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時報駐美國特派記者 張夢旭 章念生】編者按:為遏止從南部邊界湧入的成千上萬移民,美國總統特朗普5月初下令逮捕所有越界非法移民成人,迫使他們與子女分離。雖然特朗普後來在輿論壓力下讓步,暫停「骨肉分離」政策,但仍矢言拒讓美國變成「移民營」,要繼續「零容忍」政策,起訴非法入境的移民。特朗普強硬的移民政策招致排山倒海般的批評聲浪,與此同時,來自中美洲瓜地馬拉、宏都拉斯及薩爾瓦多等國的難民,源源不斷前往美墨邊界,追逐自己的「美國夢」。近日,《環球時報》記者從華盛頓趕赴美國南部邊境,一探究竟。

  (一)我們剛一抵達,竟「驚動」了警察

  美國得克薩斯州最西部的邊境城市埃爾帕索,與墨西哥邊境城市華雷斯城僅一牆之隔。在美國特朗普政府宣布對非法移民實施「零容忍」政策後,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衛局在埃爾帕索附近的托尼洛小鎮,建起第一個關押兒童移民的「帳篷營地」。

俯瞰埃爾帕索市。張夢旭攝

  《環球時報》記者從華盛頓輾轉抵達托尼洛小鎮時已近下午6時,整個小鎮行人稀少,政府辦公部門已經下班。記者向當地人打聽,得知「帳篷營地」就搭建在位於該鎮的美國海關和邊境保衛局馬塞利諾·賽琳娜邊境檢查站旁邊的空地上。

  記者隨後趕到邊境檢查站附近,看到那裡停放了數輛當地電視台的直播車,主持人在離檢查站還有約五六百米的距離就架起攝像機。對於中國記者的到來,他們非常驚訝,告誡我們說,美國邊境執法人員非常不願意媒體報道這件事,所以一定要小心,尤其不要跟他們頂撞,否則後果會很嚴重。

  聽了他們的話,記者頓感壓力大增。記者接著駕車前行,把車停在邊檢站的停車場。停車場附近是一塊用鐵絲網圍起的巨大空地,裡面排列著數個巨大的帳篷。這正是引發激烈爭議的「帳篷營地」所在地。由於帳篷旁邊有許多遮蓋物,即使站在鐵柵欄周圍,觀察視野也不太好。

  記者在鐵柵欄外剛拍了幾張照片,裡面的工作人員就朝記者走來,呵斥記者停止拍照,並將我們帶至其辦公室門外。他們詳細詢問記者的來歷、目的後,通知了附近的警察。很快,兩名警察趕來,又是一番詢問,然後他們要我們立即走出邊檢站工作區域,表示在邊檢站外可以隨意拍照。

位於埃爾帕索市附近托尼洛小鎮的入境處,收容「骨肉分離」兒童的「帳篷營地」就在入境處旁邊的空地上。張夢旭攝

  無奈之下,記者只好將車開出邊檢站。這時,我們距「帳篷營地」已近500米,仔細尋找才能看到帳篷頂部露出的白色尖角。實地採訪一開始就遇到挫折,著實讓記者意外。記者之前曾數次向美國海關與邊境保衛局、衛生與公眾服務部難民安置辦公室發去採訪申請,也都石沉大海。

收容兒童的「帳篷營地」建在荒原上,夏季氣溫高達40攝氏度。張夢旭攝

  (二)當地專業人士:移民政策一片混亂!

