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任何一箇中文網站裏,搜索下面這句驚見駭聞的話:“如果我不是一個作家,會是個妓女。”,都會搜出一個法國女人的名字:杜拉斯。

  這彷彿是一個旗幟,在象徵着她的放蕩,混亂,酗酒和不羈。

  也許有人會問:誰是杜拉斯?

  可如果說梁家輝演的電影《情人》,估計就不會有人不知道了,對的,杜拉斯就是這部自傳體小說的作者,用她一段在越南西貢的陳年情史,意淫了整個世界。

  她寫了很多作品,但只有兩個主題,愛情和性。其實就文學角度來說,性是很難寫的主題,一寫就LOW了,不堪入目,可以性寫情,露骨卻痛至心扉。若能寫成杜拉斯,再露骨卻也是高級的。”

  也許我才疏,在中文世界,幾乎已經變成了杜拉斯標籤這句:“如果我不是一個作家,會是個妓女。”的名言,我卻是找不到法文出處的。

  想來,這大抵有兩種可能性吧:或許是後人爲了博眼球杜撰的,也許是她老太太某日酒後混說的。

  我說這些,只不過想說,有些事情,聽聽就罷了,別太鑽牛角尖,自己判斷的過程,就叫做“思辨”。這纔是人生中頂級的智慧,也是杜拉斯想要證明的。

  杜拉斯的人生,被她自己寫成了一部傳奇,而她只是用筆記錄了自己的傳奇,今天,我們來說說,寫出了《情人》的杜拉斯,和她這一生的情人們。

  電影《情人》劇照

  《情人》這部自傳體小說,是在1983年出版的,杜拉斯已經69歲了,已經出過47部作品,得過的法國文學界最好的獎Prix Goncourt龔古爾文學獎,而且已經有類似《廣島之戀》這種,十分成名的作品。

  《情人》的成功,立竿見影,席捲全球。在1984年,又獲得Prix Goncourt龔古爾文學獎。在1991年,杜拉斯自己重新改寫了這部小說,把它改名爲《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因爲她書中西貢情人的家族,是來自撫順,一個如此遙遠而陽剛的地方。

  1992年,電影《情人》上映,成爲無法超越的經典。

  故事很簡單,十五歲半的法國少女簡,有着糟糕的家庭背景,遇到了27歲的中國闊少東尼,在法屬越南殖民地西貢,發生了一段,有始無終的愛情。

  1930年杜拉斯在越南,大約與小說中時間相符

  可這是一部,尤其是讓女人看到很容易無法自持的故事:浪漫到無限的愛情、濃烈到無邊的情慾,傷心到無限的分離,悽美絕頂。

  都說女人是天生的愛情動物,可女人想要的愛情究竟是什麼樣子呢?

  杜拉斯在《情人》裏面寫過:我以爲我忘記了,可是我沒有;我以爲我愛過,可是我沒有,我以爲我什麼都有,可是我一無所有。

  哎,一聲嘆息。

  《情人》,迄今有35個語言的翻譯版本,包括3箇中國方言,截止到2011年,全世界賣出了兩千四萬冊。

  所有的女人,都記住了15歲半,帶着男式草帽的法國少女。

  電影《情人》片段

  杜拉斯在採訪中稱:“得到它之後,這個帽子本身就讓我變得完整,我一直都戴着它。”

  如果僅僅是一個15歲的法國女孩和一個27歲的中國男人之間,有點情色的不倫之戀,就可以得到這樣的盛譽麼?我看並不止如此。

  電影《情人》片段

  杜拉斯的朋友萊西曾經說:

  “這本書更多的是關於權力而不是愛。愛是權力的交換。這本書是一款國際象棋遊戲,這是關於權力交換,戀人之間,文化之間,家庭之間發生的事情。”

