏特加的濃烈,喉嚨被灼熱的酒水滑過,全身細胞慢慢地一個一個打開,感受這沒有壓力的氛圍。
舞池擠滿了上下跳動的男女,高舉的右手隨著美女DJ巧手音控的節奏晃動,空前的千人舉手盛況。
而舞臺上的辣妹迷你裙穿短短,上半身則用紅色亮皮的運動型小可愛襯託著美麗的胸型。
她們各顯神通,對著臺下的觀眾擺出撩人誘惑的姿勢,搔首弄姿著她們的美色,每一個動作都引人遐想。
想入非非,飛高高,高飛飛不高,我胡思亂想著,目不轉睛地盯著臺上辣妹的扭臀動作。
「同學,你幹嘛不去跳舞?」一個熟悉的聲音,轉頭一看是樂樂。
「我不會跳啊......」我回答,乾掉第三杯的伏特加調酒。
「你說什麼?」樂樂的聲音很大聲,可能是這裡太吵的關係。
「我說我又不會跳舞!」我努力大喊,因為音樂的聲音完全蓋住了我:「那妳怎麼不跳?」
「那裡有好多變態喔,一直想摟我的腰......」樂樂一臉嫌惡地說,好像很不喜歡這個地方。
「可是夜店不就是要來放鬆的嗎?」我轉向吧檯的調酒師比了個一:「再一杯伏特加七喜,厚一點的。」
舞池正上方的LED水晶燈柱從彩虹的頭一色開始輪番變到紫色,我呆呆地看著眼前有些搖晃的世界。
「你還好吧同學?」樂樂關切地看著我,她的手扶著差點踉蹌的我。
「我們去跳舞好不好?」我藉著酒興,大膽地邀約:「走吧!」

我們兩個高中生擠到人羣裡面,跟上四周的律動,學著擺動自己的身體。
沒有一雙鞋子還緊貼在地板,沒有人的右手是緊貼在褲子的車縫線上。
一位穿西裝外套的年輕男子和畫上紫色眼影的女子舌吻了起來,還有個戴潮帽的金髮外國人左右手摟著穿戰鬥服的小女生。
所謂戰鬥服,通常指的是低胸洋裝、迷你裙和高跟鞋,當然裸露的程度越高,殺傷力也就越高,相對地,防禦力也就越低(因為很難抵擋住鹹豬手的攻擊)。
穿紅色亮皮小可愛的辣妹們跳完熱舞下了舞臺,換了位身穿橘色半透明罩衫的熱褲正妹上場。
音樂節拍驟然加重,忽明忽滅的燈光打在舞臺中央的鋼管。
幾位擁有夜店公關外貌的辣妹拿著酒精濃度類似龍舌蘭的烈酒,開始餵食在場每一個客人,有的人還硬裝自己是千杯不醉,要求辣妹別停止傾倒烈酒。
會這麼做當然是為了助興,還有為了接下來的表演加分。

橘色罩衫的正妹隨著有點色色的嘻哈音樂扭腰,雙手往上伸展,讓紫紅色的髮梢在指縫間穿梭。
她身邊冰冷的鋼管只是個不會說話的配角,讓她成為今晚焦點的最佳搭檔。
罩衫正妹跳起了鋼管,她整個人懶洋洋地趴在舞臺上,眼神迷離,伸出了手掌抓住了最前面的一位白襯衫男子。
她那件熱褲呈現的弧度,正點!
「柿子,你怎麼那麼慢才來!」一個矮個子摟著一位穿低胸白色蕾絲洋裝的少女,往我這裡望來。
原來是小怪,這傢伙我太小看他了,沒想到他可以摟著不認識的女生的腰跳舞!
我假裝沒有聽到他說什麼,繼續看著臺上的鋼管秀。
一個音樂的爆點,熱褲正妹將自己的橘色半透明罩衫扯開,隨之而來的是豹紋點點的性感內衣!
歡聲雷動,該鼓掌的都鼓掌了,熱褲正妹用性感的臀部慢動作劃了好幾個圈圈當作掌聲熱烈的回報。
依稀看見,熱褲底下似乎是粉紅色豹紋的丁字褲。
「樂樂,我可不可以摟著妳的腰跳舞?」我頭有點茫茫的,但我還有意識可以分辨哪個正妹是樂樂。
看著小怪都有女孩子願意讓他摟腰,喝得有些茫的我也不想被比下去。
「你說摟腰嗎......」樂樂不好意思地低下頭,然後點點頭。
我開心,緩緩靠近樂樂的臉龐,近到只有一個呼吸的距離。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玫瑰亦或是蘭花香水融合汗水的氣味,並不難聞,是嗅覺可以接受的標準。
香汗淋漓,身邊有不少的男士也摟著女孩共舞,我輕輕舉起雙手,放置到樂樂細腰上的凹陷處。
樂樂的小腦袋瓜在我面前晃動,而我的手緊緊摟著她的腰,拍子越重,我越死命地想把大腦甩掉。

