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弓女士自己经营著一家居酒屋。


每当夜幕低垂,墙上时钟的时针滑过「九」的刻度,这间隐藏在冷清街道上的居酒屋才会悄然亮起招牌上的灯。


这么晚开店的原因,并不像电视剧「深夜食堂」里演的那般浪漫,而是因为老板娘总是流连在柏青哥店而忘了时间。


因为老板娘太沉迷小钢珠,每次开店的时间都不一定,我和萌姊也吃过几次闭门羹。

久而久之我们学乖了,每次出门前必定先打电话到店里确认,听到电话那头传来老板娘的声音才放心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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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第一次到店里,是在刚到日本没多久之后。

那时日文还不太会说,连去个居酒屋都会紧张。好在萌姊早已知会老板娘我是台湾人,才省去了解释来龙去脉的过程。(例如:欸~你是台湾人?你们怎么认识的?你日文真好~(其实一点都不好))


萌姊都管老板娘叫お母さん(okaasan/妈妈)。


进了店,お母さん招呼我们到吧台的位置,因为这样才可以一边做菜一边跟我们聊天。

店里虽然只有两组客人,但因为没有其他员工,お母さん还是在厨房里忙得团团转。


吧台旁的老旧书柜上摆著一台电视,正在播著日本职棒软银队的比赛。我和萌姊一边喝著啤酒,一边为软银敲出安打的球员喝采。

突然お母さん出现在我们身边,手里拿著好几本职棒的杂志,自豪地说自己是个资深的棒球迷,然后问我:「你是软银的球迷吗?」

还没等我回答,厨房里的平底锅传来滋滋的声响,お母さん又急忙跑回她的「办公室」里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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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另外一组客人离开后,お母さん才真正有空闲与我们好好聊天。


「我煮的菜好吃吗?那个生牛肝你敢吃喔?你们台湾人吃生牛肝吗?」お母さん很少遇到外国人来店里,很好奇自己的菜合不合我的胃口。

「很好吃。」这可不是客套话。
「生牛肝我第一次吃,口感很新奇,我觉得很好吃。」


「ㄏㄟˊ~~~ 外国人敢吃这个喔,真厉害。」


我们又闲聊了一阵。
突然,お母さん好像想到了什么。

「对了,我有东西要给你看。」
她在电视下旧书柜的抽屉里,翻出了几张泛黄的信纸和一个信封。

「你看,台湾的户口誊本,还有从台湾寄来的信。」她熟练地摊开信纸,指著信末的人名与信封上的地址给我们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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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在战争(二战)的时候,在台湾住过一阵子。」她接著说。
「他和一个台湾女人生了一个小孩,可不到一年战争就结束了,父亲只身回到日本,从此没有机会再到台湾,也与他们断了联系。后来父亲和我母亲结了婚,生下了我和兄弟姊妹们。这封信是1950年左右从台湾寄来的最后一封信,里面还附著一张户口誊本。」


我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信纸,以为自己在看什么电影还是时代剧。

户口誊本上还印著我最熟悉的地名,「新竹县横山乡」,只不过那已是快七十年前的地址了。


「我父亲去年走了。」お母さん继续说著。
「我以前都没有特别想过他们,可是当父亲走了以后,我突然很想知道他们这一生过得怎样。」

「嗯。」我点头。


「毕竟那个小孩是我同父异母的姊姊嘛。」
お母さん说完这句话便沉默不语。


大伙很有默契地转头看著电视中软银队的比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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门外的敲门声打破了沉默。

「您好,车来了!」原来是刚才打电话叫的计程车已经到了。

「走吧。」萌姊说。


临走前,我和お母さん照了张相。
「我可以把这些信也拍起来吗?」我问。
「可以啊。」お母さん说。


拍完了相片,お母さん送我们到门口。
我回头问她,「お母さん,需要我帮你找他们吗?等我回台湾可以想办法问问。」
「我再想一下吧。」她说。
「好,决定了再跟我联络。」

说完,我与萌姊便上了车,お母さん挥手向我们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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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程车缓缓启动,小镇的街道上早已空无一人。


在车上,我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渐渐远去的小店,发现お母さん依然站在原地目送著我们。


等到居酒屋消失在夜色之中,我才突然意识到,お母さん一直把这封信保存在吧台旁放著电视的书柜里,一个她随手可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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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在北九州市郊区一个名叫折尾的乡下地方,飘散著一丝与台湾之间若有似无的回忆。


如同お母さん居酒屋的招牌上那盏微弱的灯光,在夜空中安静地发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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