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Philips踏入他們生命之前，他的人生裡也曾經有個重要的夥伴，那是他在街頭一同廝混的搭檔、也是他的同學，James。James是黑人，這麼說沒有什麼種族歧視的意味，事實上在他們生活的那個地方，有的時候人們對於黑人與白人聚在一起還是會給予怪異的眼光。

 

James有著運動員的神經與體格，意外地也有點一點點關於寫作的天賦，不過這些技能從來沒有發揮，因為在他二十歲那一年，James死於幫派的鬥毆。Eames從沒忘記他那時有多麼的憤怒。他當然知道幫派的生活便是一場冤冤相報，即使不為了利益、最終也會因為自然的仇視與衝突而相互挑釁毀滅。但他從沒想過James會死，而且還是死在自己的面前。他被怒氣衝過了頭，他想著，如果大家都可以如此踐踏與輕視別人的生命，他為什麼不可以？James這輩子並沒有犯下什麼大錯，為什麼不能活著？他不太記得自己在做什麼，只知道他見人就打，而從人體內流出來的血，刺激著他更殘忍的慾望。每次與人相殺的時候，他早就忘記了自己是誰、沒有了理智。

他的眼前只有兩種顏色，血色的紅，與無盡的灰暗。

 

「Eames！」有個聲音從遙遠的地方傳來。這不是James的聲音，那會是誰？他努力的思索著。

年輕而低沉的、冷靜的、自制的。那是Arthur。

Eames搖了搖自己的頭，看清了眼前，在他前方的不是少年時那些攻擊他與James的幫派人物，而是夢中的投影。

他感覺自己的理智慢慢回籠。

 

投影人物因為Arthur的出現而轉換了目標，紛紛改朝Arthur攻擊，而Eames趁隙打傷了幾個人，搶到Arthur身邊。

這傢伙，總是在他喪失平衡的時候，以獨特的聲音喚醒了他的記憶。

他到底該拿他怎麼辦？

「Oh darling，直到這一刻我才知道你是愛我的。」他只好以著這種Arthur最不喜歡的幽默來回應。

想當然爾，Arthur反應還是既如往常的銳利與冷淡。

他笑了幾聲。

 

他們兩人，若是停留在這種關係也不錯。只要不前進，他的生命中就沒有機會再度失去重視的人。

 

 

***

 

 

所以Arthur該死的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這是Eames的第一個念頭。

 

夜晚的倫敦很冷，只有六度，又飄著小雨，而這傢伙身上穿的衣服根本不夠。最令他不快的是Arthur正被他昔日的街頭同伴兜售毒品中。他敢保證Arthur若真的買毒品，他就要翻臉。而那個叫Jack的傢伙必須慶幸他跟自己不熟，不然他早就一拳揮過去了。

 

好吧他不應該暴躁的，至少在十多個小時前，Arthur將他從失控的邊緣拉回來，這一點無論如何，他該感謝Arthur。

 

他脫下自己最外層的大衣，罩在Arthur身上。

 

他剛從James的墓回來。這次任務勾起太多回憶，他需要時間思考以及消化。雖然夜晚的墓園照理來說不能進入，但對他這樣的人來說，不是個障礙，反而是個憑弔的好時刻。只是在他打道回府時，看見那個近來影響他極大的同伴出現在他的生活周遭，一時間他還真不知該做何感想。

 

「Darling，我很高興你出現在這裡，但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不太高興，雖然盡力讓自己的臉色與口氣維持平常，但還是難掩怒意。而意外地Arthur這次竟然沉默不語。Eames從他眼中讀到一點難以解釋的複雜、還有說不出口的忐忑神情。

 

他想起任務結束後的機場，那時候這小子就怪怪的了，Arthur向來不是那種不確定自己要去哪裡的人，卻在那一刻有反常的猶豫與不確定。而更早之前，在直升機上他就感覺Arthur不時地觀望自己，但他才與Cobb聊完、又惦念著回倫敦，沒特別在意這件事。現在回想起來，如果不是他自作多情的話，顯然Arthur在意他？

他看著Arthur，覺得所有不快頓時滅去幾分，放軟了語氣說：「先回我家，嗯？」

 

