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 碧海藍天,漫長沙灘以及美好的肉體

我眨了眨睜圓的雙眼,擦了擦嘴角快流下來的口水,兀自說道:「以色列人活得真是自在安逸!」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特拉維夫海灘勝景時,由衷發出的感概。

受到國內媒體新聞報道的影響,在我的想像中,以色列人的生活日常不免和防空警報、防空掩體、防毒面具及自殺性爆炸脫不開關係,籠罩在戰爭和恐怖襲擊的愁雲慘霧中。

當車子開過特拉維夫的濱海公路,我扒著車窗,看見碧海藍天背景中,一大羣人正在漫長的金色沙灘上曬太陽、游泳、衝浪、散步、慢跑、遛狗、做瑜伽、打木板球、打沙灘排球,在一個晴朗的午後,享受著「度假式」的悠閑生活。

這一幕,猶如一道艷光照亮了沉悶的車廂,隨之,我的驚嘆與艷羨之情噴薄而出,頭腦中對以色列的印象已被悄然改寫。

雙眼自動屏蔽掉身材走形、皮膚鬆弛的大媽大叔,還能地瞄到眾多美女帥哥,他們身著清涼泳裝,猶如一團團彩雲般聚集,在明媚的陽光下戲水玩沙,揮灑著青春以及青春賜予的性感。

猶太人黑頭髮、黑眼睛,面孔融合了西方人的立體,再加上凹凸有致的曼妙曲線,輪廓清晰的健美肌肉,這實景泳裝秀就如同豐盛的視覺自助餐,讓我不知該從哪兒開始著眼。

被濕潤海風吹過的空氣中,似乎都有陣陣火辣而香軟的味道在飄動,令人不禁浮想聯翩。

看見這番可餐的秀色,積鬱在我胸中的枯燥感與煩悶感如同霧霾被春風一掃而空。我瞬時神經興奮,疲憊感驟降。

特拉維夫離拉姆安拉不遠,兩地之間道路通暢,開車一個小時左右就能抵達。

到約旦河西岸常駐半年多之後,我終於鼓起勇氣自己開車去特拉維夫度週末,去那裡尋找久違的快樂。

本是件簡單輕鬆的事,實現它卻需要像「飛躍瘋人院」似的突破層層常駐管理的束縛,並克服自身的懦弱與恐懼。

與其說是去特拉維夫,不如說逃向特拉維夫,來到充滿生活氣息的人間,這種短暫的、間隔的調節支撐著我在壓抑的生活中熬過一天又一天。

特拉維夫位於地中海之畔,是座由南向北沿海而建的狹長狀的城市。

特拉維夫氣候好,一年從頭到尾,365天中有300天都是晴天——碧空如洗,白雲漂浮,陽光亂好,夏天似乎永遠不落幕,氣溫只是在火熱與溫暖之間切換。

街頭紅艷似火的鳳凰花一年年開了又謝,蔥鬱的樹木向來綠意不減。

地中海的陽光,一聽這名頭就覺出明艷與燦爛。我太需要這樣的陽光曬一曬我在西岸的半地下室裏快憋得發黴的身軀。我太需要這樣的人陽光再次灼燒我那快要腐爛的夢想。

全年都有好天氣,這還不夠。藍色大海和金色沙灘毫無疑問是特拉維夫最吸引人的地方。

站在海邊,雙腳埋進被太陽曬得溫熱的細沙。海浪起落,衝上沙灘,化作白色泡沫,又轉瞬消逝。一些浪頭會湧得很高,把我的雙腳打濕。我愛這個遊戲。

望著天邊的海平面,聽著潮漲潮落的聲音,大海給我帶來的安慰一如既往,讓我感到放鬆與愉悅。生命也許真是起源於海洋,不然,為什麼人們都喜歡大海、讚美大海呢?

特拉維夫的沿海地帶被規劃、開發、利用和保護得很好。海邊的綠地、長椅、涼亭、步行道、自行車專用道、停車場等設施一應俱全。

沙灘北端廢棄的海港已被改造成城市商業綜合體,昔日的倉庫變成了餐廳、商鋪、咖啡廳和農貿市場,每逢節假日人來人往,熱鬧有生氣,昔日的碼頭變成了木地板的小廣場,少年們帶著頭盔在此滑滑板、騎自行車。

漫長的海岸線不僅是富含商機的黃金地帶,更是這座城市中最能匯聚人氣的公共空間。

評價一座城市建設是否人性化,環境是否宜居,我會看它的公共空間。有了良好而充足的公共空間,大城市纔不再只是鋼筋水泥的冰冷叢林,而會變得豐富、生動起來。

城市居民也不再是一個個寄居在單元格中的孤立個體,步履匆匆,關係淡漠,而是能夠聚在一個公共場所中交流、互動,共同參與休閑與文化活動。

和那些大廣場、大雕塑、大噴泉、大樓堂等政績和形象工程不同,特拉維夫海邊的建築與設施一律半新不舊,沒法和宏偉、壯觀、大氣、奢華等詞語聯繫到一起,卻又顯得很實用而到位,離政績很遠,而離人們的生活很近。

海邊當然還有很多小酒吧和小餐廳,室內的或露天的,上座率高,人氣旺,點一瓶啤酒,就可以在沙灘的躺椅上躺一個下午。

很多不願花錢消費的人,自帶酒水乾糧,在沙灘上鋪一塊席子,或坐或躺,很是愜意。

沙灘上的人或是三五成羣朋友小聚,或是兩人結伴情侶對望,再或是一人獨處怡然自得,曬著日光浴,聽著海浪聲,吹著習習海風,聊天、看書、聽音樂、喝酒、抽水煙,皆是放鬆身心,享受人生。