  是的,無論生命還是愛,勢力博弈的揪扯,纔是人生中最慘不忍睹的部分,對於有個堪稱糟糕的原生家庭的杜拉斯,更有不可磨滅的關係。

  大概從小缺愛,也缺錢的女人,都會把追求“愛情” 貫穿生命吧。渴望得到很多很多的愛,被愛與愛人。杜拉斯也不例外。

  杜拉斯是法國白人,卻生活在大雜燴般的印度支那,所謂的印度支那,就是在印度和中國之間的東南亞國家,越南,柬埔寨,老撾……

  童年時的杜拉斯

  杜拉斯叫:Marguerite Donnadieu,在1914年4月,生在越南的西貢,也就是今天的胡志明市。

  她的父親是西貢中學的校長,在前妻去世5個月,就娶了已經懷孕,杜拉斯的母親,她是學校的助教,這影響了父親的事業生涯,和母親的名譽。

  杜拉斯和兩個小哥哥

  他們有三個孩子,大哥皮埃爾,二哥保羅,和女兒杜拉斯。

  杜拉斯的父親,在她7歲時,去世了,母親帶着三個孩子,回法國祖屋的小村莊住了兩年,小村子的名字叫杜拉斯 Duras 。

  然後,她又帶着孩子們,回到亞洲,柬埔寨,越南,幾經輾轉市,去了西貢。

  杜拉斯和大哥皮埃爾

  母親是個粗暴的人,常常對着孩子們大叫。她對於大哥皮埃爾的溺愛,是變態的,放任他做任何的事情,包括鴉片。

  皮埃爾遺傳母親,性格暴躁,就拿着小哥哥保羅出氣,這造成了小哥哥保羅膽小內斂,而身爲女孩子的杜拉斯,在家沒有存在感,如野草一樣生長。

  杜拉斯和小哥哥保羅

  杜拉斯和小哥哥保羅的關係,不豈止親密,她在《來自中國北方的情人》中寫道,她的第一次是送給她的小哥哥保羅的。

  這在法國,也是非常令人震驚的事情,有記者採訪她,她說:“既然我這麼寫,那就是真的。”

  杜拉斯和母親的合照

  他們的日子很難過,只有一個字:“窮”。

  杜拉斯在自認爲最得意的代表作《抵擋太平洋的堤壩》寫到,省“saving” ,是母親最大的特點。

  她的母親是貧窮的法國農民的女兒,因沒有行賄,用畢生積蓄,在柬埔寨買到了一塊不可耕種的鹽鹼地。

  在孩子們的幫助下,她建造了一個平房種大米。但是一旦雨季開始,大海就會升到房子裏,淹沒田地。

  多年來,她與大海作戰,建造了被沖走的堤壩,直到最後她的健康被打破,儲蓄的每一分錢都丟了。

  這也是杜拉斯的親身經歷,在所有的錢都丟了之後,她母親從新擔任教職。

  在她的餘生中,她確信世界從根本上是不公正的,能抓住的只有愛和歡愉。

  電影《情人》片段

  十五歲時,杜拉斯被母親送到西貢中學讀書,同學都有車輛接送,她沒有,驕傲又敏感的杜拉斯落了單。

  一天,她路過湄公河,一位有錢的中國男人主動搭話,並用私家車把她送到學校。

  他和杜拉斯根本是兩個世界,白人和黃人,法國人和中國人、窮人和富人,少女和成年男性,可是他們還是在一起了。

  電影《情人》劇照

  實際上,現實中的杜拉斯的情人李雲泰,並沒有梁家輝那麼英俊,但是毫無疑問的優雅。

  現實中的,來自撫順的李雲泰,在家裏的安排下,娶了一位妻子,他愛上了妻子的妹妹,一妻一妾,三個人一直生活了一輩子。

  在1971年的時候,他帶着他的妻子去過巴黎,他給杜拉斯打了一個電話。她拿起電話,就聽出了他。

  他說:“我僅僅想聽聽你的聲音。”她說:“是我,你好”。

  杜拉斯聽到李雲泰死去的消息,無比的震驚,在她心中狂喊,他怎會死呢?他應該是個不會死的人啊!她無比想念着他的一切。

  那年在西貢,他貪戀着她年輕的肉體、青春的氣息,滿足她的虛榮,她坦然照單接收他的迷戀和征服欲。

  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他常常會哭泣,因爲他知道他們終無結果,而他只有恐懼。

  電影《情人》片段

  而她愛過他麼?她總是說沒有,可是她一直等到,他死了十幾年之後,纔開始執筆這個故事。

  記者問杜拉斯:“你的書中似乎有一種長期潛在的恐慌。那是不是來自你的童年?”

