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文學天才並不一定是一個故事天才。文學的材料是話語,故事的材料是生活。故事是首要,文采是次要。----羅伯特.麥基

“電影”這個概念,從第一次進電影院那天,在數年大量有目的和無意識的看片閱讀中,才突然頓悟。

電影脫下神祕的面紗,呈現出了它最清晰簡潔的形象:故事。

什麼樣的故事纔是好故事

在電影工業飛速發展的今天,技術已經能夠最大程度的模擬真實世界以及虛擬世界的任何一個細節,這種模擬之逼真、之美輪美奐,已經超出了普通人甚至藝術家所能想象到的極限。

但是,隨着我們進影院的次數越來越多,被感動的機會反而越來越少。日臻細膩的影像和越來越漂亮的演員們給了我們越來越麻木的體驗。

業內有種感慨:現在的好劇本越來越少了。

或者說:好故事越來越少了。

真正具有打動人心力量的,永遠是根植於人類上萬年曆史記憶中的“故事”。

攝影、音樂、演員、服裝、對白,統統都可以後期技術加工潤色。

但故事差,猶如先天不足,後天之力很難挽回頹勢。

好故事要滿足的條件

1、具有故事的基本結構

2、價值觀審慎

3、故事本身具有捕獲人心的力量

張藝謀是一個公認的,講故事能力比不上攝影能力的導演。但他執導的《活着》是例外,因爲原著小說作者餘華的故事講得太好了。原著本身具備好故事的一切要素,於是它不費吹灰之力就可晉級爲一個好劇本。這讓張藝謀作爲該片的導演,已經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餘華在《活着》中講述一個歷盡世間滄桑和磨難老人的人生感言,一幕演繹人生苦難經歷的戲劇。在大時代背景下,隨着內戰、三反五反,大躍進,文化大革命等社會變革,故事主人公徐福貴的人生和家庭不斷經受着苦難,到了最後所有親人都先後離他而去,僅剩下年老的他和一頭老牛相依爲命。

這部作品獲得了2004年法蘭西文學藝術騎士勳章。

餘華運用象徵的手法,用死亡象徵活着,通過一次又一次白髮人送黑髮人這個戲劇化的情節加工成爲藝術的真實,讓讀者在隨着每一次死亡重複得到的巨大心靈震撼當中,會相信世上真有着實實在在的福貴這樣一羣人,他們的家族,也真的曾經在動盪的歷史中數次站在覆滅邊緣,但最終樂觀豁達的活在這片沉默堅硬的土地之上。

整個故事的講述中,餘華排除了任何的主觀情感,以零度介入的方式,客觀冷靜,簡明扼要的講述了一箇中國農民的苦難史。

從這個意義來說,餘華就是所謂的故事天才,他“創造性的將生活本身轉化成爲更有力度,更加明確、更富意味的體驗。他搜尋出我們日常時光的內在特質,將其重新構建成一個比生活更加豐富的故事。”

作品當中,我們看不到任何的華麗辭藻、內心描寫,只有發生,不斷的發生,如激流一般激盪的事件推動着故事向前奔騰,讓讀者無法停止的跟福貴同哭同笑,爲他苦難的命運無法自持,爲他豁達堅韌的人生態度報之會心一笑。

《活着》的故事,在發表以來,已先後被改編成電影、電視劇和話劇,這也正如羅伯特.麥基在《故事》中所說:“故事能夠以人類交流的任何方式來表達。戲劇、散文、電影、歌劇、啞劇、詩歌、舞蹈都是故事儀式的輝煌形式,每一種都有其娛人之長。”

結構是基礎,內在的邏輯應具有戰略意義

劇作中,一個故事通常可拆解成數個事件的組合。

對於某些劇作,事件間有着由“好故事”標準作爲內在的邏輯串聯,而那些自然的時間流動,人物原始的本能反應不應視同爲邏輯來進行串聯。

結構本身是必要的,我們可能會遇見一個壞故事,它本身同樣具有結構。

但它和好故事的區別就在於:組成故事的事件是沒有被選擇過的,或是被錯誤的選擇了的;事件的組合原則不是特定的,不具有戰略意義,無法爲故事要激發的感情和要表達的價值觀服務。

壞故事標準

1、時間和本能可以作爲出發點,但不能作爲邏輯。

2、不應過度依賴技巧,因爲技巧本身具有嚴重的侷限性

3、缺乏故事結構,僅刻畫片段

4、脫離生活,過度強調類型化,故事只是展現特技的幌子

一部好電影的判斷理由到底是什麼

1、一個好故事

2、導演能把故事講好

一部好電影,核心有且只有一個,好故事。先有好故事,才談的上如何講。

說到好故事,離不開劇作家。

現實的一端是純粹的事實,另一端是純粹的想象。所有風格各異的故事便遊移在兩端之間。強有力的故事講述就是在兩端之間找到了一個平衡點。

國人長期受到的教育,是遏制想象力的。

這使劇作,更多的偏向事實的一端。

教育讓我們的表述,教條且缺乏想象力,程式化,機械化中,又充斥了大量經驗主義的模仿;

電影審查制對錶述現實的約束,又讓事實表述得尷尬扭曲,猶如祖宗的小腳,穿上襪子看不對勁,脫了襪子看更加不對勁。

社會整體的拜金主義,理想缺失,人們失去了詩意的生活和對美好的追求,反映到劇作者的身上,就是作品中看不到美感,只有所謂的流行風格。而所謂的流行風格,大多數只是對前人文本的無意識模仿或是單純的反叛。這又導致了大量陳詞濫調的出爐。

當今社會處在轉型當中,新舊價值觀碰撞,曾經的對變成錯,錯又不見得是真的錯。中國人在利益的驅趕下一路狂奔,最終失去了本心。

這導致市面上的青春片充斥着十五六歲學生的墮胎和爭風吃醋的打鬥;生活劇充斥着讓人厭惡的臉譜化人物:張嘴即糙的北方大妞和上海話的娘娘腔小開,一地雞毛的婚姻生活中一定少不了兇惡的北方婆婆和斜眼看人的南方丈母孃;抗戰劇不追求歷史真實的濃妝女兵;情節無限批量重複的諜戰劇......

在我國,編劇在電影工業中的地位缺乏獨立性,劇本可能因爲各種原因,被各方面改成面目全非。

這容易打斷整個文本的節奏以及內在邏輯,更不用說極易造成各類可笑的穿幫。

再加上一些編劇自身理論知識、態度、心態的原因,才造成如今好劇本稀有,好故事乏善可陳的局面。

回到故事。

故事好的電影,即使你用小成本的班底,便宜的手持攝錄機拍攝,它依然是一部先天的好電影。它一定會擁有不介意它外表的粉絲,因爲這取決於成千上萬年裏人類對故事的渴望本能。

故事不好的電影,或許會成爲一部絕美的風光片,一卷極煽情的音樂錄影帶,但它不會是一部好電影。

只是目前市場上大量的影片,都還在用美輪美奐的影視美學、充滿奇技淫巧的鏡頭調度,來掩蓋敘事本身的困頓無力。

這就是我們開頭所說的:

人們像潮水一般涌入電影院,他們想獲取什麼?

人們像潮水一般涌出了電影院,他們又收穫了什麼?

是聲色犬馬的即時滿足,還是從人物的悲喜經歷中看到了自己,看到了世界,心靈在受到震懾之後得到的開悟與滿足?

(本文部分觀點參考羅伯特.麥基《故事-材質、結構、風格和銀幕劇作的原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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