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替2008年11月4日芝加哥，奧巴馬勝選之夜；2009年1月20日華盛頓，奧巴馬就職之日。在場和通過網路和媒體觀看直播的人們會覺得，一個期待已久的時代領袖誕生了。全世界媒體都在不惜筆墨地讚許這位近年來最自由派的總統，甚至美國的敵對國家都在試著喜歡他——在電視上那些喜極而泣的支持者的感染下，人們彷彿覺得他就是不可戰勝的神話。他代表著種族平等的最高理想，他受到了最好的精英教育，他也熱衷於服務社區、奉獻教堂，一度在美國，質疑奧巴馬本身就是政治不正確的，罵慣各界政府的自由派主流媒體脫口秀明星們，都無法找到恰當的詞去嘲笑這位新的黑人總統。不過奧巴馬大選的勝利，本身也代表著另一部分人的失敗。首先是共和黨所代表的美國保守選民在政治上的失敗。在這些人中，和華爾街、汽車工會相關很大的一部分很快被新政府的經濟救援和財政刺激方案所「收買」了、或者在期待下一次政府的收買，因此保持了對奧巴馬的中立。但那些代表著傳統美國小產業主、保守中產階級的很大一部分共和黨選民，卻越來越憤怒。一個他們本來就不喜歡的總統，上任後繼續擴大政府在經濟中扮演的作用，還讓他們為這麼龐大的拯救計劃以及他們根本不喜歡的健保法案繳稅買單，就是奧巴馬是神本身，也要把他拉下馬。當美國憲法以「我們人民」（We the people）開頭的時候，就明確指明美國政府權力來源是國內民眾的同意。而草根民眾一人一票對代表的同意，保證了美國的精英階層必須首先屈服於普羅大眾的支持，很好地在政治上保持了精英主義和平等主義在美國的平衡。而人民是否同意，世界對美國領袖之好惡無關、和此人是否優秀也無關，而是和投票者自身利益相關。在神話人物奧巴馬參加帝王版就職典禮同時，一個名為「新茶黨」的草根政治異議運動，也就在保守傳媒和共和黨政治人物的曖昧幫助下，正式啟動了。偉大的人民，往往對政客極為無情。一年過去了。「提前」拿到諾貝爾奧巴馬不但在國際上沒有完成任何有實質意義的成就，而且在國內，連最基本的健保法案承諾，都還沒有在國會過關。而「新茶黨」運動，卻結出了第一個重大勝利果實——直接靠新茶黨運動支持的麻省帥哥Scott Brown，奪走了約翰·肯尼迪去世後空缺的該州參議員席位。【革命之火燒回麻省】歷史的照應看上去更為詭秘。打響美國獨立戰爭第一槍的1773年波士頓傾茶事件，其實現在看來頗為無厘頭。茶稅看起來並不重，從後人對建國國父的敘述看來，他們純粹是把茶稅當成一個借口，真正的原因已經在打出的口號中表露無遺：「無代表、不納稅」。國父們要的就是在美洲13國（State）人民自我代表權，要的就是顛覆大英國家政權，追求美洲13國的獨立建國。繼承了波士頓傾茶黨（Boston Tea Party）概念的新茶黨，今天成功在波士頓小生身上開花結果，讓麻省變天。要知道麻省（馬薩諸塞州）因為「參議員中的參議員」約翰·肯尼迪的長期經營，已經成為民主黨的聖地；而在波士頓劍橋鎮的哈佛、麻省理工等名校，也不斷為美國主流社會輸送自由派的政治、金融、媒體明星。麻省易幟，其象徵意義好像是內戰中國民黨攻下延安、或者台灣選舉中民進黨聖地宜蘭縣失手。上月筆者回到哈佛，追問同學們的問題就是，為什麼、為什麼？他們哭喪著臉回答，因為再精英的劍橋鎮，也抵擋不過麻省中產階級對自己經濟狀況的憂慮和對未來奧巴馬加稅政策的不安全感。選票上面可不需要註明大學文憑。