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審美活動中審美意象的生成

宋冬瑩

(中南民族大學文學與新聞傳播學院 湖北?武漢 430074)

摘 要:作為中國古典美學範疇的「意象」,是「意」與「象」、「情」與「景」的結合和統一。「意象」是藝術之本體,是審美創 造的基本目的,藝術中的審美問題是一個意象生成的問題,而這個「意象」的營造離不開審美主客體間的意向性結構,在這種意向性結構中,藝術家實現了從「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再到「手中之竹」的操作。關鍵詞意象;審美;生產;意向性。

一、淺析「意象」的構成

在中國古典美學中,「意象」是一個標示藝術本體的概念。追溯「意象」這個詞,發現:意象原為哲學概念。《周易? 系① 辭》 曰:「子曰:『聖人立象以盡意,設卦以盡情偽……』」這裡的國古典美學認為,「情」、「景」的統一乃是審美意象的基本結構。中國古典美學強調,對於審美意象來說,「情」與「景」是不可分離的「景無情不發,情無景不生」。離開主體的「情」,「景」就不能顯現,就成了「虛景」;離開客觀的「景」,「情」就不能產生,也就成了「虛情」;這兩種情況都不能產生審美意象。只有 「情」「景」的統一,所謂「情不虛情,情皆可景,景非虛景,景總含情」,才能構④成審美意象。情由心發,意也是關乎於心,情與意相對接;景是「立象」,是摹擬某些自然物體,設立卦象,從而把握客觀世界的變化規律。它與藝術審美無關。真正的文學意象,一直到南梁劉勰的論著中才正式出現:「使元解之宰,尋聲律而定墨,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此蓋馭文之首術,謀篇之大端。」其中「獨照之匠,窺意象而運斤」,是說構思時須對審美觀照中的意趣、情志和浮現於腦際的外物形象相結合而形成的審美意象進行加工,並認為「意象」是無限之情思與有限之形象的有機結合體,是藝③術之本體,是審美創造的基本目標。唐以後「意象」一語用於藝②外在的客觀存在,與象同,景與象相對接,所以,談意象則不能離開情與景,它們是交錯相通的。王國維說:「文學中有二元質焉:曰景,曰情。」情中有景,景中有情,情景交融可謂是中國古典文學中的重要文藝理論,這一理論直至如今,還在文學創作中佔有重要地位。大凡藝術創作者都傾心於情景交融的構思。