他們一前一後地走著，他拉著Arthur的手，而Arthur沒有推卻，所以他的心開始動搖。他的內心有一個搖擺的天平，跨越這道關係、或者不跨越，搖擺不定地晃來晃去。好感是一種感覺，只要不往前進就不會變成喜歡，沒有喜歡便不會有更深層的牽掛與羈絆。他可以只眷戀這個牽在手上的溫度（雖然他們兩人的手都很冰冷），而後謹守那條界線，便什麼都不會發生。

 

「你以前真的販毒？」Arthur的聲音從後頭傳來。

「嗯哼。」他不想認真回答這個問題，即便是他，也會有不想對在意的人坦承過去荒唐生活的時候。雖然早在他們認識之初，關於他那種種亂七八糟的生活型態Arthur早該知道了。

「你有吸毒嗎？」

「嗯哼。」

「現在呢？」

「Oh darling，你不能這樣突然闖進我的生活又想做一個衛道者。」他難得的防備力全開，不知為何比十幾個小時前更焦躁。他不是傻子，從Arthur的神情就可以知道Arthur並不適應他背後的這個世界，他知道正常人都不會喜歡，更何況Arthur又比一般人嚴肅。他的內心有兩種矛盾，一方面想好好地與Arthur說話、另一方面又想趕他離去。

他都不知道那個幽默的、自制力高的Eames去哪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他聽見Arthur極力想解釋，他卻打斷他。「但我可以跟你保證，我現在沒有任何癮頭在身。除了偶爾會想你這件事情之外。」

他看見Arthur呆住的神情，一瞬間張口結舌說不出話。

太好了，謝謝上帝，他們可以不必繼續這個尷尬的話題。如果可以的話，他這番告白也能否將眼前的人嚇跑，從此他們又回到什麼都沒發生的從前呢？

「我想我很喜歡你。」他繼續試圖嚇跑Arthur。

「放心，不會強迫你接受。」見Arthur沒什麼反應，他趁機補了幾句。「我不知道你為什麼來這裡，但是我的世界也許不適合你的世界。你是個很棒的守門人，年輕、認真、嚴肅，出身嚴謹的軍隊；但你剛才也看到我的世界，那不是個你會喜歡的環境，所以早點離開好嗎？」

最後一擊，Eames想。如此一來，也許Arthur會逐漸地從他的世界消失。

他不是不喜歡Arthur，事實上他的確非常在意，只是同時他也很憂慮。

如果任何認識他的人知道了，一定會笑他不像平常的Eames。

「不要。」他聽見Arthur小聲地說。

「什麼？」他太過錯愕了，以致於沒發現自己的聲音高了一些。

Arthur看起來非常煩躁地以手爬梳頭髮。「我不知道要怎麼說，我只知道慢慢地會在意你在想什麼，觀察你反常的部份，擔心你的情況，我想或許我自己也很失常。」

Eames感覺換成自己要呆掉了。

「也許我們可以比朋友好一點。」Arthur的聲音很微小，但他居然覺得異常清晰，又有些害怕是自己聽錯。

 

後來那一路他沒有說話，感到內心的天平傾向了某一方。這世界上最美好的事情不外乎是你喜歡的人同時也喜歡你，你的期待並不是落空的，於是你又有什麼好擔心猶豫？

他牽著Arthur的手沒放，清晰地聽見自己心跳的聲音。

 

「Hey，」在他的屋子、埋藏著他的過去，攤開著面對著Arthur，他說：「你介意我吻你嗎？」放下他所有的防備與堅持，接受他真的喜歡眼前的人，也願意將自己的某部分毫無保留地給眼前人。

雖然很難很難，但值得一試。

「我想應該不介意吧。」Arthur的聲音乾澀。

於是他吻了Arthur，珍惜的、寶貝的，並且看著這個人在他的身旁睡去。

這傢伙一定不知道他的內心有多天人交戰，不過算了，這一刻只要Arthur知道他真的喜歡他就好。

Eames將全部的燈關去，坐在黑夜中，靜靜地守著Arthur的睡顏。

 

而明日，也許會是倫敦稀有的好天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