待到夕陽緩緩墜入海中,愉快放鬆的一天就這樣度過。

在海邊玩耍,靜動兩相宜,有的人躺著曬太陽,也有的人在運動——游泳、慢跑、衝浪、飛盤、沙灘排球,還有以色列獨特的木板球——Matkot,玩法就是兩人用比乒乓球拍子大兩倍的木板,把一隻比乒乓球大兩倍的球隔空拍來拍去,不使球落地,就像是扔飛盤,不是為了對抗與競爭,而是考驗相互配合的休閑運動。

在特拉維夫人的世界中,去海邊玩不是度假,只是他們日常生活中再普通不過的一部分。

看著特拉維夫人在面臨外敵威脅的狀況下,仍然安逸地在海邊享受生活。我不由想到:很多中國人實在活得太累太匆忙了。一天又一天,無法放慢腳步,活得放鬆舒展一些。

當生活只剩下生存,不再有衝動,不再有闖勁,只是在麻木的、小心謹慎的重複既有的軌跡。

二 / 海邊白城——最年輕的世界文化遺產

除了大海和沙灘,特拉維夫最吸引我的還有包豪斯建築。

建築,是人類創造物質文明的終極形式。對於我這麼一個中學學理科,一度鍾愛幾何,結果大學誤入歧途學了阿拉伯語的人,建築仍是一個不褪色的夢境,會猛然把我吸進去,讓我醉心不已。

沿著特拉維夫海邊,一排半新不舊、沒多少時髦感和新奇感的酒店拔地而起。特拉維夫人並不欣賞這些建築,埋怨它們擋住了視野與海風。

說實話,特拉維夫高樓不多,少了點兒國際性大都會的大氣,目前最高建築應該是Azriel Center——由橫截面分別是正方形、三角形、圓形的三棟大廈組成的建築羣,很有特色,但在我看來,Azriel Center遠不如那些四五層樓高的、已顯得陳舊的包豪斯建築有魅力。

舉著Lonely Planet,凝望著特拉維夫地圖,我的目光聚焦在一個地名之上——羅斯柴爾德大街,對,就是以創建世界金融王國的猶太家族名來命名的大街。那裡是特拉維夫包豪斯建築最集中、修護最完好的街區。

包豪斯(Bauhaus),我為這個詞語著迷。它與高端大氣無關,而意味著簡潔、實用的現代風格。

包豪斯起初是一所位於德國魏瑪的工藝設計學校,創建於1919年,1933年被德國納粹強迫關閉,存在時間僅短短14年,但其倡導的設計風格在現代設計史中產生了重要的影響,地位舉足輕重。

包豪斯將技術與藝術融為一體,拋棄了複雜而無用的裝飾,轉而注重實用。

可以說,這種設計風格中帶有一種「消除階級,現實平等」的社會主義理想。包豪斯學校的創始人也相信,包豪斯可以塑造一個更加美好、更加和諧及民主的德國社會。

封建時代,窮苦人棲身於簡陋的茅屋,王公貴族居住在華美的宮殿,住房不同,喫穿用度也一樣差異巨大,前者粗衣糲食,後者錦衣玉食。

但隨著工業化的發展,社會更加平等,人們開始考慮如何提高生產效率、降低生產成本,創造出既美觀又實用的建築物與工業產品,讓社會大眾都消費得起,從而「消除階級差異、實現人人平等」。包豪斯設計的價值便體現在其中。

特拉維夫的包豪斯建築外形像是方盒子,平屋頂,外牆是白色或米色的,有貫通的長窗子及弧形拐角的狹長陽臺。

與哥特式、巴洛克等西方古典主義風格相比,包豪斯建築摒棄了一切奢華繁複、沒有用途的裝飾,最大限度地體現著簡潔、實用等現代特色,沒有令人眼花繚亂、嘖嘖稱奇的精美,卻體現著對平等與理性的追求。

特拉維夫的包豪斯建築大多興建於1930年至1940年之間。當年,為逃避納粹的迫害,大量歐洲猶太人湧入由英國委任統治的巴勒斯坦,也將包豪斯的設計理念帶到了巴勒斯坦。

新移民需要大量新住房,而包豪斯建築經濟實用,工期短、成本低,非常符合移民社區的需求,也與當時社會主義及猶太復國主義運動相契合。

特拉維夫共有近4000座包豪斯建築,是世界上包豪斯建築最多最集中的城市。這些外牆是白色或米色的建築羣組成了一座白色的城市,在地中海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亮白,所以被稱為「白城」。

2003年,作為20世紀前期現代建築運動和新興城市規劃傑出的代表和範本,「白城」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列為世界文化遺產名錄。「白城」只有70多年的歷史,是世界上最年輕的文化遺產之一。

然而,由於海邊高鹽度、高濕度空氣的腐蝕,再加之年久失修,不少包豪斯建築外牆的表層剝落,斑斑駁駁。

翻新工程的進度並未趕上建築物老去的腳步,年輕的遺產也面臨著嚴峻的保護問題。

耶路撒冷石砌的教堂能夠屹立千年,特拉維夫的包豪斯房屋青春短暫,幾十年後就需要重新粉刷、修整。因為強調簡潔、實用,而忽略了民族文化特色,包豪斯風格又被稱為國際風格。

在有的人眼中,這些千篇一律的「火柴盒」建築並不好看,甚至是平庸而無趣的。

什麼是美,每個人心中都有不同的衡量標準。

但在我心中,less is more,簡潔就是美。

可以說,特拉維夫是我非常喜歡的城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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