打開智能iphone裡面的「新茶黨搜索」這個新媒體小程序，輸入劍橋鎮的郵編，可以看到本地並沒有新茶黨活動和組織，不過周圍早已是星火燎原，大波士頓地區各種新茶黨民間組織和活動此起彼伏。既然民氣可用，越來越多的共和黨員，不再追求黨中央支持，而是學習Brown，借重新茶黨和保守派媒體，在奧巴馬時代收復共和黨的政治失地、「顛覆」神話的奧巴馬政權。不知不覺中，奧巴馬的光芒，在美國國內已然暗淡。【以黃色笑話開始】事情的一開始看起來像個笑話，甚至是黃色笑話。奧巴馬的經濟刺激方案和救援計劃，在他當選之日就已經開始著手。他盛大的帝王版就職典禮同時，保守選民就在尋找方法發泄失敗的鬱悶。1 月19日，不喜歡奧巴馬龐大經濟刺激方案的保守派網友在交換意見，其中有人提出在2月1日各地保守派選民統一給議員和奧巴馬寄「袋茶」（Teabag），藉以表達波士頓傾茶黨的古典理念：「無代表、不納稅「，意思是說，奧巴馬政府和民主黨把持的國會，你們無權違背我們意願用納稅人的錢去填華爾街銀行的無底洞。這個想法，很快給保守派媒體FoxNews的評論員獲知，在節目中廣泛宣傳。但在英語俗語中，Teabag做動詞時還有「舔陰囊」的意思。因此除了FoxNews之外，主流媒體關於寄茶袋活動的報道和評論最後徹底淪為色情隱喻秀，在不觸犯電檢條例的情況下還能黃腔連連，這其實某種程度也是自由派媒體精英在用這種方法表現出對這種保守民氣的極度不屑。恰恰新茶黨一個著名的發起者叫Dick Armey，而Dick在英語俗語中意思是「老二」，所以那段時間，自由派脫口秀中，Teabag和Dick此起彼伏。默多克的FoxNews在國際上並沒有多少觀眾，在美國知識分子也以從來不看FoxNews而表明自己的精英身份，不過嚴肅地說，它的媒體影響力確定不可小看。雖然其編輯原則一直被新聞專業諸多委員會批評，但就收視率而言，它不但高居全美第一，而且還是第二名CNN的三倍以上，基本上是其他所有自由派電視網的觀眾總和。這樣高影響力的媒體，已完全有了直接影響美國政治和選舉的能力。在「新茶黨」運動中，FoxNews是第一吹鼓手。2009年2月11日，Fox經濟台脫口秀主持人Dave Ramsey批評奧巴馬財長的刺激方案，號召聽眾說，「新茶黨成立時間到了」。2月19日，CNBC的經濟新聞主編Rick Santeli號召成立「芝加哥新茶黨」，很快通過保守電視台和電台、網站和facebook等社會媒體，這個倡議被全國範圍的保守選民相應和修正，在2月27日全美四十個城市同時舉行了新茶黨的抗議。雖然主流媒體對這次抗議鮮有報道，而且每個地方的人數也不算太多，但在FoxNews的大力宣傳下，新茶黨好歹算成功出場。【新茶黨的邏輯】最大的新茶黨抗議是2009年4月15 日繳稅日抗議。這一天，大概是每年美國人最焦慮的一天，無論什麼行業，他們都必須提前數星期甚至一兩個月來準備填繳稅表，如果被國稅局查到漏稅，那會受到聯邦法庭重罪傳票，也標誌著本人在美國社會的信譽破產。「新茶黨」們當然不敢學習「波士頓傾茶黨」前輩倒了茶葉又不繳稅，他們是繳稅但倒茶，而且是倒袋茶。他們的抗議手段就是繳稅日在全美數百個城市的市政廣場集會示威，並且在白宮外面把一箱的「袋茶」倒入白宮柵欄裡面，結果警方還派出了拆彈機器人，最後虛驚一場。新茶黨的繳稅日抗議比運動的2月初始抗議，得到了更多民眾的支持。媒體開始減少對黃色笑話的咀嚼，而民調也顯示，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支持新茶黨的理念，甚至包括傳統上的中間和獨立選民。