  “它確實存在。有一種性恐懼,對男人的恐懼,因爲我沒有父親。我沒有被強姦,但我感覺被強姦,就像所有小女孩一樣。然後我有了一箇中國情人。那就是愛情。”她這樣子說着自己的愛情。

  即使被世人恥笑,爲了錢就輕易地把自己賤賣了,可這是她生命裏無法抹去的愛,更是她的人生。

  如果不愛,又怎能把那天坐在黑色汽車後座,他勾着她手指的細節,描繪地如此刻骨銘心呢?

  而愛,始終是杜拉斯人生的必需品。

  年輕時的杜拉斯

  從巴黎學院畢業後,杜拉斯在法國政府殖民地部當祕書,與此同時她與一個名叫“托馬斯”的男人戀愛了。

  可沒過多久,杜拉斯和托馬斯鬧翻了,杜拉斯式的分手,不是哭哭啼啼,而是和托馬斯的朋友——羅貝爾·昂泰爾姆風風火火地結婚了,羅貝爾是法國前總統密特朗的戰友,也是二戰期間德軍抵抗組織的將領。

  杜拉斯和丈夫羅貝爾

  杜拉斯的丈夫羅貝爾被蓋世太保逮捕並遭到流放。

  據說,營救羅貝爾的工作,是密特朗組織並參與的。

  法國前總統弗朗索瓦·密特朗

  年輕時的軍裝照

  在杜拉斯暮年的時候,有一次她在一家餐館遇到了密特朗,她問他:“是否相信她在全世界比他更有名。”

  密特朗說:“他從未懷疑過,杜拉斯的名聲會使他黯然失色。”

  杜拉斯和密特朗總統

  杜拉斯的人生,並沒有因爲丈夫的缺席而停止。

  因爲她已經有了新的情人奧尼斯·馬斯科洛。杜拉斯看來他非常英俊,他是她的審稿人。

  第一個來拜訪她的時候,她回憶道:“那天,陽光灑進了我的辦公室”。

  杜拉斯與情人迪奧尼·馬斯科洛

  如果這僅僅是個婚內出軌的故事,那就算不上杜拉斯式的傳奇。她坦然同時愛着兩個男人,不糾結、不自我懷疑,絲毫不以爲恥。

  在丈夫回來之後,杜拉斯介紹情人與丈夫相互認識,沒想到兩個人竟然一見如故。他們生活在一起,各自有自己的房間和情人,十分愉悅。

  杜拉斯和丈夫羅貝爾(右)

  情人迪奧尼·馬斯科洛(左)

  可後來杜拉斯懷孕了,孩子是馬斯科洛的。所有人的都向羅貝爾祝賀,這引起了他的不滿。

  男人在婚姻中需要尊重,女人需要愛。羅貝爾覺得自己沒有被尊重,他要求離婚。

  杜拉斯和馬斯科洛的兒子

  但在離婚的很長一段時間裏,他們仍住在一起,相處愉快。

  “夫妻之間最真實的東西是背叛;任何一對夫妻,哪怕是最完美的夫妻,都不可能在愛情中相互激勵;在通姦中,女人因害怕和偷偷摸摸而興奮,男人則從中看到一個更能激起情慾的目標。”杜拉斯說。

  沒有任何粉飾,一針見血。

  關於愛情,杜拉斯認爲是一種疾病。

  “有一種愛情病,它是一種絕症。有傷害、結核病、癌症,然後死亡。大家都會得的。愛情是個例外,唯一的解脫辦法在於個人的層次。”

