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於教育 傅志偉:當代的書法教育,特別是對學院教育方面,您有什麼看法? 石開:這個我也說不來,還真說不來。當年顏真卿、齊白石、金冬心都沒上過藝術學院。藝術學院他現在收的學生越來越多,一個班人很多,老師也不用心,就面臨著圈養的嫌疑。吃統一的飼料,可能有藝術的苗子進去也浪費了。但我們也不能說他是失敗的。畢竟當代搞書畫藝術的沒摸過藝術院校門的大概很少,我是其中之一。我是一點都沒摸到藝術院校裡面去。第一次被邀請到藝術院校去做講座,那時候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當然後來好了,不過當時確實誠惶誠恐。真正的專業院校、大學請我講課,我想天下亂了,哈哈!傅志偉:這個您肯定是有資格的,呵呵。如果可以的話說說您當年受教育的情況? 石開:我私下拜門的有三個老師,都不是屬於院校教授這種。如果有一個老師是,那我也算是間接受了學院教育的。我的三個老師,一個是職業畫家陳子奮。他一生都在賣畫,也是自學出身。曾經徐悲鴻到我們老家去辦展覽,看到他的畫很驚訝,說這樣的人世還會埋沒這樣的人才,三番五次的請我老師到藝術院校去,他都沒去。 還有一個佛教徒謝義耕先生。他是學凈土宗的,以書畫見長,也刻圖章。對於我的影響雖然沒有陳子奮先生那麼大,但他曾經在人生觀上主導過我。我也曾經想當個居士就是受他的影響。當然影響沒有那麼深,不然我出家了都很難說。我這個老師除了灌輸佛教的思想之外,他對人生的態度有明晰的思辨能力,所以他是改變我人生觀的一個人。當初我可能更崇拜陳先生,但現在想想他還真是改變我人生的人,這個更關鍵。 還有一個何敦仁先生,我的三個老師中間,陳先生和何先生比較要好。謝先生因為是佛教徒,他們對他很尊敬但沒有很深的理解。他們三個老師,兩個站在一邊,謝先生是單獨一邊。但謝先生改變我人生的一些影響是細雨和風的,是沒有強制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這個何先生也值得談一談,何先生是對我文字水平有具體指導的一個人,這也很關鍵。我今天能在北京城裡混,而且還混的不錯,如果沒有這位先生我可能老早被人擠到圈外去了。為什麼呢,先說說我這位何先生的經歷,他的父親叫何梅叟,民國初年曾在北京教館。他是福州人,滿口的鄉音跟我可能差不多,甚至比我更嚴重。他在北京教館,底下的童生有誰你知道嗎?啟功當時在他門下,王世襄當時也在他門下,這兩位先生都是跟隨何梅叟讀過啟蒙的。所以說他在國學這方面是很名的。雖然我後來去查,啟先生的年譜里沒提到過,但何家人這邊是知道的。當然不是說啟先生、王先生後來的成就歸功於我這位師公,但他能在北京教館立足,他一定有一整套的教學經驗,也同樣來教授他的兒子。我雖然無緣見到這位何老先生,但有幸見到何敦仁先生,幫我指點詩歌和文言文。我至今文言文能寫得還算通順,按陳丹青的說法是文字清通,清通我還不敢說,只是稍微能通順,不犯很嚴重的錯誤,就歸功於這個何先生。我也深深的體會,沒有老師的一些指點,格律詩有時靠自學還真能學會,但文言文、寫跋文這類的東西要是沒有老師指點還真不行,有些地方一指點可能你一輩子都不會犯這個錯誤。沒有受過這種私塾式教育的,在斷句或文字乾淨的表達方面還真做不到,我幸好有一位這樣的老師,所以全了。三個老師,一個在人生觀上對我有影響,雖然消極一點。還有一個就是在文字這一關上也能很好解決掉了,現在年青人就很缺這塊。傅志偉:是的,現代書法作者文化這塊相對缺失,很多書法作品只剩技巧,作者個人的其它信息在作品裡體現不出來。這是很讓人失望的。 