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中國的傳統神話，著實是薄且虛無，除了幾大報的上名來的開荒神祇，幾位人身卻神為的人間領袖，一些飄在空中的故事與事件，其他的故事實在是太薄太薄。中國神話一開始就是散亂的，隱藏在各種筆記，詩文，散文，個人著述等等的片段里。

春秋戰國時代的詩歌、散文，歷史作品裡對人的神化、佛本生故事，禪宗公案故事，民間傳說、民間小說、筆記小說……三千餘年的零零星星，構築了一個風雨飄搖的神話志怪體系，還未經過童年就已經長大成人的神話體系。

中國的神化，是「神化的人」，身而為人，卻有神性，升神格。炎黃、蚩尤、神農、大宇、後裔凡此種種，以人類之肉體，行神明之闊大之事。

02 生命本身沒有意義

「 整整七七四十九日，女媧晝夜不息，泥做的人已經跑了漫山遍野，甚至大荒邊際的河海里，無數星辰日月，幾代已經過去了，女媧猝然回頭，看見人聲喧鬧，已經起了部落炊煙，男女身披獸皮，兒童成群，其樂融融，五官長相與諸天神魔殊無二致。她忽然掩面哭泣，那大概是最早的母親對子女的感情，發自本能、難以割捨。」

人的生命幾十年，無論對於傳說中的神明、妖魔鬼怪，都短的不可思議。人們哀嘆：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時間長河面前，人類也不過是一隻蜉蝣，夏蟲不可語冰。

整個人類，沒有人能真正親歷過宇宙爆炸、星球成型、滄海桑田、文明更迭。自然的大節奏,宇宙的大尺度,其時間歷程都遠遠超過了人類的全部歷史。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在龐大時間尺度的平等上,人並不比朝菌、蟪蛄優越多少。

人類唯一優越，也許在於「求知」，即使生命苦短，也能夠藉由知識的傳遞緩慢的積累，信息量雖小，小到「人類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但是好歹是邁出了令神明發笑的一步。

如果朝菌和蟪蛄也能夠「感受」生命,也開始思考生命，哀嘆自己短暫如罅隙的生命，苦於生而無用無為，思索繁衍和繁殖的優劣，人類大概也會發笑吧，雖然並不比他們強太多。

據說生於世間，除了宿命千般萬般求不得之苦，大多的苦楚來自於想得太多，讀書太少。

有時想一想，書是先人留下的，曾經那些智識將將萌發的先聖們，生於混沌，萬般不曾開化，萬物競相歸於無知。

無書可讀，無人能解惑，只能懷著對天地的諸多疑問，懷著對神明的敬與畏懼，懷著對存活的質疑，一路跌跌撞撞摸索下來，想來現在唾手可得的知識，竟然也是血與骨一般，粒粒皆辛苦，字字皆珠璣。

「人從一出生開始，就知道自己是要死的，每過一天，都離死更近一步，無論是英雄豪傑，還是懦夫小人，幾十年如同過眼雲煙，彈指一揮，就殊途同歸，他們好像生出來，就是為了要死。」

「可是你看，他們活著的每一天，都在奮力掙扎，為溫飽、為權力、為財產、為感情、為能再多活一天、為所有你能想到的任何事，而無數次死裡逃生，然後在最後一次掙扎中精疲力竭而死。如果『死』是混沌，那『生』就是不斷地掙扎吧。」

03 人類原罪與計生（沒有）

中西方神話里，人都有著不可磨滅的原罪。因為人的愚鈍、爭奪、大不敬，各地的各大神明都紛紛表示了造人的後悔，幾乎全世界的文化文明，都有著類似於「大洪水」毀滅的記錄。

x蘇美爾神話x

遙遠的年代，四位神靈共同統治這個地球：蒼天之神、大護法神、戰爭與愛的女神、水神。其中水神最關心人類，是人的守護神。

在那個時代，地球上人煙十分稠密，人類不斷繁衍，整個世界充滿噪音，如同野牛吼叫，吵得天神不能成眠。大護法神聽到人間的喧囂，便對座上諸神說道：「人類的喧鬧實在刺耳，吵得我們不能安寧。」於是眾神決定消滅人類。

