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有點驚訝地望著手機中手塚傳來的訊息,這個人居然配合他,煞有介事地和他開著玩笑。

 

手塚以前是這種個性嗎……,輕鬆地和他閒聊的情形不罕見,但附和他的瞎扯記得未曾有過,在德國是發生了什麼……,疑惑地看著手機,同時止不住甜蜜,來自手塚,即使只是隻字片語,都可以一再閱讀毫不厭倦,彷彿可以從字裏行間讀出甜味來。

 

過了幾秒纔想起,他們身處同一座球場,手塚就在離自己不遠處,一直看著手機本末倒置的自己實在昏了頭,抬起頭來,只見手塚一臉嚴肅地注視步入場中的選手—手塚現在的指導人波爾克,進入職業網壇後未曾嚐過敗績,堪稱最受矚目的新星,更被預期有朝一日必會站上頂峯,這樣的選手竟在表演賽中就登場,也才發覺,他專注在和手塚的對話中時,周遭的氣氛已經變得沈重,高中生們還算平靜,第一次見識世界盃的中學生間充滿著不安。

 

方纔,手塚和Q.P組成的雙打擊敗跡部和入江前輩的組合,他即使為手塚高興,也不免對於結果感到驚愕—兩邊整體實力相差太多,對方是在告訴他們,第一場的勝利只是僥倖,接下來,德國隊不會讓日本隊好過,最後一場表演賽波爾克的出場更是證明。

 

手塚和跡部,曾經勢均力敵的對手,再次同場卻出現巨大的差異,手塚不過去了德國一陣子,實力的提升已經證明德國隊絕非浪得虛名,當今網壇聲名赫赫、實力更在手塚之上的波爾克,帶來的壓力更為驚人。比賽尚未開始,光是站立場中,壓迫感便輻射至四面八方,在場的中學生們想的很可能一模一樣—若是自己,面對完全不同等級的對手,恐怕只有被輾壓得粉碎的結果,儘管嘴上逞強,畏懼與遲疑卻無可否認地彌漫著。

 

「各位,抱歉,可以讓我上場嗎?」在一片不知所措中,幸村淡淡地發言,接下重責大任。他偏頭,佩服地看著這位因為同住一間寢室而熟悉起來的隊友,若說網球是非常受精神狀況影響的運動,幸村無疑是能成為最強等級的人選之一,不止是本身的實力,更在他的精神。儘管對於能否享受網球似乎還存有疑惑,走出疾病深淵再次站在場上的堅忍毅力卻非常人可及,現在,更一肩擔起使人幾乎窒息的壓力,意志非凡。

 

因為勝算低迷而感到恐懼或絕望再正常不過,然而所謂的勇氣不是從不害怕,而是明知自己害怕仍舊勇於上前接受考驗,這是世界盃帶給他們的重大意義。

 

他望著手塚想,手塚在某方面和幸村很像,雖說手傷已經痊癒,在日後必定更為激烈的比賽中,能否隨心所欲發揮實力,能否信任自己的身體,完全擺脫心中的陰影,是無法避免的困難,想必手塚比誰都清楚,然而,阻礙重重無損他的決心,即使可能受到挫折變得狼狽甚至受傷,也會撐著走完他選擇的路途;而自己,還摸索著沒能決定未來,也該向他們學習,被選上來到了這裏,藉著網球,鍛鍊自己的心志,既是難得的機會也是必須完成的課題,不論輸贏,總該不虛此行。

 

在德國,手塚想必有許多和波爾克對打的經驗,不知對方在這種場合是否會使出全力,但無論如何,手塚也好,自己也好,甚至其他隊友們也好,都是值得一看的比賽,他收起手機,也專注在比賽當中。

 

不被看好的日本不但頑強,和德國的頂級選手有來有往,還在比賽中進化出新技能,過程緊張而精彩,結局不盡人意,卻不覺得被打擊,是很不錯的刺激,而且,表演賽就已經使人熱血沸騰,如果正式賽再次對壘,一定會是更好的比賽。

 

到時,手塚若真的是他的對手,他要如何應對……,球技的對決之外,走到這裏的自己,全部都將呈現在手塚面前,一想起就心臟緊縮全身緊繃無法剋制。

 

在和手塚約定要再打一場時,只是希望手塚在最好的狀況下應戰,只是想要看到手塚的實力,那時就已經認定,手塚是值得他以全力認真對待的難得對手,未曾料到,拿出全力指的並不只是一改自己平日閒散的個性,將所有絕活全部展現出來,手塚要見到的是無所保留的自己,比起球技,自己纔是手塚的最終目標,「真正的你在那裏」的質問是手塚久經等待,又被自己的試圖逃避激怒發出的微詞,他卻沒有察覺,直到那場幾乎造成兩人決裂的比賽,才發覺自己簡直恃寵而驕得過分,對於手塚的離開,他只看見自己這一邊的痛苦,事實上,手塚也絕不好受吧。

