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席地而坐》導演胡波

 

胡波說,愛是沉默的行進與犧牲。如果不是痛苦,怎麼會活成痛苦的樣子。奉獻之途是沿峭壁而行,遠觀的大景和底下的波瀾與壯烈,只有走鋼索的人知道,只有知道的人能說出絕望和悲傷。

 

與其將電影大刀闊斧的貼上沉重的標籤,我更傾向於用無力和空洞去形容表面的氛圍:是一條橡皮筋拉緊了疲乏卻沒有斷裂,是走過水面卻激不起漣漪,大聲往井裡呼喊卻聽不見回音。強烈的外力少了介質的傳遞,一切都歸於真空的狀態。所有的厭倦與痛苦是在對生命加諸太多愛和期望,沒有相對渴望的回報,以至於銷匿作為橋樑的情感去阻斷世界帶來的傷害。

 

《大象席地而坐》官方劇照

 

面對一開始主角們各自遭受的對待,無不期待在某個時刻能來一記回馬槍;被欺負的能夠伸張正義、被遺忘的可以覓得歸宿。但4小時的長度對觀眾而言是溫水煮蛙,現實生活中既沒有英雄,也並非所有機運都是轉圜。

 

「世界是一片荒原」,只見雷響而無雨,文明的墮落和生活的枯竭。事情都不是突然發生的,他是一直存在那裡,隨著推進自然的演變。劇中引述美國現代派詩人T.S.艾略特的《荒原》:『他當時是活著的現在是死了,我們曾經是活著的現在也快要死了。』世界渾沌一片,矛盾與糾結無法釐清,苦難和唐突的暴力蔓延,死亡帶給人的毀滅感,預言了荒原。

 

「我聽到這些,就覺得應該動手。就跟流程似的。打人我不覺得什麼。黎凱偷沒偷手機我也不覺得什麼,他是我朋友。我按流程來的。」流程是因和果的通道,人物與關係互相牽制,「我應該要出手制止的。但我沒有。如果我出手了,不就等於我跟那個人產生關係了嗎?」逃離了關係的枷鎖,將冷淡和蕭瑟吞入體內,白霧和雪帶來的是窒息和貧乏,用力吸氣必得因為攝入過多而灼傷。是一步一步的逼近,最後連呼喊的餘力都沒有。一步步落入陷阱、逼入絕境、還有死亡或腐爛,沒有什麼是突然的爆裂。活著就是接受,就是妥協,沒有僥倖脫逃的出口。

 

世界噁心因為無力改變,不得已隨波逐流,以為人是有自由意志的,卻接連帶的在無知下成為共犯。世界改變了我,而我不能成為我,夢魘的前身都曾經是人,真相不是最後的歸宿。隙裡有光,朝希望行進的同時,黑暗同樣隨行。「我告訴你最好的狀況,就是你站在這裡,你可以看到那邊那個地方,你想那邊一定比這兒好,但你不能去。你不去,才能解決好這兒的問題。」前進在一方面是現實同時是幻想,叛逃可以短暫抽離,不久後無力仍然迎頭趕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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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象席地而坐》劇照

 

隨著光影更迭,讓觀眾的熱情、憤慨、激動、反抗,所有躁動的力量被消磨殆盡,此時才正與劇中人物浮沉:「我還能怎麼辦呢?」

 

丟出了問題,而問題其實一直都在,荒原之中就是滋事之地。《大象席地而坐》並非一般的希望之書,用巧言令色的力量推進你像跑步機上的前行。以為是盡力奔跑,到頭來只是滾輪的倉鼠,在規矩下苟活。要擺脫輪迴的枷鎖,必得起身行動。行動的意念和肉體的前進,不問未來,只問現在。無法和解的靈魂,才不至於在原地枯萎,不論是期待遠方的救贖,亦或成為槍口的主宰。

 

以金馬獎最佳劇情長片得獎之姿進軍院線,全長3小時54分鐘,超越一般電影長度的時間的確給觀眾下了一道門檻。看懂的、中離的、不甚明白的觀眾,電影之於人是自我的投射:與現實共感、不能直視現實的,或還在摸索宇宙的形狀。不論看著的是希望或是絕望,也無所謂好或不好的選擇,我們都不能以導演的遺作來揣測他的人生。行動是自己的決定,追逐是結果的新生,沒有舒服的生活,也不是靈魂的避難所。「結束之時,便是開始之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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