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枚與對聯

——從《隨園詩話》中的聯語記載談袁枚的對聯觀

白衣孤鴻

袁枚,字子才,清朝「乾隆三大家」之一,一生致力於文學,其「性靈說」的詩學觀不僅在當時為詩壇注入了一股新鮮空氣,亦為後人所重。枚詩、文皆卓有成就,此外尚有《楹聯新句》傳世,其《隨園詩話》也兼有不少對聯錄入,其中,一些有關聯語的論述也反應了袁枚還不盡成熟的對聯文學觀。從創作上來看,袁枚的對聯大抵渾雅可喜,雖然為數不多,亦足以窺見風采。

對聯在今天看來是中國文學史上最具有「雅俗共賞性」的一種文體,以至於當今的文學研究者多把它納入「民間文學」的範疇中,但在兩百多年前的袁枚看來,詩與聯是應該一同被劃入「雅文」體系之中的。《隨園詩話》卷五第八十一條云:

崔念陵進士,詩才極佳;惜有五古一篇,責關公華容道上放曹操一事。此小說演義語也,何可入詩?何屺瞻作札,有「生瑜」、「生亮」之語,被毛西河誚其無稽;終身慚悔。某孝廉作關廟對聯,竟有用「秉燭達旦」者;俚俗乃爾,人可不學耶?

這自然是有些迂闊的見解,但如果考慮到中國古代小說長期處於被邊緣化,難登大雅之堂的地位和處境,詩文始終是古人眼中最為正統的文學樣式,也不必苛責。袁枚對將小說稗史引入對聯與詩文的行為同樣嗤之以鼻,可以看出他對對聯文學地位的相對重視。

袁枚的主「雅」的對聯文學觀在其詩話中也還多次體現:

《隨園詩話補遺》卷五第七十三條云:

「生面果能開一代,古人原不佔千秋。」此余贈趙雲松詩也。「作宦不曾逾十載,及身早自定千秋。」此雲松見贈詩也。近至揚州書院,見壁上有秀才吳楷集余第一句,配趙之第二句,作對聯贈掌教雲松,天然雅切。聞吳君亦美少年,惜其病,未得一見。

《詩話》卷十二第八十九條云:

……余到時,適蘇回任,邑人爭迎,上匾雲「還我使君」,對聯云:「三春花雨重攜鶴;百里笙歌早入雲。」不料新昌僻縣,竟有文人頌揚甚雅。

從這兩則材料可以看出袁枚對「雅切」的對聯作品所持的讚許態度,「生面果能開一代;及身早自定千秋」、「三春花雨重攜鶴;百里笙歌早入雲。」這是典型的文人造句,其意象和詞句都經過精心的選擇和搭配,絕非山野村夫能夠道來。袁枚的這種雅正的對聯文學觀對於他的創作也是有指導意義的。

除了「雅」的要求之外,袁枚對聯語之「新」也甚為認同。《補遺》卷二第十條云:

對聯之佳者:趙雲松見贈云:「野王之地有二老;北斗以南止一人。」龍雨蒼見贈云:「羲皇以上懷陶令;山水之間樂醉翁。」余《自題》云:「讀書已過五千卷;此墨足支三十年。」黃浩浩嘯江有句云: 「花怯曉寒思就日,柳搖春夢欲依人。」胡蛟齡蔚人有句云:「前山暖日如修好,昨夜狂風尚賈余。」俱新。

袁枚的文學思想在當時的文壇是有些「另類」,他論詩通脫靈動,不拘一格,一洗腐儒氣息,而對對聯的評判也多多少少沿襲了他「性靈」的詩學觀,即要有真情實感;要勇於打破古人的拘囿,自我創新;要自然天成,切忌雕飾太重。這則材料所引的幾聯,袁枚以一「新」字做了肯定性的評價,被稱為「對聯之佳者」,可見一端。而黃、胡之聯語更是頗近詩味,與他樂道的抒發性靈的詩句在意趣上連同一脈,這種巧妙工整又細膩傳神的比擬手法的確以前的聯作中少有見到。

