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最賺錢的央企「臥底」4年 從小到大,我一直覺得自己是人羣中的那10%。但工作4年,我變得越來越現實,覺得之前很多想法都不可能實現。現在就想著房子、車子等實際問題。有人問我,還有什麼理想沒有,我的回答是,沒有了,自己亦覺得挺可悲的。2007年,我從清華大學畢業,再加上碩士學位,好幾個大公司給了我offer。從學生時代起,我對人生的自控能力就比同齡人要出色一些。讀中學時,我開始學習大學的物理課程;大學學習的則是英語物理課程,我從未在學習上有過挫敗感。在清華,我還擔任了學生幹部。我會出色完成老師佈置的任務,但是我絕不會費心費力去主動策劃一個活動。 我承認,我是一個傳統的好學生,不太喜歡冒險。 畢業前,水木清華論壇上一個招聘信息受到熱議。某通信業大型央企要來清華校園宣講招聘了。我投了簡歷,隨後收到面試的通知。 國企招聘一般時間偏晚,早在該央企面試通知寄來之前,NEC中國研究院和浪潮電腦等公司的offer已經整齊地擺在我的桌臺上。前者是名列財富世界500強的日企,後者是國內著名的電腦公司。 我並沒有覺得左右為難,而是迅速上網查資料。中國人有在國企裏工作40年的例子,但是還沒有在外企裏待那麼長時間的人。外企在中國的發展,不確定性太多,晉陞層級也太慢。如果是去外企的公司總部,我還願意考慮,但是如果是中國分公司,no。第一步,我把外企淘汰了。 任何民營企業,比起這個大型央企公司的規模來,都顯得蒼白。該公司上市香港,2007年利潤達870億元人民幣。 更讓我心動的是,該企業從電信局分拆而來,肯被分拆來的,很多都是膽子大的年輕人,這樣的企業相對老國企而言負擔輕,應該更有衝勁。 後來,國家開發銀行也看中了我,我抱歉地告訴對方,自己已經有了選擇。 我想,尋找到了一棵大樹,但並非只是來乘涼的,我想和這棵大樹一起成長,做一番事業。 那年夏天,北京的知了叫個沒完,我脫下了牛仔褲,換上商務休閑褲和新買的襯衣開始來到這家企業上班。 上班的第二天,領導把部門的新員工集合在一起,介紹部門情況。幻燈片寫了70頁。當時我就震撼了,念書時覺得20頁的幻燈片已經夠長了,沒想到在國企裏,這麼龐大。 位於金融街的公司大廈,由兩棟樓組成。初入職,我根本分不清誰是公司的員工。總部五六百人之外,還有和公司有業務關係的廠商直接派駐的人員。我發現,所在的一層樓,60%的工位是留給「外援」的。這令我驚訝了好一陣。只要有新項目,總有合作廠商收費或者免費上門來為我們服務。我和其中有些人朝夕相處了一年。國企的「大」、「眾星捧月」的感覺,在我工作的第一年,感受頗深。 工作後第一次出差,我和部門領導飛到了南方某城市。第一次出差,新奇之外難免有些緊張。飛機落地後,當地市公司的領導、省會公司的領導和省級分公司的領導都出現在機場。我和領導被專車接走,整個出差過程被照顧得很好。國企系統有時會發出電磁爐一般的溫度,你可以感覺到「組織」強大帶來的溫暖。 後來,我發現,其實系統內平級接待,根本算不上興師動眾。如果你是部門領導級別,會有廠商去機場接送,全程接待。如果是市場部出差,接送的可能是公關公司;如果是財務部,接待的可能是諮詢公司。我所在的公司作為行業領域內的老大,總能讓員工感受到大公司的威儀。 更多時候,我待在總部。每天早上,一頓免費的豐盛早餐在公司的食堂等著我。中午花兩元錢品嘗自助餐廳的美食。現在我已經習慣了,但工作第一年覺得喫得不錯。 工作之餘,公司也為員工提供了多彩的娛樂活動。工會,這個在各大企業已經萎縮的名詞已經偏向裝飾作用。但是在這家大型央企,它發揮了不小的作用。每個職工給工會一年繳納兩三百元的會費。工會成立了若干個組織,如乒乓球協會、羽毛球協會、游泳協會……定期組織活動,提供場地、器材。 還有不少相關廠商等著贊助我們的活動。比如冠名一個我們內部的籃球賽。 每月發工資的時候,那張長長的工資條上,基本工資「不好意思說」,但還好,收入在我手上的,有補貼:每個月除住房公積金外,還有2000元的房補,還有車補、勞保等等,年收入十多萬元。 2011年,距離我進入該大型央企已經4年。4年中,企業利潤翻倍。