石開:對,我這三位先生都不是教授,但是在民間被大家認為是通人,我跟這三個通人很小的時候就不斷接觸,所以也覺得自身的文化在不斷提高。首先就瞧不起我父親了。我父親也是很有文化的,但我跟這三位更有文化的先生接觸,就認為我父親還不行。後來徐正濂說過,沒有受過所謂高等教育的人,要麼就沉淪了,要麼就不斷的自學。按他這個說法,我還是後者,屬於不斷地自學的人。我這個字典都翻爛了好幾本,來北京買的新的字典也爛掉了,我認為自已還是一個用功的老學生。遇到問題就去學,困而知之,有困難就去把他解決掉。也不是一天總在那背單詞。何先生說,學生懂到哪裡我教到哪裡。這是很高明的,他不教你去背東西。我聽到這裡就想,我什麼時候能把何先生的知識都掏過來。因為首先你要懂得才能在交談中學到新的東西。所以何先生就是這樣不時的給我調理。我現在也是這樣遇到問題就去學習,我懂得怎麼樣去學,所以我這樣做事情就事半功倍。

關於文化 傅志偉:那書法和文化的關係方面,對於廣大書法愛好者來說,您認為該怎樣的去加強和結合? 石開:我從前幾年以來,由於眼睛的關係,有關於篆刻和書法專業課我基本不接,他們還是要我出去講,我就專門開了一個講座叫「書法家的閱讀」,就是講書法家要怎麼樣閱讀。我也列了一些書名,我記得拿破崙說他讀書只讀《法典》,但後來從一些資料上看他也不是這樣。當然我們做藝術的不是學者,沒辦法讀那麼多書,不像曹寶麟,家裡書排到圖書館的架式,這個我們做不到。但要讀我們該閱讀的書,我覺得凡是跟文藝有關的書都可以讀一讀。比如說言情小說,特別是西方的言情小說是跟藝術有關係的。然後藝術理論像黑格爾的《美學》,他雖然是哲學,但講到美學這一塊也是跟藝術密切相關的。黑格爾的《美學》沒有講到形象思維,講的是詩歌,但詩歌是同樣的道理啊。還有文學類的,像詩詞這些。還有歷史類的,所以閱讀要非常廣泛,讓你這個心啊玲瓏剔透。心要非常活脫,將來在遇到創作困難的時候才能自擇途徑。我發現我周圍的同齡人凡是有閱讀的業務都做的比較傑出,凡是業務能力出問題的都是出在讀書上,所以我就專做這樣的講座。當然任何事情也不是絕對的,像畢加索好像就不讀書,而且人家也說他寫錯別字,寫錯別字本身也不是很大的問題。但你叫《一站到底》那些會答題的選手去做藝術,在我看來可能個個都不合格,雖然他們問的問題我好像一個都答不上來。哈哈。廖偉夫:他們那種可能都是屬於知識性常識性的問題,涵蓋面雖然廣,但更多是靠死記硬背的。 石開:是的,問一個靈活的問題就卡住了,所以知識性的,是記住,記憶性的東西中國人很有優勢,因為從小就開始背,想像力很差。我想像力還行,我舉個例子啊,有人叫我題瓦當,抽象的文字畫的像雲朵一樣,你說叫我怎麼寫?但是我寫出來大家挺喝彩的,我自已也覺得都不像我寫的一樣。我寫: 「一夜情,恨天明,君看瓦頭紋,如雲是妾名。」呵呵,因為我們想像他們在這個閣樓里,有了這個一夜情,這個女的把這個男的招進來,不管是付錢還是不付錢,反正是一夜情啊,生怕天亮了,天明以後,古代的這個女的把窗帘拉開,就看見對面屋頂的這個瓦當,於是指著說,我怕你忘記了我的名字,你看我就像這個瓦當上畫的雲紋一樣,名字叫做如雲。所以才會說「君看瓦頭紋,如雲是妾名。」廖偉夫:正好今天微信里傳得最火的就是齊玉新寫的關於這組題跋拓片的收藏故事。石開:啊,是吧,那我現在這裡要聲明一下:為了家庭安穩,本人是純屬想像!其實這個確實全靠想像,以前沒人做過這樣的示範,是開放之後才有這樣的詞。我還做過很多這種人家一看就知道是現代人寫的東西,不是古代人寫的。 最近還有一個工程剛剛結束,齊白石的一個印譜我買了一本,一共有兩百四十方印。每頁底下有空白的地方,我就寫上評點。長的有四五十個字,短的八個字或四個字都有。要把這兩百四十方印全部寫上評語,而且每一方不能同樣,甚至一個詞頂多只能用兩次。