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界上還有更多比他優秀的小偷。」Arthur這麼說。

 

「但我們需要偽裝者。」

 

於是他沉默。確實,Eames幾乎被譽為這業界最優秀的偽裝者,又與Cobb交情甚篤,若說要找一個優秀又可信任的偽裝者,除了Eames不做他想。

 

但,他還沒準備好面對Eames

只要想起Eames的笑容、那雙湛灰藍色的雙眼,還有那調侃不斷的脣,他就想投降。而最糟糕的還是他不想面對兩年前的那一個晚上。

 

Mal死後的夜晚。

 

他曾接到一通Cobb的來電:極力壓抑的喘息、哭音,匆忙掛斷的電話,未竟也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的話題。他與Cobb住得那麼遠,一個西岸、一個東岸,甚至沒法趕去了解情況,於是當他拜託同行幫忙,帶回來的景況就是Cobb被控謀殺,只能協助Cobb潛逃出境,在法律追溯期過之前,Cobb是不可能回到美國了。

 

他的心情黑暗了幾分。

 

有好幾天,他不停地搜索MalCobb的資料──試著釐清Mal的真正死因。但有很多資料他早已悉知,毫無幫助。他們不是認識了十年有了嗎?從他在軍中被調派特別任務,已經認識MalCobb兩位科學家,怎麼可能不熟悉那些資料。他幾乎也是當事人,那些資料也有他的名字。

但不這麼做他的心情穩定不下來。他覺得自己看資料的時候,視線是模糊的、手是抖的。

冷靜啊,Arthur,自制力不是你的驕傲?

 

他看著Mal的精神診斷證明、置於律師處的遺書,指控Cobb的意圖謀害。他看Mal相片中笑得那麼燦爛又那麼絕望,有一股憂傷與黑暗從她的內心深處一直透至容顏。

Arthur幾乎想將相片掩埋。

 

他在軍中的生活並不怎麼愉快,是在不光榮退役與調派任務的兩相選擇下,他才參與了夢境訓練計畫。而CobbMal將他帶離了黑暗,尤其是Mal,曾經那麼愛笑、開朗,喝了酒會哼香頌逗他,再醉一點,她會高歌一曲,總是讓他露出微笑。

那時候Mal已與Cobb一起了,於是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地迷戀。

 

他常不管Cobb的介意送花給Mal,有時候聽MalCobb是個偏執的混蛋;但他知道Mal深愛Cobb,他們兩人靈魂深處是相連的。

 

他看Mal從小女人成為一個更成熟的女人,從還有一點少女氣息變成母親,他看Mal渾身散發更迷人的魅力,而他用一個又一個任務遺忘Mal,直到他感覺自己終於不再將Mal放在內心角落最深處。

 

然後,Mal死了,Cobb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境。遠離妻子,不能見她的靈柩一眼;遠離他愛的孩子,連最後一面都來不及看的笑顏。他無法想像自己失去Mal的心情、也無法想像Cobb的悲痛。

他買了好多酒,慢慢將自己灌醉。不需要很醉,只要讓他不要思考便可以。

否則,一個是愛慕過的女子、一個是摯友,他該怎麼想?

但結果他喝了很多,因為他發現自己不可抑止地不想清醒。定時地將自己漂泊至醉夢的空間。

 

他的夢好亂,充斥著許多他與Mal還有Cobb的零碎片段:他們結婚,他當伴郎;Phillipa誕生,他參加Cobb為她舉辦的小party;他跟Cobb出任務遲歸,Mal打電話來說James生病,他跟Cobb匆匆忙忙地把任務解決衝著回家。

最後,他夢見Mal不知道為什麼突然淡出了社交圈,越來越沉默。

 

Mal站在對街的巴士站牌旁,與他相距10公尺,穿著小洋裝,一條花色絲巾隨風飄揚地好長好長。

Mal!」他大喊。

「你相信我嗎?Arthur。」

「我相信。但為什麼、為什麼,你知道Cobb他……」

Arthur,」Mal突然對他露出一個神祕莫測的笑容,「對不起,但神給我的時間到了。」

對街一班公車到站,遮住了他與Mal的對視。

「不,Mal,不要上去。」他喊著。

他看著Mal上了公車,用脣語對他說。「替我照顧Cobb。」

Mal!」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他有那麼多的疑問還沒釐清、他還有那麼多心事想說、他還沒與Mal促膝長談,怎麼就演變成了生離死別……?

 

「嘿,」他感覺自己的肩膀正被人晃動。「醒醒,Arthur。」

他從夢中醒來,還有酒後的暈眩,但認得眼前是他家的天花板與……Eames

Eames?」

他在自己的牀上?他記得自己不怎麼喜歡將酒精味沾染上牀單,因此都是在沙發上醉了又醒、醒了又醉,現在怎麼會?Eames怎麼進來的?是Eames將他扛到牀上的嗎?Arthur看著蓋在自己身上的兩層毛毯,那不是他會做的事情,顯然就是Eames了。

「你在喚Mal的名字。」Eames這麼說。餐廳的光透進房間內,坐在牀沿的Eames背著光,他卻可以見到Eames的眼神發亮。

他抹抹自己的臉,試圖清醒一點。「是嗎?」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對Mal……沒與任何人說,Eames也不應該知道。

「我去幫你弄些醒酒的東西,darling。」Eames露出招牌的笑容。

他開始覺得這傢伙討人厭了。「不要。」

「為什麼?」出乎意料之外,Eames問。

這是在堅持嗎?他不肯回答。

「你失聯了兩週以上,Cobb也是,所有關心你們的人都很著急。」

「唷?我不這樣認為,Mr. Eames,我想著急的應該是那些僱主吧。」他略帶嘲諷地說。

他本以為會激怒Eames,順便讓這個認識之後就愛嘲諷他的人滾出生命之外,但沒想到Eames卻只是斂起笑容,難得正經地說:「Hey darling,偶爾接受別人的關懷並不為過。」