忘記熱褲正妹的鋼管秀何時結束的。
舞臺上的主持人用單腳連續跳躍登場,美女DJ換了首醬爆弟弟的《Crank That》來刷盤。
不管是2008年還是民國幾年的夜店,都會有選拔Party Queen的活動。
「呦!帥哥辣妹你們今晚嗨不嗨啊?」主持人拉長尾音,長得超像饒舌歌手熱狗的他大喊:「今晚更嗨的就要來了,尖叫吧!尖叫聲死去哪了咧?來跟著我喊:『夜店皇后非妳莫屬』!」
「夜店皇后非妳莫屬!」全場的聲音,依稀還有接吻的聲音。
我左後方幾個戴眼鏡的男生不知道在嘀咕什麼,反正不是什麼正經的對話。
「同學,我想先回去休息......」樂樂掙開我的雙手,從旁邊六個彼此密不可分的女生堆鑽出。
「等我一下,我陪妳回去......」我站穩腳步,跟上樂樂殺出的血路。
回到了VIP的包廂,我看到藍眼睛外國人和石中學長已經趴在桌上睡著,然後阿宏和幾位同樣戴墨鏡的朋友比手畫腳聊著天。
樂樂坐上了沙發,我也跌回到沙發的懷抱。
我湊近,樂樂就往旁挪了一格,我再挪一格,她也不惶多讓移了兩個屁股的距離。
「妳......妳幹嘛啊?」我不解,嘴巴都是伏特加和檸檬的味道。
樂樂沒有回答,頭低低的,不敢看我的眼睛。
這時候我的身後突然站了一個頭髮看起來很多的女生:「你是不是欺負我家樂樂?」
這聲音......是阿爆啊,正好,我現在喝了酒,纔不怕妳咧!
樂樂見到阿爆到來,馬上從沙發上離開,撲向她的懷抱。
三小?現在是什麼情況啊?
樂樂在阿爆的耳邊講了幾句話,我只能從微暗的燈光發現阿爆的五官漸漸扭曲起來。
阿爆扭曲的臉孔,彷彿一條被擠乾的抹布。
「幹,你給我起來!」阿爆衝了過來,用雙手將我的衣領連人拉起。
我甩開她的手,回嗆:「幹,妳今天一整天都在弄我,有完沒完啊?」
阿宏見狀,停止和朋友們聊天,放下裝滿碳酸飲料調酒的可林杯走了過來:「是又怎麼了?」
「他摸樂樂的屁股!」阿爆直言不諱,對著我比中指:「幹死變態!」
「靠,我明明就沒有摸!」我搖搖頭,雙手舉高,明明就沒有人拿槍威脅著我。
「哪個變態摸了會承認?」阿爆口氣非常火爆:「馬的,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覺得你是個王八蛋!」
阿宏平靜地看著我,我委屈地看著樂樂,樂樂難過地說:「我不知道是不是同學摸我的......」
「樂樂相信我,我真的沒有摸妳屁股......」我解釋著,酒醒三分:「我的手始終在妳腰上啊!」
「幹!」阿爆抓狂,一拳就這樣打了過來。
碰!我喫痛,往後倒在黑色沙發上,還不小心踢倒了放在桌上的威士忌酒杯。
「匡啷!」酒杯破碎的清脆聲,在我腦海中迴盪。
還好所有人的焦點都在Party Queen的選拔上,就算鄰座的包廂有人聽見了也沒有空理會──他們正忙著摸奶和熱吻呢!
光頭圍事走了過來,凶神惡煞的臉孔映在我的眼簾。
在我完全失去意識之前,我只看見樂樂好像在哭,阿宏和光頭圍事解釋著剛剛發生的衝突。
而阿爆呢? 下次我一定要把這一拳給打回來......