二、淺析「意象關乎藝術的本體」的問題

藝術有多元功能,那麼,藝術有沒有它特有的、根本的功能呢?回答是肯定的。這就是藝術的審美功能,即藝術產生美感的能力。而審美,也恰恰是意象生成的構成。正如葉朗教授所說:「對於藝術來說,意象統攝著一切:統攝著作為動機的心理意緒;統攝著作為題材的經驗世界;統攝著作為媒介的物質載體;統攝著藝術家和欣賞者的感興。因此,藝術中的審美問題始終⑤是一個意象生成問題。」術論中漸多。作為中國古典美學中的一個術語,「意象」包括「意」與「象」兩方面的內容。「意」更多地指涉人的心意、心志、情感,是指在審美活動中,主體由心生髮出的一種人生體驗、審美情感、藝術追求等;「象」,不同於簡單的表象,它是指在審美活動中,主體在意的基礎上,通過想像所創造出來的能夠表達「意」,並能為感官所感受到的非現實的表象。「意」與「象」之間是一種辯證的關係。「象」字的產生本身便包含了信息傳達的意圖,但如果「象」中不含「意」,「象」就只是客觀表象,不是審美的「象」,「象」的審美創生在於傳意,「象」在,「意」便在;「意」是「象」成的前提, 但是有意而無象,這個意便無法表達出來,只有藉助於象,才能被感官所把握。因此,只有「意」與「象」兩者結合在一起才有生命力。「古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堪稱是成功使用意象來營造詩人羈旅思鄉情懷的佳作。在這首小令中,詩人使用了古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九個意象營造出了一種滲透著淡淡的哀傷和絲絲的寒意的氛圍,並通過「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這句詩使羈旅之愁、思鄉之苦表露無疑,達到極致。詞中的一景一物,也由此染上了不盡的鄉愁,每一物象都有了斷腸之情。由此可見,意象的有機結合對藝術形象的成功塑造具 有重要的作用,創作主體在創作藝術作品的過程中,應注重意象 的使用。「意象」不僅是「意」與「象」的統一,還是情與景的統一。中意象是藝術的本體。在藝術審美活動中,不管是藝術創作,還是藝術鑒賞,都會歸結到意象上來。首先,意象統攝著作為動機的心理意緒。不管是藝術作品的創作者還是欣賞者,他們都需要有生髮於內心的意緒、情思,並且這種意緒、情思是具有動機性的,不是被動、無目的的無病呻吟,它們是要向外發射出來,外接於象的。其次,意象統攝著作為題材的經驗世界。這個經驗世界指由人所遇、所想、所見的「人、事、物、景」所構成的社會生活圖景,它是一種客觀存在,反映在作品中就是對生活的再觀體,是承載主旨的形象。這個經驗世界不是無生命意味的客觀存在,它需要「意」的引領和指導,它應是一個「意中之象」。最後,意象統攝著藝術家和欣賞者的感興。意象是在直接審美感興中生產的:即在藝術創造時,意象是在藝術家與對象的共同感興中生成的;在藝術欣賞時,意象則是欣賞者與對象的共同感興中生成的。正是審美感興決定了審美意象的整體性、真實性、多義性和獨創性。沒有感興,也就沒有意象,也就沒有藝術。因此可以說,對於藝術來說,意象統攝著一切。在一件藝術品中,不存在可以脫離意象而又小於意象的單位。藝術作品無一不由意象構成。一部藝術作品,或者是一首詩,或者是一篇小說,或者是一幅畫,或者是一首音樂,或者書法,其中必定內含著眾多的審美意象。這就涉及到了在審美過程中,如何去把握這些審美意象的問題。這些意象看似是獨立存在,互相孤立的,但是它們相互之間具有一種內在的聯繫,並且同時處於某種特定的氛圍之中。例如,它們服務於整體藝術作品的構造,為著總體審美意象的生成,表現出大致相同或相近的指向性。這些具有內在聯繫的審美意象的交換作用就構築成了一個新的審美意象──覆蓋整個藝術作品的更高一級的審美意象。仍以馬致遠的《天凈沙?秋思》為例,古藤、老樹、昏鴉、小橋、流水、人家、古道、西風、瘦馬這九個意象看似是自然界的普通之物,之間並無關聯,但它們自有一種淡淡的愁思在其中,自有一種相同的指向性,共同營造出了一種凄涼、愁悶的特殊氛圍,再加上後兩句詩的渲染和點題,一個新的審美意象──滿懷羈旅愁思的遊子形象豁然而出。誠然,這個新的審美意象並不是由原來的諸審美意象簡單相加的結果,而是經由各個審美意象的有機交融而形成的一個新的整體和結構。此時,不管是原先獨立的審美意象,還是這個新的審美意象,它們已成為了有機的整體,一同融入到了那個特定的蒼涼、孤苦的氛圍中。

三、淺析意象的生成問題

在審美活動中(不論是創作還是欣賞),意象是怎樣生成的呢?20世紀現象學學派創始人胡塞爾在涉獵「意象」的問題時,把「意象」納入了直觀,特別是納入了「意向性結構」中的「體驗」關係,從而使意象同時具備了客體的主體化和主體的對象化的雙重性質。這樣,「意象」就絕非純然獨立於主體外的客觀物,而是意向性活動的產物⑥。雖然胡塞爾所使用的「意象」屬於較寬泛的概念(超出了審美的範圍),但對我們研究審美意象的生成問題仍然意義重大。其實,中國古典美學中對於「情」與「景」關係的分析,也已經觸及到了審美主客體之間的意向性結構:審美意象正是在審美主客體之間的意向性結構中產生的,而且只能存在於審美主客體之間的意向性結構之中。這就是說,審美主體通過意向行為,在對客觀對象的體驗中,產生意蘊,然後藉助於外在的客體,再通過意向、想像等手段將這個「意」投射到外在的客體上,使其成為藝術作品中的形象,即形成了意象。這一過程需要審美主客體之間相互召喚、感應來完成。