 

謝謝你,一直沒有放棄我。

 

「大石,待會,我不跟大家一起行動,有點事情,先走一步。」全部的比賽都結束,兩隊互相致意後,他找到大石,簡單告知接著的行動。

 

「好,這裏是國外,會有什麼事情……,是想拍照?剛剛看你在拍球賽。」

 

「嗯,這附近風景不錯,我去拍點照片,如果教練們問起,再麻煩你了。」

 

「啊,好的,不過,跡部剛剛一聲不響離開球場,不曉得去了那裏,真讓人擔心,教練問的話我就沒辦法回答,傷腦筋……。」

 

「只是發洩情緒吧,應該很快就會回來的。」

 

對跡部在比賽中使手塚的傷勢加重一事,他一直心存芥蒂,但看了幾場比賽下來,對跡部的個性也有了粗淺的瞭解—失敗是相當的打擊,心高氣傲的這個人容許不下失敗,更別說是如此難堪的成績,不復仇雪恥是不可能的,他必會想盡辦法扳回一城,下次再踏上球場,也一定有更為精彩的表現。

 

他們都一樣,既然選擇了網球為自己的路途,途中的逆境也好順境也罷,都會是滋養自己的土壤,不論勝負,什麼結果都有意義,而且,意義為何,必須親自尋找,前行的腳步如何,能夠走得多遠,一切操之在己。

 

散場的人羣熙來攘往,球場後門附近,靜止站立在樹下低頭沈思的手塚很顯眼,他放慢腳步,走上前去。

 

從不知道,只是這樣,一步步靠近手塚,充滿心中的人隨距離拉近映滿眼中,就滿心雀躍,幾乎要湧出來,同時,又非常不真實,手塚轉身離去,球場上只剩下他的畫面還像是昨日,此時此刻,手塚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非要拼命地以各種感官記住此時的微風、周圍的喧囂、地面的硬度、晴朗的天色和會讓人冒汗的溫度,才能說服自己並非在夢中,眼前的手塚不是幻影而是千真萬確。

 

手塚的確在等他。有個人在等待自己的感覺很好,就算途中曲曲折折,只要找到那個人、只要那個人注視著自己,就不會迷失,但是,對等待的人來說,若得不到回應不知道期限,等待會成為無止盡的折磨,未曾考慮過手塚的感受,愧疚之意襲上心頭,自己任性又遲鈍,真的是讓手塚久等了。

 

手塚像發現他的存在,抬起頭,目光沒有任何飄移直接望向他,他微笑,踩著不算快的腳步,享受沈浸在手塚的眼光中的感覺。現在不是比賽中,他的手上沒有球拍,手塚所看著的,只是他這個人,而不是打網球時的他,獨佔手塚的注視,他滿足不已,同時覺得自己這樣簡直像婚禮當中朝向新郎走去的新娘……,雖然實在是胡思亂想,自己絕對不可能是「新娘」,但如果真有那麼一天,似乎是很不錯的事……,他加深了笑容。

 

「想什麼這麼開心?」

 

搖頭,他的妄想太丟人了,「部長大人,你乖巧的部員來報到啦。」

 

手塚沒有說話,單手托住他的臉頰直望著他,目光專注像帶著重量般,不想放過他臉上的所有細節,曖昧的姿勢、熱烈的注視,氣氛一下就變得壓迫,「怎麼了嗎……。」

 

下一刻,手塚抓住他的手跑了起來,穿過人潮,直到一個安靜的小公園才鬆開。

 

「哈……,我說,你帶我到這裏來做什麼……,這麼久沒見面,一見就要考驗我的體力……。」

 

手塚將他擁了個滿懷。

 

「你……,這是外國人的禮節嗎……。」還沒從方纔的驚訝中回神,立刻又被手塚突如其來更親密的行為嚇了一跳,這傢伙怎麼回事……。

 

但是,好難得,不管出於什麼原因,都不想掙脫。

 

「對不起。」

 

一句道歉化解了沈默帶來的壓力,他放鬆下來,「沒想到你的第一句話是搶我的臺詞來說,而且,你在電話裏說過了。」

 

「想當面對你說。」手塚停了一下,「說我搶你臺詞,意思是你也想再說一次?」

 