雪特,我忘記調酒師欠我一杯伏特加七喜了......


「柿子,欸柿子醒醒......」忠佑拍拍我的臉頰,兄弟嘛,他當然不放過可以用力甩我巴掌的機會。
我睜開眼睛,看著忠佑鼻頭上的痘痘傻笑。
「起來,兄弟我還沒跟你乾杯耶!」忠佑的銀色頭髮在黑暗的地方看來就好像是放在掃具室的拖把。
我起身坐穩,因為方纔我斜躺在紫賓色布沙發上昏睡。
由於酒精還在我體內作用的關係,頭有點痛痛的,難免的飲酒後遺症。
「你是誰? 小怪......嗎?」我故意的,揉了幾下太陽穴舒緩頭痛。
「幹你兄弟啦!」忠佑遞了一杯內容物黃色在下綠色在上的調酒給我:「熱吻夏威夷給你。」
「你說啥?熱蚊威力?」我覺得兄弟人真不錯,我明明頭還在痛,還給我一杯看起來後座力很強的調酒。
忠佑自己則喝著威士忌可樂,老實說威士忌真不是我們小孩子在喝的,尤其加上可樂之後的口感更是令人匪夷所思。
桌上擺滿了夜店的單點類點心,上頭還有我最喜歡的美式薯條沾塔塔醬。
正當我要沾一條來喫的時候,忠佑的臉突然靠得我非常近,他鼻頭上的痘痘和我只有一公分的距離。
靠,忠佑不會瞞著我,其實多年來交不到女朋友是因為他喜歡我,然後即將趁氣氛佳燈光美的今晚出櫃了吧?
千萬不要做傻事啊,我的兄弟。
「欸,你是不是對樂樂有意思啊?」忠佑兩隻眼瞇成一條細細的直線,就跟《整人專家》裡吳孟達的雙眼一樣瞇得很細。
「幹,連你也懷疑我有摸她屁股,兄弟就做到今天吧!」我假裝不爽,其實我不在意,反正誤會已經深得像一條海溝了。
忠佑冷笑,搖了搖飄浮在威士忌可樂上的冰塊,看著它們相撲:「是兄弟才提醒你,別對她太認真。」
為什麼不要對樂樂太認真? 
難道她已經有男朋友了?
或者她爸是黑社會的大哥大,所以她是黑道千金囉?
我偷偷瞄向坐在對面的阿爆和樂樂,竟然發現樂樂也在看著我。
算了,像這樣子的正妹,我一個普通男生何得何能和她有進一步的發展呢?
我壓根兒沒想過自己有資格喜歡上她,更別提她會瞎了眼喜歡上我。
加上被誤會摸她屁股這件事,連做朋友的機率都被核爆到微乎其微了吧,我想。

這時,兩位約二十幾歲的辣妹踩著恨天高的高跟鞋從我們包廂經過,手中各握著一杯取名「風情萬種」的雞尾酒。
從額頭到鼻尖,再從下巴到小腿,這條側面的曲線是女人最引以為傲的亮點。
但重點是我要和樂樂道歉,儘管錯不在己。
「唉,還是向她賠個不是好了。」我喃喃自語,挨向樂樂和阿爆坐的位子前進。
我兩手空空,面帶微笑,像周星馳那樣的燦笑。
「爛人,你還敢靠近我們?」阿爆的不禮貌攻勢,我似乎習以為常。
我沒有夾著尾巴逃跑,反而坐在阿爆的身旁笑著說:「太兇不像女孩子喔,阿爆。」
「幹你個媽!」阿爆破口大罵,但分貝仍被現場的爆炸電子音浪壓過。
樂樂擋在我們兩個中間,制止了我們倆即將大吵一架的衝突。
「夠了!你們兩個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樂樂呼吸急促,看得出來她很緊張。
我怔住了,連一向脾氣火爆的阿爆也愣在那邊。
「我去洗手間。」阿爆怒火中燒,逕自往洗手間的方向走去。