  那是在二戰之後的法國,是個新時代的誕生,整個時代的精神都斷裂了,有探索的,有戰後的傷痕累累,更有想要新生的拼搏。

  深深淺淺,杜拉斯一直在戀愛,她有過很多情人,每一份愛都傾注了滿分投入,然後她用這些愛,滋養了她的創作慾望與靈感。正如她所說:“我的確做了愛。不僅做了,深入骨髓地感受了,還寫了下來。”

  原來她纔是用行爲寫作的“美女作家”的鼻祖,甩別人八條街。

  縱使丈夫決絕離去、情人消失匿跡,可杜拉斯的創作天賦和慾望卻鋪展開來。

  她開始做編劇,寫劇本,1957年,她撰寫的電影劇本《廣島之戀》,她成了成功的電影編劇,可她還是想寫小說。

  她把自己困在文字裏,夢想着寫到死,她需要愛情來解局。

  1975年,在戛納一場電影座談會中,杜拉斯第一次見到她的超級粉絲揚·梅勒。

  他偶然讀到被杜拉斯的文字,被深深吸引,“就像是一見鍾情,從此,我不再讀其他任何書,只讀她的書。讀遍她寫的所有的書。”

  揚要來了杜拉斯的地址,一封接一封地寫了5年的信,杜拉斯從沒有回覆過。

  一直到1980年,杜拉斯給他寄了一本新書,給他說:“來跟我喝杯東西吧。”

  他說:“好”,然後就沒有回去,他留在杜拉斯的人生裏,杜拉斯最後的16年。

  杜拉斯和揚

  那時,杜拉斯一直在酗酒,脾氣變得孤僻古怪。

  “我是一個真正的作家,我是一個真正的酒鬼。當我回顧過去時,令我驚訝的是,我是怎麼寫的。”

  而他們的關係也是親密和扭曲的。

  朋友們問杜拉斯,相差39歲,你們在一起都幹了些什麼呢?

  “一起坐車兜風,去小酒館,咖啡館寫作,吵架和猜忌。”

  杜拉斯和揚

  揚是同性戀者,經常出去約會。就是因爲無法得到,杜拉斯對揚,纔有種更深刻的病態的佔有慾,不讓揚見任何的女性,包括他的母親和姐姐,還自己給揚改成揚·安德烈亞,杜拉斯母親的名字。

  愛他的時候,她會說:“揚,你跟我一起走吧!”討厭他的時候,她會說:“揚,我的東西你一點也得不到。”

  縱然嘴上這樣說,可她生前還是立下遺囑,把著作權留給揚,而非兒子。

  杜拉斯和揚

  揚時常會負氣離家出走,消失幾個晚上,卻又在最後回到杜拉斯的身邊。

  他們就這樣扭曲地焊接在一起。轟動世界的《情人》,其實是她寫給揚的,得獎之後,他們僅僅在家簡單地吃了晚餐慶祝。

  愛作爲杜拉斯這斑斕傳奇一生的唯一信仰,到底如何定義呢?我想她在《情人》這本書中,給出了最恰當的答案:

  “愛之於我,不是肌膚之親,不是一蔬一飯,它是一種不死的慾望,是疲憊生活中的英雄夢想。而我的夢,就是與你白頭而死。”

  杜拉斯最終因喉癌於1996年3月3日在巴黎逝世,終年81歲。

  揚·安德烈亞出了一本書《這個情人 》,來記錄和杜拉斯的故事。

  "L'amour sert à mourir plus commodément à la vie."“愛情就是爲了消亡,然後再溫暖漫漫一生。”

  杜拉斯曾在《廣島之戀》中,這麼寫過。

  這真是她的一生,這也是女人的一生,對於女人來說,愛情真的是女人的必需品,我們終需要用愛情滋養一輩子,無論是現在的,還是過去的。

  今生最奢侈的夢想,大約就是在愛中死去。

  寫給我們永遠的杜拉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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