「上次是想聽我的聲音,這次是想當面,該說你禮數週到還是得寸進尺……,不過,我的確也一樣,對不起。」

 

「還有,謝謝。」

 

「又搶了我的話,看樣子我們在這件事情上都不太信任手機。」他悶在手塚肩頭笑,這麼正式地道謝和致謝,手塚真的重視他,「我也很謝謝你,不過,告訴我,你現在的行為是出於禮貌還是其他原因。」有些話想弄清楚。

 

「我在抽籤會場遇見了大石。」

 

「嗯,他說過。所以?」

 

「我沒對他做出同樣的舉動。」

 

「公開場合不方便?」刁難一下。

 

「禮節和場合無關。」

 

「原來你不感謝大石?大石可是辛苦地一肩攬起各種大小事,我們才能順利來到澳洲。」

 

「不二……,你明知道我也很謝謝大石。」

 

「嗯……,意思是,這種事只對我?」

 

「只對你。」

 

「呵呵。」他也伸出手臂環住手塚。

 

他們安靜地相擁,運動過後散發著熱氣的身體已經冷卻下來,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的熱度,雖然南半球正值夏季,在涼爽的樹蔭下仍然顯得舒適,更別說這是來自手塚的溫度—不得不說,手塚選了個很不錯的地點,和球場相反的方向,不會有認識的人打擾,他們可以好好享受既是久別重逢又是初次相擁的感覺。

 

「我很感謝你。」

 

「原因是?」

 

「感謝你來到這裏。」

 

「我不是為了你才來的。」

 

「所以才更感謝。」

 

「當時,我進退兩難,因為追不上你的腳步感到挫敗,又沒有辦法完全對網球死心,將你當成放棄網球的理由,真的很抱歉。」

 

「矛盾的不只是你,我也一樣。你的重視,我很高興,同時也擔心這樣下去對你來說會有不好的影響,但不論如何,我的作法還是太粗暴了。」

 

「是很粗暴。」

 

「對不起。」

 

搖頭,「對我施加壓力不是壞事,你不這麼做,我可能就不會到這裏來了。」

 

「能在這裏見到你,對我來說非常幸運。」

 

「很希望我也打職網?」直接問出了心裏的疑問。

 

「這不重要。」

 

「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手塚沈吟片刻,「是,我希望你也一起,但即使你的決定仍是不再繼續網球之路也沒有關係。」

 

「我怎麼決定你都不要緊?」

 

「嗯。」

 

手塚居然承認得毫不猶豫,他有點混亂,剛才的溫情是怎麼回事,會錯意了嗎……,「啊,是啊……,我們本來就沒有什麼關係……。」他掙脫手塚的手。

 

「想到那裏去了,」手塚伸手把他拉回來,「我會說我的希望不重要,是不想幹擾你。」

 

「不是說沒關係?」

 

「是沒關係。原本,我很擔心,一旦你不打網球,我和你會就此分道揚鑣,但現在,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們的連繫都不會消失,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我說的對嗎?」

 

手塚的話聽來勢在必得,他望著手塚的雙眼,卻捕捉到一絲不確定,像懸著心在半空,原來這傢伙也還有不安,他頷首,釋懷微笑,他們的心情是一樣的。

 

即使已經知道自己的心情,感受得到手塚的重視,在對方的確認之前,星星點點的懷疑隨時可能被觸動甚至擴大,造成更大的恐懼,這樣的心情,也許來自對自己不夠相信,也可能只是來自太過在意,害怕失去對方的惶恐,盡在不言中固然美妙,在某些時候言語卻不可或缺。

 

想到他們可能是以同樣的心態看待彼此,溫暖瞬間溢滿心口,「你說了有機密要告訴我。」所謂「機密」,他猜測,和自己有極大關係。

 

「嗯。」

 

「剛好,我也有祕密想讓你知道,要不要猜猜?」

 

「先讓我說。」

 

「洗耳恭聽。」

 

擁抱重演,不同的是,這次手塚的手臂收得更牢,臉也離他越來越近,他動彈不得,幾乎要貼在一起的時候,他聽見手塚幾不可聞的低沈聲音,「不二,我喜歡你,請成為我最重要的人。」

 

他張大雙眼,還沒能反應過來,隨即是覆上自己嘴脣的既溫柔又掩不住緊張的親吻。

 

被最喜歡的人喜歡上的感覺竟然這麼美好,感情一湧而上,令人全身發顫不知如何是好,他想要笑,眼淚卻不聽使喚地滑落,在親吻間的空隙,他輕喘著回應,「我也是……,我也喜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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