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這年的冬季沒有要下雪的念頭,三月接近尾聲的一個晴朗的早晨,我搬到了新住處。臥室是大小五米見方的真正的四方形房間,周圍牆壁塗得白白的。窗口吹來的風有一股清涼的消毒水味——不折不扣是可以靜下心來的空間。對於此刻煩躁的我真是個不錯的「療養院」。窗外烏壓壓的空氣讓我覺得心裡蒙了一層輕薄的灰塵,這該死的霧霾,如果此刻有一場雪該多好,如同重新歸零。

「最近日子是不是不好過啊?」

肯定是八晨無聊給我打來的騷擾電話。八晨是我從小光屁股玩到大的哥們,從小和我形影不離,以至於我的前妻一度認為我們有著某種特殊關係。

「滾,我在思考為什麼北京還不下雪……」我倚靠在沙發上,懶洋洋的看向窗外,週六週末真不知道如何打發時間的好。說來也怪,我在北京待了將近十年,竟沒有什麼可以一起約出去玩的朋友。也許是之前的青春大好時光都被我的前妻和我的工作毫無保留的霸佔了。

「什麼時候變文藝青年了?」八晨不屑的說,「這都快四月了,北京是不會再下了。」

這讓人討厭的說真話的本領,我看著窗戶中隱約浮現的我微微發福的身影,嘆了一口氣,「中年油膩男」五個字突然竄到了我的腦海里。

有些人像報紙,所有的故事全寫在臉上,比如說「大愣子」八晨,活的無憂無慮,敢說敢做。此刻我真是羨慕他,已經三十九歲的人了,還神氣活現的騎著摩托車到處泡妞。

「那你下雪天想幹嘛?」

有些人像收音機,關著的時候是個廢物,如果找對了開關選對了臺,他們就會喋喋不休直到電量耗盡,比如我。我猜,此刻八晨正在上下摸索尋找我的「開關」,企圖讓我像個八婆一樣叨叨起來打發他此刻的無聊時光。

「看雪。」

「哈?」八晨的語氣在告訴我,我是個神經病,「北京下雪的可能性和你找到真愛的可能性是一樣大的。」

「你這是在詛咒我。」 我瞟了一眼北京的霧霾天和樹上新生的與冬季告別的稚綠嫩芽。

「誒,要不今晚咱兄弟們聚一波?」八晨的語氣有點虛,此刻我才真正領悟到他來這通電話的目的。

我已經近四……五六年沒有跟以前院裏的兄弟們見面了。

「行啊」我痛快的答應了。

八晨愣了幾秒,他沒想到他目的達成的這麼順利,突然興奮的大喊,「行啊,狗樂兒,迴天津的票我給你買,我看看哈……包在我身上了,一會發你微信上。」

我和兄弟們疏離的原因,最直接的導火索是因為一個女人。也就是我的前妻。沒想到離了婚的我,竟然毫無違和的又回歸了大部隊,就像從未離開過一樣。

兄弟們都不喜歡她,因為我最好的兄弟丸子和她在一起過。沒想到這種狗血的劇情會發生在我們這幫人的身上。他們都覺得她是個賤人,可我天生反骨,因為他們的排斥,我更堅定不移的要和她在一起。

後來,我覺得她就是我生命的「the one」,沒人能替代她,我遇到了我的靈魂伴侶。後來發現只是當年太年輕,荷爾蒙的分泌矇蔽大腦。

我們去了一家酒吧,背景音樂放的一首老歌《青春無悔》。

丸子喝的滿臉通紅,這麼多年沒見,他已經發福成一個「功夫熊貓」,挺著大肚子,滿臉油光,說起話還是特別的哏兒,總是能引發我們的爆笑。他就是一個俗人,因為俗,所以真實,所以讓人有共鳴。

喝到一半,丸子拉著我出去抽煙。

「狗樂兒,沒有什麼是不可替代的」他眯縫著眼,嗦了一大口煙。 「你看,孔子沒有手提電腦,依舊偉大,李漁沒有盜版淫穢盤牒,他媽的依舊淫蕩。」

我突然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沒有妞,可以喝酒,沒有酒喝,可以抽煙,再不濟,就出門散散步。」

我和前妻在一起六年,感覺有六輩子那麼長。現在回想起來,我都不知道現在是前生還是今世。和兄弟離開六年,卻可以無縫對接。

「三年了」丸子嘆了一口氣,「為什麼就沒新鮮感了呢?」

我非常理解他此刻的心情,在我和我前妻的在一起第三年的時候也在不斷吵鬧要離婚。最後還是一直吵到了第五年,終於熬不住冷戰熱吵,拉倒了。

「那你們還有那啥嗎?」我吐出一個煙圈,看著滿臉漲紅的丸子。他沉默,我就笑了,錘他一拳「他媽的,你跟我還瞞著?」

「生了兒子以後,一週一次,過後不補,牀上不許哼哼,事後不準討論。」

我突然哈哈大笑,他給了我一個大白眼,然後忍不住和我一起笑起來。

「狗樂兒,我羨慕和你和八晨,兩個大光棍。」

我錘了他一拳,「你要懂得欣賞兩種美,一種是宏觀上的羣體女性的美,一種是微觀上的,你老婆的美。」我壞笑了一下,「如果想欣賞宏觀的,你需要money」

「老子沒錢。」

「那你就得明白,美是相對的,你要每天告訴自己,在你心裡老婆最美。」

他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你懂這麼多,為啥還離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反正我已經欣然接受了這個結果。她跟我提了分手,我就痛痛快快的答應了。挽留都沒有。