對於藝術家來說,審美意向活動始於由「眼中之竹」到「胸中之竹」,繼續於由「胸中之竹」到「手中之竹」。藝術家在感受外在的自然和客觀世界時,必然一定有一個預先存在的意向性結構,這個意向性結構決定著藝術家感受的方式、向度和敏感性。當藝術家開始藝術操作之前,自身特定的意向性結構使其傾向於體驗、感受某一特定的外在客觀世界,並形成特定的意蘊,然後將這一「意蘊」與「眼中之竹」相融合,便構成審美意象的「胸中之竹」。接著,當藝術家進入藝術操作過程中時,藝術家便「窺意象而運斤」藉助於外在的媒介形式和物質材料來抒寫胸中之竹,將「胸中之竹」的審美意象物態化成藝術作品中的「竹」的形象,由此形成「手中之竹」。「手中之竹」不同於「胸中之竹」,它是「胸中之竹」向外的升華和實現。而當藝術家的審美意向活動產生出藝術品之後,藝術品便進入到了欣賞者的審美活動中(也是一種意向性活動)。在欣賞者的審美活動中,欣賞主體窺見到了「意象」。欣賞者對這個藝術創作活動的產物並不是全盤接受的,他們依據自己的特定「意向」對這個「意象」進行再創造。將它作為目標對象進行重新的體驗和感受,從而賦予它以新的意蘊以及重新使之「對象化」,使它成為自己想要的東西,一個審美對象,一種活意識的關聯物。至此,一個完整的審美意向過程便結束了,審美意象也即生成。意象是一個意向性的產物,因而審美意向性活動必然涉及到藝術創作和藝術欣賞兩個方面,審美意向必須在這兩個方面尋求一種協調的、互動的關係,從而使由藝術創作而來的意象與藝術欣賞再創造出的意象成功對接,生髮出飽滿圓漲的藝術意象。對此,王夫之的「心目為政」則能充分地揭示此問題。「心目為政」的實現途徑既包括藝術家的「磕著即湊」,又包括欣賞者的「設身」感通等,即「心目為政」既重詩家意向性營造,又重評家意向性感知,因此是藝術意象生成的極佳途徑。⑦王夫之對「心目為政」的論斷間接地指出了:審美活動中,意象的生成需要創作者和欣賞者共同完成。而這也正好吻合了接受美學的觀點。德國20世紀60年代興起的接受美學認為:藝術家創作的作品,只有經欣賞者將它作為審美對象並參與創造時,才是其審美價值的實現。也就是說,藝術作品價值的實現離不開創作者和欣賞者的共同參與。因此,意象的建構也應是如此,既需要藝術作品創作者的匠心獨運,也需要欣賞者的創造性再構。意象的構思開始於藝術創作者,完成於藝術鑒賞者,鑒賞者通過對意象進行升華,從而最終使意象飽滿圓漲。可以說,藝術創作者和鑒賞者對意象的建構貫穿於審美活動的始終,在欣賞活動結束的那一刻,才是意象真正生成的時刻。

注釋:

①方克立.周易·繫辭[M].天津:南開大學出版社,第126頁.1996.

②龍必錕.劉勰.神思[M].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第327頁.1996.

③黃霖.意象系統論[J].學術月刊,1995.

④葉朗.現代美學體系[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⑤葉朗.中國美學史大綱[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

⑥胡塞爾.現象學的觀念[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6.

⑦鄒元江.試論船山詩學的內在矛盾[J].哲學研究,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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