x聖經x

耶和華看到人類的罪惡愈來愈大，終日所想的都是惡事，就很後悔造人，於是說：「我要將所造的人和走獸，並昆蟲，以及空中的飛鳥，都從地上除滅，因為我造他們後悔了。」

x希臘神話x

天帝宙斯統治大地，看到人類愈來愈殘忍無道，人心險惡，弱肉強食，正義和禮節漸離人而去，就說：「人類是世間禍源，若憐憫他們而讓他們享樂，就會立刻繁殖，變得驕縱傲慢;如果懲罰他們而讓他們受點災難，固然會收斂，但轉瞬又會墮落，無惡不作;因此，倒不如一次消滅了他們。」便召集諸神開會，結果決定下大雨製造洪水把人類淹死。

x中國上古神話x

盤古開天闢地，天清地濁，女媧未等到低面澄清就摶泥造人，人於是天生自帶「貪嗔痴」，天生心懷的暴虐與毀滅的慾望。為「大不敬」。

共工，又稱共工氏，是中國古代神話中的水神，掌控洪水。在中國先秦古書《列子·湯問》中記載，傳說共工素來與顓頊不合，發生驚天動地的大戰，最後以共工失敗而憤怒地撞上不周山而告終。

往古之時，四極廢，九州裂;天不兼覆，地不周載;火爁焱而不滅，水浩洋而不息;猛獸食顓民，鷙鳥攫老弱。於是女媧煉五色石以補蒼天，斷鰲足以立四極，殺黑龍以濟冀州，積蘆灰以止淫水。蒼天補，四極正;淫水涸，冀州平;狡蟲死，顓民生。

堯舜時期亦有一場大禹治水。

故事都很類似，原本荒涼寂靜的母親大地，亂鬨哄你方唱罷我登場，那些被神明造出來的小泥人，也和其他動物一樣為了生存而做合理的殺戮與爭鬥。

可是人類的智力遠超動植，人類社會日漸強大有力，卻能滋生千奇百怪的感情——嫉妒、仇恨、偏執暴虐、喧鬧爭奪、驕縱傲慢、過量繁殖。

子不語怪力亂神，敬鬼神而遠之。

人類破壞秩序、傷害自然，自以為是智力頂峰，地球主宰，然而無數神話在遠古就都提出了制裁。人類如此統一口徑地被視作蝗蟲一般，避而不及，忽然有些理解馬爾薩斯人口理論和計生委員滅霸同學了。

所以，人類要保護環境、素質教育和計劃生育（沒有）。

當事件超出人類的知識範圍之外，事情單用科學和自然無法解釋，只能理解成更高層力量的所為。

但是這種力量該是神明還是自然、天道？神明即是自然與天道的代言人嗎

04 神祇亦蜉蝣

三千世界神佛，被信仰者生，被遺忘者死，神明也如同人類一般天道輪迴，生然後死，死而後生。《美國眾神》的故事裡，神祇也在不斷更迭、隕落。

神明於天道，也許到底不是一回事。

神佛之上是天意，神佛也非無拘無束。然而天意又是什麼呢，天道是什麼模樣，什麼顏色，什麼規律，什麼秩序呢？

尼爾·蓋曼《美國眾神》

「當神被遺忘的時候，他就會逐漸消亡。」可以想見，在舊神逐漸隕落的同時，新神們是何等如日中天。信用卡之神，汽車之神，媒體之神，互聯網之神。

人事有代謝，往來無古今，回頭看不用多遠，只區區五千年，就有無數神祇升起又隕落，與螻蟻一般的凡人殊無二致，天地間，原來從沒有什麼能一直高高在上。

人到底是可以主觀能動的，還是客觀受限於神明、命運或者天意的。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無人可以說清，倒是給各種各樣的傳說、故事、文學創作提供了充沛的資源。

沒人知道，大不敬地推論，或許神佛也不過是升級版的人類，頂配版的朝菌和蜉蝣，時間尺度是成千上萬年，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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