新茶黨的中心意識形態是民粹版本的財政保守主義，或者以新茶黨的一個衍生口號來說明：T-E-A，Tax Enough Already（稅已經夠多了），翻譯成大白話就是「別掏我的腰包就行」，至於你精英如何在不加稅的情況下修補經濟、在不拯救的情況下保持美國金融不崩潰、在不通過健保的情況下給更多人安全感，就不是新茶黨人關心的範疇了。「異議就是愛國」，這是新茶黨人打出的標語。在任何情況下表達對自己權利的捍衛，哪怕這種捍衛在結果上也許會惡化整個國家的經濟恢復能力。這就是美國民主的偉大或者無情之處。當這種異議成為更大範圍的共識影響了選舉的結果，就完成了政府的更迭了。昔日波士頓傾茶黨需要打獨立戰爭才能表達自己的異議，而今日，選舉就是沒有硝煙的戰場，一個個愛國新茶黨人拿著標語和袋茶，衝鋒陷陣。【共和黨的態度】2008年國會民主黨的勝利和奧巴馬的當選曾經讓共和黨一蹶不振，在很多地方選舉中，都開始打出獨立派的旗幟。不過新茶黨運動卻讓他們有了援軍。但這個援軍卻並不是共和黨那麼喜聞樂見的支持者。首先是新茶黨人完全不接受共和黨建制派的領導，甚至他們不接受任何人的領導。這個民粹運動，有著對精英和建制派力量的骨子裡的反對。因此發起至今，依然沒有一個統一的組織，各地的聯合其實更多程度是象徵意義的。其中一個組織「新茶黨美國」（Tea Party Nation）在2月4日召開了所謂的新茶黨第一次全國大會，但只有最好600人參加，其代表性也一直遭到其他新茶黨組織的質疑。前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薩拉·佩林是主題演講者，她本人是共和黨建制派心中的異類，而且她的出席，也是「新茶黨美國」付給了她10萬美金才得來的。所以有人認為，與其說新茶黨運動和從60年代開始從學界、智庫和政界開始的新保守主義運動類似，不如說當時相反的新左派運動類似。前者求的是在體制中的成功，而或者追求的是對體制的否定。《紐約時報》專欄作家David Brooks諷刺這些新茶黨人是「沃爾瑪嬉皮士」，因為他們既有中產階級在沃爾瑪買便宜貨的自我利益中心，也有60年代雅皮運動的極端、激進和反體制。這樣的民粹保守運動，也許能破壞民主黨的很多選舉成果，但卻不能替共和黨建立深厚的政治基石，當然自身更不會獨立成黨，成為美國政治的中心。總不能光靠反對就能統治美國，還得有類似新保守主義運動當年的深厚理論和實踐建樹。當然，最致命的共和黨和新茶黨之間的矛盾就是對華爾街的態度。傳統上，共和黨當然長期和華爾街和大財團聯姻，但新茶黨人幾乎攻擊重點，除了奧巴馬，就是邪惡的華爾街了。在這個最重要的態度上，主流的國會共和黨人，只能保持曖昧。金錢是美國政治的奶汁，如果公然和華爾街鬧翻，共和黨別說再奪取政權了，就是選舉募款，都會成問題。在這種意義上，以抗議為主題的民間新茶黨人的成功，其實來源於奧巴馬政策和承諾未達成的失敗。共和黨人當然可以曖昧藉助這種力量，對民主黨各選區展開攻城略地，但離共和黨人再出一個能對抗奧巴馬，把他拉下馬的那天，還是很遠。不過，神話已然黯淡，美國真的是一個不信任何神話的民主大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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