  在距托尼洛小鎮約5公里的法本斯小鎮,《環球時報》記者遇到20歲的琳達,她在當地社區學院學護理。「我是兩個孩子的母親,如果有人把孩子從我身邊強行帶走,我會發瘋的。」她說。

  琳達童年時被父母從墨西哥非法帶入美國,迄今沒有拿到公民身份,但擁有正常入學、就業的權利。琳達對自己目前的生活狀況表示滿意,但言談中總透著對未來的惶恐,畢竟美國移民政策「一日三變」,對她來說「將來」有太多不確定性。琳達的老家就在一牆之隔的墨西哥,但這麼多年始終沒有回去過,「因為一去就有可能回不來了」。

位於埃爾帕索市的美墨邊界隔離牆。張夢旭攝

  在美國龐大的非法移民群體中,兒童不在少數。得州難民服務中心向《環球時報》記者提供的資料顯示,「無人陪伴兒童移民」非法進入美國的人數,從2012財年的13625人猛增至2016財年的59170人。如何對待這些兒童,讓美國政府頗感棘手。

  「我們的移民政策體系一片混亂。我作為從事這一領域工作的專業人員,也只能保證給你介紹的所有情況在過去是正確的,對於明天管不管用,我也只能看新聞才知道。」得州難民服務中心「無人陪伴兒童移民」項目部主任金伯莉·阿爾瓦雷斯對《環球時報》記者如是說。

  據金伯莉介紹,「無人陪伴兒童移民」是指18歲以下、在美國沒有合法移民資格、沒有父母和監護人陪伴的兒童。比如在「零容忍」政策下被迫分離的兒童,如果無法同父母團聚,身份就變成「無人陪伴兒童移民」。對於這一人群,美國衛生和公眾服務部難民安置辦公室在全美有100家外包的兒童安置中心,這類兒童在邊境被發現後,由邊境執法部門移交給兒童安置中心。如果有收養人或兒童在美國的親戚願意收留他們,難民服務中心會對申請人的資質進行評估,做出同意或不同意的決定。

  「從過去的情況看,這類兒童最終能實現家庭團聚的比例不到10%。」金伯莉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難民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會一直為這些兒童申請庇護身份,直到18歲為止。

  金伯莉從事這項工作已有5年,處理過的「無人陪伴兒童移民」案子達上百件。她說,這些兒童多數來自宏都拉斯、瓜地馬拉和尼加拉瓜,身世都非常悲慘。不少父母忍痛把孩子送到美墨邊界,有的家庭向「蛇頭」付高額費用,全家都指望著孩子到美國後打工還錢。穿越邊界是一段極其艱難的旅程,因迷路、交通事故等喪生的孩子不在少數,還有孩子被犯罪集團綁架,女孩子慘遭暴力侵犯。

  (三)隔離牆邊老移民,看到偷渡者,就按報警器

  埃爾帕索市中心的入境口岸一向繁忙。《環球時報》記者在那裡看到人群熙熙攘攘,車輛川流不息。大致數了數,每分鐘平均有9輛車駛入美國。從橋上直接步行進入美國境內的難以計數。官方統計顯示,每年約有1000萬人次自該口岸從墨西哥進入美國。

連接埃爾帕索和墨西哥華雷斯城的過關橋樑。張夢旭攝

  在埃爾帕索市,《環球時報》記者遇到的許多超市服務員、計程車司機等,都是墨西哥國籍,白天穿過口岸到美國上班,晚上下班後返回邊界對面華雷斯城家中。然而,這種來往只是美墨邊界上演的故事的一部分。

埃爾帕索市多數商業場所都由墨西哥移民經營。張夢旭攝

  在埃爾帕索一個長途汽車站,記者見到許多來自墨西哥的旅客,他們大包小包、拖家帶口,等著上大巴。有知情人士告訴記者,其中不少人會消失在西裔社區,或超期居留,或拿著學生簽證去打工,成為非法移民。

來自某中美洲國家的一家5口正在埃爾帕索市長途汽車站等車。張夢旭攝

埃爾帕索市中心的長途汽車站,來自中美洲國家的移民從這裡轉車前往美國其他城市。張夢旭攝

  59歲的勞倫索對記者說,1988年他通過非法途徑從墨西哥進入美國,現在在一家農場工作。「我們當時還算幸運,我等待了8年就成了美國公民。現在難多了,而且很多人一被抓獲就遣返,我們鎮上最近有不少人被遣返。」