比如說「放逸」這個詞,這個詞太好了,對他也很實用,但我也不能老是用它,不然別人讀著也會厭的。所以像這樣的詞我都只能用兩次。而且我又很健忘,不知道前面寫了沒有,這個工作持續的時間有一年多了,為此在寫評點的同時我還得不停的讀前面寫過的。可是讀前面的又怕影響寫後面的,所以最後的一百來方我全部寫韻語。韻語我知道我不會重複,詞不會重複。但韻語要押韻,像「一夜情,恨天明」這樣,也是有點難度的。一天有時候只能做十個或八個,工作量太稀少了。要是寫一般的文言小跋反倒快,一天寫二十幾個都可以。但越寫到後面越難,怕自已撞車,所以寫的很謹慎。把韻書都翻得熟悉起來了,這也就是邊做邊學。製造這種麻煩自已來做呢,為了防止自已老年痴呆嘛。哈哈!老年痴呆了可不得了,所以有時我題這個東西都特別優惠,人家好好的東西讓我題就盡量題,不加收錢,按道理要加收錢的。狼湖:我也關注到您很多畫上題的詩也很有意思。 石開:現在詩歌沒有詩情,因為沒有寫詩的感情,就像齊白石老年之後一樣,寫詩只是為了在畫上題字,把字增加多了,平常絕對不寫詩。哪會還為了一個漂亮MM突然會要去寫詩,現在絕無此意,只會因為畫了梅花,就心裡想「心種梅花千樹」然後要接下去,還要不一樣啊。只有這一句是招牌的,然後再是什麼什麼,但這個不好做,韻只一個固定的。這個是「遇」韻,字還算多的。「心種梅花千樹,也曾花下問路,此去多少多少里,然後怎樣怎樣要珍惜」。反正就是這樣,想像當年戀愛時的美好時光,其實我也沒怎麼戀愛的,因為我自已找的就是鄰家的孩子,所以也都是想像這些戀愛情景,滿身有幸福感。 傅志偉:這就是網路上說的YY,哈哈。 石開:你看石開是個多壞的人,呵呵,在這方面朱新建露了點,我比朱新建文雅一點。但心是一樣的壞。壞是一樣的壞,但是比他文雅一點。他用的詞有一個本子記著的,寫完畫完東西拿本子找來題。他題的這個東西都有點意思。

關於傳統 傅志偉:中國書畫都要求學習傳統,具體怎麼學?對於廣大的書畫工作者和愛好者來說有什麼建議?雖然您是說現在您都不臨帖了的。 石開:每個人都不一樣,在我心中有個原則,傳統的東西永遠要對它行注目禮,去看看它,不要用手去追摹它,我們要是被它套住了就不好了。這就像我之前說的,因為我們曾經跳到這個坑裡去過,不管是大坑還是小坑。所以我們不是要每個坑都要去跳下去再跳上來,每個坑都去跳那就是傻子。我們只要曾經跳進過坑了的,下次我們在行走在路上時候碰到坑就到旁邊去看看,就很好了。想想我們當時是怎麼跳進去再跳出來的,但千萬不要再以身試坑,每個都要去跳一下。所以你看我肯定不是一個傻瓜。傳統就是這樣,向它行注目禮,現在要一門心思尋找自已的語言。因為你已經跳進去過了,知道裡面是個什麼構造。傅志偉:但您這是針對已經有一定基礎了的人。對傳統書畫技法有了解的。如果是沒跳過坑的初學者呢。 石開:哦,沒跳過的那肯定要跳一下。哈哈。但問題是剛開始要跳的話,找大坑還不行,找小坑吧又不過癮。這個也很麻煩。這個人情況不同,選擇什麼樣的坑來跳,這個要依自已的體力,要跳不上來就是個悲劇,但是小坑跳上來也沒用。 傅志偉:所以說怎麼選擇,您有沒有什麼大致的原則,給大家點建議。 石開:人跟人真是不一樣,像曾翔、徐海他們那樣的體魄,跳小坑不過癮,還可以連續跳好幾個坑。在這個跳的過程中也總結出來了一套很好的經驗和體會,所以人家也不怕怎麼跳坑。當然如果我們沒有這個經驗和體會的,跳還是一定要跳的。但教人怎麼跳要一定的年齡,因人而異。一定要跟傳統結合這點是肯定的。我聲明一下,我這個不是教小學生,小學生我也教不來,所以只能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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