「中國最賺錢的中央企業」、「財富全球500強」等名號,我早就爛熟於耳。 公司總部分為各大部門,大部門下轄著各處。我還處於公司生物鏈的較底端,作為一名普通員工,漸漸感覺到大公司的微妙。 我要寫一份材料,需要部門幾個處之間的互相協作。跟我關係好的部門,材料兩天就能給到我。而關係不好的,賠上笑臉,一個禮拜也給不了我。 我能怎麼辦呢?不能生氣,只能找我的領導,讓他找他的領導。有一次,一個簡單的任務,由於別的部門之間不配合,從處長之間的溝通上升到了部門主管之間的溝通。我很費解,也很沉默。 這似乎是成長到一定規模公司的通病。華為在其內刊上刊登了一篇文章《華為十大內耗問題淺析》,列舉了「本位主義」、「各自為政」、「站隊」等內耗的問題。我和同事們一邊看一邊笑,把「華為」換成「某通信業大型央企」就行,裡面描寫的問題,簡直一模一樣。 有一段時間,我幾乎半個月朝九晚十一地工作就是為了寫彙報。通通都按照70頁以上的標準來寫。國企裏,部門多,層級多,比較多。大家做的事情非常相似,你怎麼能突出你的成績來呢?只有拚命往裡面填細節,事無巨細地寫。其實挺煩人的,沒什麼價值。但就要這樣。 彙報用的幻燈片,一個主題,我最多改過50次。翻來覆去地改,斟酌每一個用詞。每一次都被領導打回來再改。直到把每一條成績說得更具體,把每一個牢騷寫得更委婉,不用那麼直白,領導都是聰明人,一看就知道有什麼問題。 曾經我也是個理想主義青年。我的朋友說,在學校時,我喜歡談論的是人生和理想,工作以後也會談,但漸漸認識到現實,有些無可奈何。 我現在已經不大談理想,只要在中國就有這樣那樣的問題,沒什麼好談的。 我會和朋友討論整個公司的戰略和方向。有的理解,有的不解。作為普通的員工,贊同與質疑,其實都不重要。 我也曾經很有激情,很執著。4年前,我面試的時候,對方問我性格有什麼缺點。我說,我太執著,認準的事情非要做下去。上大學期間,導師明明告訴我一個研究方向行不通,但是我還是要試試,不撞南牆不回頭。 「這樣的性格有好有壞,但是在國企,你最好改。」對方告訴我。 剛進入公司的時候,我雄心壯志地想「陞官」。按照規定,進入公司5年就有提拔為副處的機會。 4年後我說,和我一樣工作了4年的人太多了,大家都做管理工作,結果很難量化,如何能分出誰做得更好一些呢? 我內心仍有希望,但現在看起來更平和。 有個人剛提拔了副處長,聽說,他的爸爸是某中央媒體的總編輯。中國有句老話,龍生龍鳳生鳳。這是有道理的,家庭背景從各個方面都會影響子女的未來。當然,這些二代很優秀,即使只看簡歷也不輸給任何人。 漸漸地,很多東西,我之前厭惡或者批判的,也開始接受。可能是因為我的立場不同了,也確實是看到了新的東西。 念書時,所有替運營商說好話的觀點,我都能找到一一反駁的理由。但是現在,我又能逐一反駁我以前的觀點。公司的成本為什麼這麼高?比如美國,在鄉野和隧道可能沒有信號,對美國運營商而言,這是不具備商業價值的投入。但是對我所在的公司而言,儘可能地覆蓋,這是國企責任問題。 回頭來看,我進入國企確實是運氣。但是這樣的運氣並不能幫助我完全規避生活中的壓力。 眼下最緊要的就是房子問題。在單位附近,我看了好幾處房子,價格逼近4萬/平方米。如果沒有家人幫助,我無論如何也付不了首付。 我覺得委屈。公司號稱是最賺錢的公司,但是收入並不是最好的。因為公司直接從百姓口袋裡收費,社會上的情緒很大。金融行業的利潤不如我們企業,但是他們收入是我們的數倍。 我覺得,普通百姓難以從國有企業的巨額利潤中分享收益,這是體制問題。但作為普通員工,承擔這樣的後果,我想不通。由於「社會議論」太多,2007年以後,新入職的員工收入和老員工拉開了距離。我在等待和老員工同等的收入水平。現在看來,形勢並不明朗。靠個人收入輕鬆買房,已經越來越遙遠。 這幾年,總公司也不是鐵板一塊了,開始有人員外流。那些等不到升職加薪的年輕人,開始失去耐心。但更多的人留下來,還有人擠破頭想進來。雖然這裡不完美,但是我知道,相對別的地方,我所在的仍然是一個極具魅力的堡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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