不知不覺的發展中,我和樂樂又獨處了。
樂樂一屁股坐了下來,沒有想要說話的意思。
忠佑笑笑地看著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我還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因為樂樂好像快哭了。
我認真說著:「那個,剛剛在舞池裡面我真的沒摸妳屁股,我雖然很色,但我不下流。」
樂樂抬起頭來,模樣就像是惹人憐愛的小貓咪:「我知道啦,誰......誰會在剛認識對方的情況下就......」
她欲言又止,最後鼓起勇氣說:「同學你不會的,對不對?」
我沉默了六秒鐘,說:「對呀,我沒那個膽,我說真的。」
「還要想那麼久喔,你真的很白目耶!」樂樂破涕為笑,伸手打了我的肩膀一掌:「白目。」
我莞爾:「所以不要生我的氣,真的不是我。」
「好啦,我相信你。」樂樂真的是脾氣溫和又善解人意的女孩,男孩不心動纔怪。
「謝謝妳小姐。」我挑了三下眉,裝成一位知書答禮的英國紳士:「小姐,有這個榮幸邀妳去喝一杯嗎?」
「你的眉毛很好笑耶!」樂樂開懷大笑,白了我一眼:「你都不行了還喝......」
算是解釋清誤會,和解了吧? 我心想,總算了卻陰霾在心中的一樁心事。

夜店沒有想像中的那般恐怖,因為這裡只不過是一間有美酒和音樂的社交場所,跟十八世紀啟蒙時代的沙龍有異名同效之妙,差別就在於尋歡作樂和認識朋友的時間點不同罷了。
阿宏和他兩個戴墨鏡的朋友相談甚歡,但沒喝多少酒,所以保持著提防扒手的清楚意識。
小怪舞跳累了,自己一個人搖搖晃晃地跌回包廂,科科科地在那邊傻笑。
忠佑醞釀著想要搭訕夜店美女的情緒,調節呼吸著,不知道吸進去鼻腔的是氧氣,還是勇氣。
石中學長醒了,正和剛回到包廂的阿爆玩起骰子版的吹牛遊戲,輸的人就要乾掉一杯調酒。
渾身菸味的阿爆,常常起身去吧檯點酒,不曉得是不會玩吹牛,還是故意輸得一蹋糊塗。
而我還不知道名字的藍眼睛外國人,現在正和一位俏麗短髮的大眼睛女孩用英文聊天。
真的是很喫香,在夜店的外國人。
阿宏和他的朋友好像在商量什麼重要的事情,一下子議論紛紛,一下子低頭不語。
突然,阿宏坐到了我們Carbs成員們的中間,清了清喉嚨。
「欸,你們喜歡五月天嗎?」阿宏突然拉開喉嚨,對著我們丟下了一道題目。
「我我我!」樂樂舉手,雙腳踏踏踏踏踏著地板:「我超喜歡阿信!」
「偶爺......洗憨!」石中學長露出潔白的牙齒微笑,想必他的答案也是喜歡。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小怪大吼大叫,不知是在爽幾點的。
「我還好,但他們真的很厲害。」忠佑點點頭,因為我知道他都聽外國樂團居多。
阿宏似乎很滿意我們的回答,彈了一下手指說:「你們超幸運的,我這裡有五月天演唱會的公關票,念在你我有緣,就送給你們吧!」
「哇哇哇哇哇!」樂樂和小怪這兩個頭號粉絲幾乎同一時間大叫。
「可是,有條件的。」阿宏賊賊地笑著,好像接下來要講的話會讓我們大喫一驚:「我要你們在兩個禮拜之內,在西門町準備兩首五月天的歌,場地我會幫你們喬好,你們只要專心練團就好。」
忠佑聽到有表演的機會,眼睛又雪亮了起來。
「這沒有問題啊,我們團都喜歡練五月天的歌當作暖身!」忠佑熱血沸騰,雙手緊握。
「偶們......偶們沒溫體。」石中學長比著大拇指朝上,很有自信的大拇哥。
「太好了,有表演機會又有演唱會聽,未免也太犯規了吧!」小怪用喉嚨發出第三種我沒聽聞過的笑聲:「咕嚕嚕嚕估嚕嚕嚕......」
「我還沒有說完耶,你們在爽什麼......」阿宏看著我們興奮成這樣,也非常開心的說接下來的話:「我說的你們,還包括這傢伙!」
阿宏指著我,我面無表情往後一看,但是後面只有沙發的泡棉和懸掛在天花板垂下來的流蘇裝飾。
靠,阿宏的手指真的是指在我的臉孔上,而不是我後面的誰。
今天不是愚人節吧? 難道愚人也有別的專屬他的節日,愚人行憲紀念日是吧!
「可是他不是我們團員耶,阿宏。」忠佑一臉尷尬地說:「他是來看我表演的朋友而已......」
「對啊,而且我不會彈吉他耶哈哈!」我搖了十五下頭:「我是個才唱兩句歌詞就被淘汰的音癡。」
「不會彈吉他就學啊,那你就當他們的新吉他手囉!」阿宏很隨性的個性,跟忠佑有點雷同。

