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念真的戀戀風塵是疼痛的回憶,侯孝賢的《戀戀風塵》是鏡頭的藝術。

開篇一個長鏡頭,伴隨著火車軌道,我們來到臺灣南部的一個小農村,六十年代的臺灣有種化不開的鄉愁。故事很簡單,15歲的阿遠和青梅竹馬阿雲相愛,他們在懵懂的愛情裏品嘗生活的酸楚,在生活的酸楚裏明白愛情的離別。這樣的故事永遠沒有過時,反而會因為時間的陳釀愈加有味道。過去就是一呈藏在閣樓的酒,在月明的時候拿出來斟酌幾杯,在朋友相聚的時候拿出來呦呵幾杯,而侯孝賢導演的鏡頭就是襯託這些過去的一幀幀詩意。

我實在太愛這種不驕不躁的電影了,村落,鐵路,鳥鳴,山峯,破屋,阿遠,阿遠的一家,阿雲,村民......一個個樸實的人物,一次悵然若失的青春。

或許它是青春片

我們都以為阿遠和阿雲應該發生些什麼事,譬如有一場浪漫的約會,譬如有一次勇敢的表白,譬如有一次冒險的嘗試,然而青春片約定的情節,他們都沒有。阿雲終於來到了臺北,接她的是阿遠,見到阿遠她好像並沒有太多的興奮,只是迷迷糊糊地跟在他後方。先來臺北的阿遠肯定比阿雲更清楚城市的人情,作為男兒的他也清楚在這裡他就是阿雲的唯一依靠了。初見阿遠的朋友們,阿雲還有點羞澀,她靜靜地喫飯,默默地應著阿遠。或許,那時候她心裡有著很大的落差,藏著背井離鄉的害怕。生活的倉促哪會允許你花時間去訴說這些思念與不安,沒來得及適應的阿雲就到了一家裁縫店打工去,每個月賺得的工資,不捨得花,存起來全部寄回家。

其實,無論哪個時代,年輕人對家的眷戀都是這樣悄無聲息的,總聽到叮囑,要學會長大。哪有這樣雲淡風輕的離鄉,每個人都不知道每個人在什麼時候對月亮有著一樣的仰望。

阿雲是一個羞澀的女孩,很安靜,也懂事。在歡送阿遠的朋友當兵的飯局上,阿雲被吆喝喝了幾杯啤酒,阿遠望著她,想阻止的心十分強烈,但他沒有,而是在回到宿舍後,兩人拌了幾句。阿遠的舍友恆春仔為化解氣氛轉移話題說想幫阿雲在白色的襯衫上畫畫,意外地,阿雲當場脫下了襯衫給恆春仔,露出小背心,全然沒有不好意思。這是她對阿遠的無聲反抗,那一幕,阿遠的獃滯的眼神,阿雲的得意表情,恰到好處,暗湧的情愫也可以如此質樸。

兩人在臺北的生活沒有什麼大波瀾,最嚴重的可能就是阿遠不見了一輛摩托車。再下來就是阿遠接到兵役通知,要到金門去,兩年不能見到阿雲。阿雲買了很多信封和郵票,在分別的那個晚上,他們寫了一晚。第二天的火車月臺上,鳴笛聲響起,阿雲轉身,阿遠看不見她的眼淚和傷心的表情。誰也沒想到,這一轉身,是兩個世界。阿遠做了阿兵哥,阿雲自己在臺北打工,隨著時間,阿遠見到阿雲的日子越來越近了,可是信件來往越來越少,直到弟弟的一封信到來。阿雲嫁人了,那個晚上,阿遠哭到撕心裂肺。誰都不知道阿雲為什麼就嫁人了,連阿雲的媽媽都不理解。

異地的愛情總是那麼弱不禁風嗎?被拋棄的阿遠在金門望著無邊的海,或許這就是青春該經歷的疼痛吧。

或許它是一場鄉愁

我喜歡侯孝賢導演對農村的鏡頭捕捉,他的作品裡個人認為《戀戀風塵》的空鏡和長鏡頭是最令人著迷的。家鄉這兩個字有點沉重,侯孝賢導演很喜歡用故事不經意透露出這份沉重,《童年往事》裏,奶奶總是去尋找回家的路,可是她的家就在臺灣啊,奶奶說不是,她帶著年少的啊孝一直走一直走,啊孝不知她到底要去哪裡,只知道每次去完家鄉後都帶了一袋芭樂。多年後,啊孝長大了,奶奶也走了,而她還是沒有回到家鄉。後來啊孝知道,奶奶說的家鄉不是臺灣,是遠在海峽那頭的大陸,廣東梅州的一個小村莊,那是侯孝賢導演的出生地,他的家鄉,而啊孝就是侯孝賢。

是啊,回不去的地方是家鄉,哪怕是沒有回憶,也遠遠勝過生活的地方。《戀戀風塵》裏的鄉愁是隱晦的,阿遠隨著成長,回家的路就變得更漫長,弟弟妹妹會長大,和他一樣離開家鄉,爸爸媽媽會變老,啊公的歲月在倒數,而阿雲好像已經和他無關了。

阿遠退伍了,他穿著阿雲給他做的襯衫,和正在種地的阿公聊天,阿公說自己老了,以往每年種三五千藤番薯都沒問題,現在才種一千藤就忙了好多天,還累得氣喘吁吁。阿遠望著颱風快要到的天空,想必他心裡有很多感慨,分散的烏雲飄過,陽光忽明忽暗,家鄉的遠景盡收眼底。電影結束了,阿遠的故事沒有結束,他離開了家鄉,忘記了阿雲......

阿遠就是吳念真,戀戀風塵說的就是他的故事,阿雲不叫啊雲,叫啊真,起初念真,後來吳念真。

吳念真這個名字聽過幾次,知道是很厲害的電影人。但真正認識還是在楊德昌導演的電影《一 一》裏,在裡面他飾演了一個木訥,有生意原則的人,大家都叫他NJ。之後就瘋狂補了侯孝賢的電影,深入認識了吳念真——五屆金馬獎最佳編劇,臺灣最會說故事的人。

後來吳念真把家鄉和離開家鄉後的一些經歷寫成了一本書——《這些人,那些事》。書本出版許多年後,他纔有「膽」踏上那片土地,回到那個山頂,當時隨行的攝影師張大魯則清楚地記得,吳念真回鄉那天,細雨、霧濃,他靜靜遠離人羣,深吸了幾口煙,然後,再走到讀者中說:「是你們讓我有勇氣再度回到這裡,謝謝你們。」

那些年裡,其實,吳念真又接連失去了父親、母親和妹妹,重度憂鬱症的妹妹和不堪矽肺之苦的父親也都是自殺。而後來弟弟因欠下千萬債務選擇自駕車在一個偏遠的山頂結束自己的生命。吳念真把弟弟的事寫進書裏,那篇文章叫《遺書》。

家鄉,誰不想念呢,可是那些看不見的沉重,誰又知道?

「我一輩子都沒有牽過她的手」,這是吳念真在散文《戀戀風塵》裏的最後一句話。

無論是青春,還是鄉愁,化作了塵,散落在風中。

我想,每個人都有一段戀戀風塵往事吧!

文章首發於公眾號:遇見書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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