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極星文學/楊漢春詩選
放生
這個上午,我的快樂和輕鬆
來自內心的暖流
從弱勢的羣體
巡遊到更爲弱勢的部落
我是具善的尊者
把名字刻在龜背上
用一張小白條寫上生辰八字
放入魚兒的腹裏
聽沙彌爲衆生祈福
和尚都有一本難唸的經
我無法聽懂片言
仍然裝出很虔誠的樣子
去下游看捕魚人
操長長的竹竿和網兜
用刀子解剖我的履歷
於是我又回到生活
生活也回到了我
我們相對無言
彷彿我們的靈魂與生命
無比的榮光和驕傲
回一趟鄉下
回一趟鄉下
有多麼的不容易
許多事物變得陌生
而又默默的生長,枯零
父輩和鄉鄰
與我隔着一條河
小橋幾年前就斷了
我們只是相互打量,互爲你我
我的母親習慣了
用柴火煮飯
用很小的白熾燈
照一照本來就暗淡的日子
而我的兒女們
他們跑得比我快
拐個彎,就是
新時代的寵兒
我擡頭望一眼流動的雲
再俯下身子
看一隻細小的螞蟻
如何搬動一座偉大的山體
印象中的田壟和池塘
越來越小,甚至蕩然無存
我想有朝一日,我也將
與它們一樣
四月的祝福
清晨,密集的鳥鳴
獨具匠心,精雕細琢
來不及打開的窗櫺
隔着一滴雨露的潤澤
以及柔被般的苗圃
我想到一棵茂盛的銀杏
以及澈明的天空
我說過,這個季節
豐盈而美麗
到處都是青翠的翅膀
我還說過,在這裏
詩歌和夢想蓬勃
該放飛的盡情放飛
該留下的都得留下
比如你繡的那對鴛鴦
都纏綿了億萬年
比如你說過的話語
至今還歷歷在目
在停下來的時光裏,如果
還有千叮嚀萬囑咐
我只要你一個
五月的祝福
特霞點評:
“放生”與“殺生”是一對孿生姊妹。在永不滿足的物慾背後,是誰看見了原罪?人類文明自有它的詭譎與聰明之處:“甲骨文”“魚腹書”既給人類提供肉食,又幫人類完成精神旨意。最後,再把一切交給和尚去超度。
所以詩人說“和尚都有一本難唸的經”。此處“放生”死裏逃生,彼處殺生又回到“生活”。“放生”的確是一種善意與溫暖,可誰又能真正擺脫弱肉強食的怪圈?只不過給生活增添一縷虛幻的“榮光與驕傲”而已。
詩人就是那個“睜眼看世界的人”,並且站在對面看,站在魚的視角看,從對面落筆,就看得深看得透了。
《回一趟鄉下》,詩人看到了“多麼的不容易”!“許多事物變得陌生,而又默默地生長、枯零”。枯零的是“印象中的田壟和池塘”,是習慣“用柴火煮飯”“用白熾燈照一照本就暗淡的日子”的母親,以及和我“隔着一條河”而“小橋幾年前就斷了”的鄉鄰。
詩的妙處就在於:處處寫時代變遷歲月疾轉中的鄉村失落之悵惘、隱憂、滄桑與無奈之痛感,卻不着一“痛”字,而是精心揀取舊日舊人舊物舊事,描摹其衰敗的舊影與“跑得快”的“新時代的寵兒”間的錯愕,從而達到拓展時空、增強張力的詩維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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