那你就當他們的新吉他手囉!
那你就當他們的新吉他手囉!
那你就當他們的新吉他手囉!
那你就當他們的新吉他手囉! 
那你就當他們的新吉他手囉!

突然間,那個在歌唱大賽被評審按鈴、臺下聽眾要笑不笑的表情、和我一臉尷尬站在臺上的畫面,再次浮現於眼前。
明明已經甩掉的那種難過,卻又從另一個路口追咬著我不放。
「我認識的Carbs,應該不會這樣就打退堂鼓吧?」阿宏雙手環抱於胸:「好吧,那就算囉!」
糟糕,阿宏的這番話,無非是兵法之中鼎鼎有名的激將法。
剛好我兄弟忠佑自傲又激不得的個性,我想不會就這樣正中下懷吧!
「我們又沒有拒絕你,別小看我們了!」忠佑自信的說著說著,我的臉垮了垮了。
「對啊,兩個禮拜,可以的!」樂樂微笑,對著我說:「同學,對吧?」
「你就是萬中選一的吉他神手吧,柿子?」小怪吐出舌頭鬼笑,我真想拿什麼東西把他的舌頭剪掉。
石中學長身為團長,應該比較理智一點吧,我用哀求的眼神看著石中,拜託他不要毀了他們團的名譽。
「我......接受。」這短短的三個字,石中竟然講得超級清楚。
「我沒意見,反正我彈我的吉他就好。」阿爆冷淡的回答,竟然連她也沒有意見。
「史丹,你呢?」忠佑吆喝著,把那位藍眼睛外國人喚回來。
這位叫做史丹的藍眼睛外國人好像聽不太懂中文,只簡單的比了個YA當作回應,然後繼續把他的妹。
阿宏身後的朋友們好像正在用墨鏡底下的眼睛打量著我,不曉得在竊笑著什麼。
「我們都可以了,deal?」忠佑伸出右手,非常肯定的語氣。
「那兩個禮拜後,西門町六號出口見。」阿宏也伸出右手,渾身是勁。
兩個熱血的靈魂握住對方的手,灌輸強勁的內力。
「如果你們輸了,就要答應我做一件瘋狂的事情。」阿宏以五月天門票當賭注,跟我們要求了獎品。
「怕你?」忠佑點頭,完全無視於我的存在。
阿宏看向了我,笑了笑說:「你是關鍵耶,小子,你有那個能耐駕馭吉他嗎?」
「我就真的不會彈吉他啊......」我說實話,這時候打腫臉充胖子沒有鳥用。
「永遠別害怕自己不相信的東西。」阿宏淡淡地說,也對著我伸出了右手:「我期待你的回答。」
我只好伸出手,和阿宏來個男子漢的約定。
兩個禮拜,僅僅兩個禮拜,完全不精通樂理的我,竟然要和吉他相親相愛,甚至變成無話不談的好兄弟?
我連歌唱大賽都可以搞砸了,何況是更上層樓的吉他刷弦?
「同學,歡迎你便成我們的一份子囉!」樂樂親切地說,她不明白我五味雜陳的心情。
我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夜店啊夜店,不是答應要讓我一醉不醒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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