說真的之後的一段日子裡經常在後悔為什麼沒有挽留,也經常在半夜瞎想的時候發過矯情冗長的簡訊。

「我們是親人。」

「親人怎麼離婚?」丸子突然笑的很猥瑣,「既然都處成親人了,你們如果睡在一起不會有負罪感嗎?就像……亂倫?」

說實在的我覺得他在性騷擾我,但是我沒有辦法去告發他。一是丸子不是我的上司,沒有威逼利誘我,二是他對我也下不了手。

「說白了就是沉沒成本的問題」丸子突然說起了人話,「還有就是沒有人來彌補你從上一段抽離而造成的感情缺口。」

我突然覺得他是個哲學家。

可是他把我描繪的像個冷血的渣男,我一時間接受無能,「其實我也是很愛她的。」

「去他媽的愛情。」丸子笑的像個漢奸。

「你想沒想過婚姻的本質是什麼?」我把煙頭扔到地上,使勁碾了一下。

「相互需要唄。」八晨又給我塞來一根煙,他不知何時遊盪在我的旁邊,側臉沖著我,在夜晚涼風下格外瘦削又冷酷,像個殺手。

我站在殺手和漢奸中間。

真是兩個可怕又冷漠的人,我的心涼颼颼的。

八晨真是長得越來越帥了,我忍不住多看了兩眼他的側臉。這個皮囊真是誘惑了不少良家少女。

他認為兩個人在一起就是相互需要。

如果女孩喜歡「羅曼蒂克」,就多說些讚美詩,驚喜,花言巧語,用「詩意」製造出一種迷信的「命運感」。女孩們都喜歡「命中註定」這件事情。

如果女孩需要物質就更簡單一點,需要什麼就給什麼,當然,如果沒有這個財力還是不要招惹的好。

這是他遊刃有餘的祕訣。

重點是,大部分老爺們都不知道女孩到底需要什麼。

「八晨,你有經驗,你教教我,老婆生氣該怎麼辦?」丸子暗搓搓的湊到八晨旁邊,歪著腦袋斜著嘴,恩,經典的漢奸動作。

「這件事你應該問你老婆為啥生氣。」我插了一嘴,「難道這個不是更符合邏輯嗎?」

「那你老婆的壞脾氣,跟你有嘛關係?」八晨像個大佬一樣的目空一切。

我簡直要為這個殺手鼓掌了。這句話問的好,有時候老婆生氣完全就是把你當出氣筒而已,不知道哪裡來的怨氣,她們總是能精巧的胡亂瞎扯到你身上去,看你哪都不順眼,實際上自己都沒捋清楚自己為嘛生氣,卻讓你說出個所以然。

「假如真是我做錯了具體的什麼事情呢?」丸子嘆了一口氣。

「那你得明白,你做錯的這件事情和你老婆生氣又有什麼關係。」八晨邪惡的一笑,「假如說你出去嫖娼,你非常誠實的告訴了你老婆,你覺得你老婆會怎樣?」

「啊?」丸子大驚失色,「那我肯定會被閹了。」

「為什麼呢?」

「因為……」丸子撓撓頭,「這是有悖於倫理道德的事情。」

「可是這件事情並沒有損害你老婆的利益啊。」

丸子總覺得哪裡不對,想反駁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然損害了」我插了一嘴,「比如說,第一,你老婆會擔心她自己失去了性魅力,自尊心受損。第二,她會覺得你拿著你們的共同財產出去浪費了財產。」

丸子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那該怎麼辦?」

「把問題揪出來然後再解決掉不就行了麼。」八晨又吐出一個煙圈,漏出一個「這麼簡單的邏輯題為什麼大家都鬧不明白」的表情。

「你真是個殺手。」我實在是沒有忍住,感嘆了一句。

「我覺得兩個人在一起最重要的就是開心,其他的都是扯淡。」八晨笑了笑,眼裡閃亮的光芒讓人羨慕。

即使他這麼冷血,還是有無數女孩為他著迷。這個事實讓我偶爾會相信他所說的「互相滿足」的這套理論,畢竟我沒有找到漏洞在哪裡。

「你為什麼女朋友換來換去都不結婚呢?」丸子一定和我一樣好奇了很久了。

「一個結果就那麼重要嗎?有的人追求結果,有的人追求過程。」

用華麗的驅殼包裹的「相互需求」的核,就像個巨大的棒棒糖。大家舔著舔著,最後就只剩下一個沒有任何味道的小棍兒。

重點還是喫棒棒糖的過程,真甜。

我感覺就在今晚,我所有腦細胞都要被折磨死了。

「你們倆結婚,不就是你們的媽逼的嗎。」

「你媽……」我和丸子剛要異口同聲的罵他,此刻一個長發飄飄身著紅衣的小姑娘從我們面前走過,於是我們停住了嘴。

「說真的我也佩服你,一把年齡了離了婚。」丸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就不怕孤獨終老麼。」

「怕。」我聳聳肩。

我始終覺得一段感情如果走到了終點,是不需要長篇大論來解釋的。結束了就是結束了。至於為什麼結束了似乎也沒那麼重要,那只是輔助你來接受這個結果的工具罷了。無論她是出了軌,還是她受夠了我,我受夠了她,最本質的還是,互相都不想繼續維持了。

此時此刻我覺得八晨說的對,「不過,開心最重要。」

人生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灑脫,同時我也在懷疑我是不是被殺手帶上了不歸路。

這一晚上聊得我們都很開懷,打上車回到老家,我收到了一條微信。

「西伯利亞冷氣團和東南方向的東亞大氣環流不期而遇時,北京就下雪了。」

這句話的確暖了我這個老爺們的幼小心臟。

回到北京,我開始著手做四月份的月計劃,打開電視,晨間新聞正在播報:

一股來自於渤海、黃海的海洋濕潤空氣,沖入華北平原,並於4月4日開始影響北京地區。

寒冷的西伯利亞冷氣團!

溫暖濕潤的東亞大氣環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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