  福勞利斯也是墨西哥人,目前受雇於美國一家私人保安公司。早年,他的妻子偷渡進入美國,生下大兒子。隨後,全家返回墨西哥。當大兒子年滿18歲時,應徵到美國空軍服役,退役後進入美國大學讀書,目前定居在西雅圖,是波音公司的一名工程師。福勞利斯藉助兒子的身份,為自己申請辦理了美國綠卡,並找到這份月薪1500美元的工作。

  在普通美國人眼裡,這份工作是十足的苦差事,在40攝氏度的高溫下炙烤不說,工資也僅夠養家糊口。但墨西哥那邊,月平均工資才400多美元。「我不喜歡美國,退休後就回墨西哥。」他對記者說。

  記者見到福勞利斯時,他正站在埃爾帕索市美墨邊界隔離牆的美方一側。他的職責是一旦看到有偷渡者試圖穿越隔離牆,就按下報警器,通知附近的邊境巡邏隊。福勞利斯說,這個報警器,他平均每天要按響5到8次,也就意味著有5至8批偷渡者被抓獲。當然,相關場景不為公眾所知。

墨西哥籍的福勞利斯在美墨邊界隔離牆美方一側擔任保安。張夢旭攝

  (四)「我們是誰?」「要開放還是封閉?」

  邊境地區高溫炎熱,首都華盛頓有關移民政策改革的討論也如火如荼。6月27日,美國眾議院就一份由共和黨提出的相對摺中的移民改革議案進行表決,結果301名眾議員投下反對票。而在之前的21日,眾議院以193票贊成、231票反對,否決了共和黨提出的另一個相對保守的版本。特朗普為此發推文說:「共和黨不應該在此時把時間浪費在移民問題上,我們應該等到11月份選出更多共和党參議員、眾議員後再進行表決。」

  相對保守的版本嚴格限制非法移民未成年子女獲得綠卡和公民身份的途徑,其中僅承諾向未成年子女提供暫時性簽證。而相對摺中的版本承諾為超過80萬「追夢人」計劃受益者打造一套獲得綠卡的積分系統,並讓「骨肉分離」的非法入境者團聚。作為交換,這兩個議案都要求國會撥款200億美元以上修建美墨邊界牆。

  事實上,美國施行「零容忍」政策以來的一系列舉動,尤為明顯地反映出美國移民治理體系的混亂和無序。「美國的移民政策體系事實上已經崩潰」,總部設在埃爾帕索的美國邊境人權網路政策主管羅伯特·海爾曼對《環球時報》記者說,移民問題愈演愈烈,根本原因在於這麼多年來,無論是民主黨還是共和黨都無法制定出一個既滿足經濟社會需要又符合國際法的移民法律體系。他舉例說,一個墨西哥人通過合法途徑申請美國國籍,走完所有程序可能要20年,一個菲律賓人則可能需要30年。

  「我們的合法移民體系已經脫離勞動力市場的需求,所以催生出一個數量龐大的非法移民群體。所謂的移民政策改革議案,共和黨和民主黨立場相去甚遠,我認為中期選舉結束前很難看到這一問題的進展。」羅伯特·海爾曼說,美國社會如今存在如此大的分歧和鴻溝,華盛頓對於解決美國的移民問題似乎已經無能為力,這個問題將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成為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

6月30日,上千名美國民眾聚集在休斯敦市政廳前,抗議美國政府的移民政策。張夢旭攝

  美國《大西洋月刊》的一篇文章總結說,移民問題是美國政治最核心的問題,但遺憾的是,從小布希時期到現在,兩黨在該問題上越來越對立。如今,美國國內瀰漫著民粹主義情緒,加劇了解決這一問題的難度。

  移民問題發酵,還引發人們對美國如何看待自身、如何看待外部世界的擔憂。6月30日,數十萬美國民眾走上全美幾十個城市的街頭,抗議特朗普政府的移民政策。「我們是誰?我們是要對外開放還是緊閉大門?」羅伯特·海爾曼反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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