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小偷家族》以後,我便非常擔心樹木希林的身體狀態,電影裏的她雙目無神,動作看起來有些喫力。

她離死亡那麼近,可以說她幾乎每一次都不得不意識到生命在消逝這一事實。在《東京塔——老媽和我,有時還有老爸》裏,她患了癌症,坐在病牀上,滿懷關切地看著兒子,一天一天衰落下去;在《澄沙之味》裏,她身患漢森病(麻風病),顫顫巍巍地在一間銅鑼燒小店裡用心地熬製紅豆餡;在《小偷家族》裏,她灰白著頭髮,坐在沙灘上,望著大海前面的那羣人,微笑著說出心裡的那句「ありがとう(謝謝)」,然後平靜地離開……

現在看來,《小偷家族》似乎是為她而拍,是枝裕和無法預測死亡,但我覺得他應該明白,這部電影缺了樹木希林,便不再完整。金棕櫚獎,是樹木希林人生最後的完美句號,雖然她本人也許對這項榮譽大獎並不那麼在乎。

畢竟她是那麼灑脫、那麼「真實」的一個人。在她年輕的時候,渾身似乎都散發著光芒,這種光芒是生命躍動的血液所反射出來的。正如她翻開字典隨性取的新藝名:樹木希林(きき?きりん),日語唸作kikikirin,俏皮而任性。

在大眾看來,她似乎愛上了一個「不該愛的人」。與搖滾巨星內田裕也相遇,熱戀四個月後,兩人閃電般結了婚。這兩年裏,樹木希林的身體上留下了深刻的疤痕,是內田裕也的暴力所致。這個男人註定放浪而放縱,在女人之間搖擺不定。婚後兩年,兩人開始分局生活,長達四十多年,二分之一的生命。有人問道,為什麼不離開他?她回答:「因為喜歡。」

在皺紋爬滿面頰,腿腳不再敏捷的時候,兩人重新走到一起。05年患上乳癌,漸漸擴展到全身,直到無法挽救的時候,樹木希林給內田裕也打電話,

「這麼久以來,真對不起啊。」

「是麼,該說抱歉的是我才對。」

我想她明白自己的生命正在逐漸消逝,但她是那麼熱愛這一切。她說:「我只是一個弱小的人類,但是正因為如此,我告訴自己,唯有結束生命這件事,絕不要去做。」

她是樹木希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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