語氣很溫柔。

Arthur把頭轉過去,硬是不將泛上的淚讓Eames看到。

「我去張羅點喝的。」Eames的聲音很平淡,說完,離開了牀前。

他想他是不是真的惹偽裝者生氣了。

但他……也不是有意的,他只是自我防衛而已。

 

他聽見廚房有些悉悉簌簌的聲音,英國人在煮熱水,並且從他家翻出茶葉,空氣中有忙碌的味道。他下牀往自己家的客廳走去,發現英國人已將擺放凌亂的資料整理好,放在他客廳桌旁的大型文件箱裡。空酒瓶都不見了,地上很乾淨,也許掃過,一點酒醉的氣氛也無。最讓他不敢置信的還是他桌上擺了張有著手工木製相框的照片,3×5吋大小,是他與Mal還有Cobb在夢境訓練中心的合照,他們那時很年輕,他與Cobb勾著肩,Mal則依偎著Cobb,三人笑得開心。

他記得那張照片,那是英國人在訓練中心幫他們拍的。

相框的隔壁,躺著白色的小小的蠟燭。一點火光輝映著年少的他們,彷彿他們擁有的一切不曾分崩離析。

 

Arthur的眼淚流下來。

 

英國人出現在他的身後,將客廳的電燈關掉。

 

「哭吧,沒有人看到你流淚。」

 

Arthur想反擊這不甘你的事,眼淚卻不爭氣地落到地上。

 

英國人自動自發地在客廳桌上放置兩個杯子,一個在他面前、一個在自己坐的位置前,就著燭光,以茶壺將茶斟上。

 

「我並不喜歡女人。」Eames這麼開口。

Arthur轉頭看向Eames,他在說什麼啊。而Eames沒等Arthur的反應,繼續地說著:「但遇見Mal的那天,我在想,這女人多美啊,她笑起來像是玫瑰綻放,那時她哼著香頌,就如電影裡我喜歡的法國女性一般,優雅、性感,我覺得這輩子再也不會遇到比她更美的女人了。如果她是我的女朋友多好,也許我會重新再愛上女人。」

 

Eames的表情很安靜,像在陳述一部昨日看過的影片。

 

「在我們的世界,她是那麼獨特。看起來柔弱,卻又堅強。她不害怕接觸我們任何一個人,不吝於用她的笑打開我們的心防。」Eames將茶杯舉起,對著照片說:

「敬你一杯,Mal。」

 

Arthur也舉杯敬Mal,喝下的瞬間卻因心不在焉而嗆到,猛烈地咳了好幾聲,Eames過來拍他的背,他咳著咳著,咳到最後卻變成了哽咽,一點哭音從他的身體裡緩慢地繚繞上升至喉嚨。

他哭了。

那麼多天以來他都沒有哭的。

他以為經歷了軍中的環境後,無論遇到什麼狀況他都不會再哭出聲。

 

Eames從旁抱住他。「That’s ok.」安撫著,「沒事的,沒事的,darling。」

 

後來他忘記那一夜是怎麼結束的,只記得Eames泡的茶似乎有某種紓緩情緒的效果,他不知不覺地睡著了,醒來的時候Eames已經不在,只留下淡淡地古龍水味。

 

他很慶幸之後好幾次的任務都沒搭檔到偽裝者,這樣至少在他釋懷那夜之前,他可以不必見到Eames。偶爾會聽見Cobb去找Eames喝酒聊天的消息,他忍不住會想,Eames又是怎麼安撫比他更沮喪的Cobb?是否會問起他的消息?

 

等到他真的再次遇見Eames是兩年後,他們在Fischer的任務中重逢,Eames當時正在模仿Browning,他感覺英國人的一舉一動有些陌生。沒有進行情資搜查與討論任務的時候,他會腦袋放空地坐在椅子上,靜靜地看英國人與其他人討論。他慶幸這次有AriadneSaito,甚至新認識的Yusuf,雖然是陌生人在同一舟上,但至少成功地轉移了他再次見到英國人的尷尬。

 

很快地他就適應了再次與英國人工作的氣氛,全心投入工作,聽著英國人對他說「Your condescension, as always, is much appreciated, Arthur, thank you.」、「Thank you for your contribution, Arthur!」有時候他對英國人這種口氣還是恨得牙癢癢,不知為什麼過了兩年,英國人對他的嘲弄添增不少。

 

那一天他與英國人最晚離開工作室,他想,乾脆就攤牌吧。他走到英國人面前,嘗試認真的說:「Eames,我沒有針對你。」

 

Eames本來在收拾隨身物品,聞言抬起頭來,對他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我知道,Arthur,謝謝你的寬宏大量。」

 

他覺得英國人依舊是全天下最欠打的人,但他選擇嘆口氣忍耐。「我只是想為兩年前的事情道謝。」而且想問兩年前他為什麼不告而別。

 

Oh, Arthur,Eames說:「兩年前的有個晚上我喝醉睡著了,所以什麼都不記得。」說完對他眨眼,「謝謝你陪我聊天,darling,但我要回旅館了。」

 

Arthur愣在當地,看著Eames瀟灑地對他揮揮手,拉開倉庫鐵門出去。

他想這是「不客氣」的意思吧。苦笑了一下,至少Eames這次沒有嘲弄他。

 

他收拾自己的東西,將所有燈關上,鎖門,一個人走著回家的路。

 

或許Eames的針對,是一種關心。

 

 

Hey darling,偶爾接受別人的關懷並不為過。Eames曾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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