「雅」與「新」的文學觀雖然在詩文領域算不得富有開創性的認識,但是在對聯界應屬於有價值的見解,清朝對聯文學之繁盛主要表現在中後期的理論總結與創作活動中,袁枚生活的乾隆時代距梁章鉅、吳恭亨、李伯元、胡君復等人的幾部甚有影響的聯書問世的時間相去已遠,而像阮元、林則徐、何紹基、曾國藩、俞樾、鍾雲舫、彭玉麟等楹聯高手也多活躍在乾隆之後,因此袁枚的對聯文學觀儘管不盡成熟,但在當時無疑也是有一定開創性意義的。

本著這種對聯觀,袁枚在實際創作中也在實踐著他的思想,作出了一批質量較高的對聯。這裡略為舉隅,以期嘗臠知鼎之效。

《詩話》卷十三第六十一條載:

徐園高會時,余首唱一絕,諸生和者十九人。龔孫枝繪圖以記其勝。掛冠後,詩畫俱遺失,園亦荒圮。越四十年,有邢秀才作主人,葺而新之,求亭上對聯。余題曰:「舊地怕重經,記當年絲竹宴諸生,回頭似夢;名園須得主,看此日樓台逢哲匠,著手成春。」

聯作語言典雅脫俗,對仗工穩精切,句式錯落然而情感一氣貫注,「回頭似夢」、「著手成春」,含不盡意味於此八字中,餘味不絕。上聯言「憂」下聯言「喜」,上聯言過去下聯言現在,恰切合當時情境,體現了袁枚高超的作聯技巧。

《詩話》卷十一第三十條載:

隨園四面無牆,以山勢高低,難加磚石故也。每至春秋佳日,士女如雲;主人亦聽其往來,全無遮攔。惟綠凈軒環房二十三間,非相識者,不能遽到。因摘晚唐人詩句作對聯云:「放鶴去尋三島客;任人來看四時花。」

這一集句聯天然渾成,直如鐵鑄,不露斧鑿之跡,這與他「自然天工」的詩學追求是一脈相承的。而且難得的是這副聯準確而形象地將隨園的布局用詩意的語言描述得情趣盎然,雅趣閑情盈溢其中,令人作神遊之想。這種情趣意味也恰是「性靈」詩觀的外化表現。

又,袁枚曾作官廳對聯云:

坐此似同舟,宦情彼此關休戚;

須臾參大府,公事何妨共酌商。

作者自謂其「用意深厚,有名臣風味。」良然。此聯雖為諷諫之語,然語重心長處,情深意重,絕無枯澀之感。

又,袁枚挽塗爽亭聯云:

過九秩以考終,從古名醫,都登上壽;

痛三號而未已,傷吾老友,更失詩人。

塗爽亭年九十餘以老終,早年曾經救過他的女兒,因此和他經常往來。袁枚的這副輓聯完全是出自內心的真切悲傷,上聯言其上壽而終,似無遺恨。然下聯轉而言悲,「傷吾老友,更失詩人」這一層遞進處傷痛益增,與上聯形成反差與映襯,乃知上聯只為一鋪墊,為下聯倍寫其哀造勢。引古文句法入聯,筆力雄健渾厚,不失為大家手筆。

囿於篇幅,這裡不再贅引其聯,縱觀袁枚的幾十副聯作,大致有以下幾個特徵:

一、形式上喜作七言聯或者用七言句夾雜其他句式,大多為短聯,這可能與其愛寫七言絕句的風格有關。

二、思想上以「新」和「雅」的對聯觀為指導,「性靈」詩學觀亦滲透其中。

三、技巧上喜用典故或者化用前人的詩文句子,襯托的手法用的較多。

在清朝文壇上,袁枚並不以聯知名,而且他的對聯觀不成體系,也沒有明確的發出像詩歌領域裡的「性靈觀」之類的聲音,他的對聯與其後的一些對聯高手作品相比,也顯示出了很多不足的地方。但他嚴肅的較為對聯文學觀與其創作實際肯定了對聯的文學地位,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在楹聯方面的成就與貢獻一樣是值得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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