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幾個儒家的知識分子最痛恨馮道,比如,有司馬光,歐陽修,王夫之,趙翼。就說這個叫趙翼的人,他罵馮道罵的就最凶。趙翼是這樣罵馮道的,他在他的《廿二史札記》中這樣評價道:

【馮道,歷事四姓十君,視喪君亡國,未嘗屑意,方自稱長樂老,敘己所得階勛官爵以為榮。(馮道)可謂不知人間有羞恥事者矣。】

趙翼認為,你馮道服侍的君主都完蛋了,你應該跟著完蛋才對。怎麼大家都凄凄慘慘,哭哭啼啼的,你卻自比"長樂老"呢?這不是"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嗎?你真是一個天下第一兲蛋!

其實,這個真是冤枉了馮道。馮道素有"性仁厚"之名,怎麼可能在大家悲慘的時候自鳴得意呢?後世看了趙翼的書,對馮道產生了誤會,以為當時是亂世,百姓在亂世流離之際,而馮道卻自稱"老樂老"。原來,馮道自稱為"長樂老",不是因為他自以為我很快樂,而是因為馮家的祖上的郡望是北朝的長樂郡。趙翼這場是著實冤枉了馮道。

馮道實在應該改幾個自稱,比如,改為"哭啼老人""胃疼老道""黯然銷魂叟""不如一隻犬""吾欲跳井君"……

趙翼如此痛恨馮道,這實在讓人疑惑,為什麼他不去罵北宋名臣張昭和名將符彥卿呢?張昭和符彥卿,他們供奉的朝代是6個,比馮道供奉的5個朝代還要多一個。可是,這個趙翼對供奉了6個朝代的張昭和符彥卿,卻不置一貶語,裝聾作啞,絕對沒有罵二人"不知道羞恥"。

這是為什麼?

原來,這是因為張昭和符彥卿這兩個人最終供奉的是趙翼老先生最最最熱愛的宋朝罷了。

趙翼熱愛宋朝,而張昭和符彥卿供奉宋朝,所以在他眼中,張、符二人就是朋友,之前跟過1000個朝代也無所謂,那是棄暗投明。

人有了立場,就會有傾向性。只要符合我的心意,管你是牛鬼蛇神,我也不會去罵。自古皆然。

崔永元熱愛反轉基因,而陳一文這類製造偽科學的人也反轉基因,所以在崔永元眼中,陳一文他們就是親密的夥伴,即使之前是"水變油"大師,支持過"永動機",那也沒關係,只要反轉基因,就是老鐵。

(什麼?他是搞"水變X"的?我沒有聽見)

所以,崔永元是不會批評製造偽科學的陳某人的,因為他們是盟友,為了盟友就可以對偽科學裝聾作啞。


評價就不敢啦,我就介紹一下馮道的人生吧。

提到這位仁兄,最厲害的當然是處事之道,他可能比曾國藩還要厲害。因為他的一生處在中國歷史上最混亂的一個時期:五代十國。

他在其中給十位皇帝打過工,身邊的文臣武將牽扯進各種陰謀叛亂,紛紛倒台,但他屹立不倒,而且始終擔任三公這樣的頂級工作,而他也寫過一本為人處世的書,叫《榮枯鑒》,榮就是榮華富貴,枯,就是身敗名裂。

他自稱長樂老人,江湖人稱不倒翁。

馮道先生在他這本書里講解了榮與枯的關係。怎麼樣保持榮華富貴,怎麼樣避免身敗名裂。

這一本書不長,只有千把字,但字字珠璣,全是乾貨,就連曾國藩看了也冒冷汗,他說:「一部《榮枯鑒》,道盡小人之秘技,人生之榮枯,它使小人汗顏,君子驚悚。

那麼,這本書到底透露了什麼大秘呢?

我們先了解馮道的一生,只有了解了他的一生,你才能懂得他講的是什麼道理。

1.

馮道是河北滄州人,讀書人,一開始在幽州給軍閥劉守光當秘書。劉守光這個人是一個非常奇葩的人,比三國時的公孫瓚還要荒唐,地盤不大,總想稱王。

這個人又很兇殘,平時喜歡搞個鐵籠,然後將人關在裡面,下面架火烤,又或者用鐵刷刷人臉。但這一次,劉同學準備搞一搞新意思。

在召集幽州所有的中層幹部後,劉守光叫人抬出了大刀、斧頭、砧板。

誰對我當皇帝有意見的可以提,儘管提,提完了,就自覺將頭放到砧板上。

大家明白了,領導是鐵了心要當皇帝,要當就當吧,大家都是混口飯吃,這菜刀都擺出來了,不要說你想稱帝,就是稱玉皇大帝、格德米斯大帝。大家也得賣個交情,存個性命,奉送兩句受命於天,既壽永昌。

眼見著幽州就要全票通過劉守光稱帝預案,有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竊以為今日之帝未可也!

這個人叫孫鶴。也是劉守光的謀士。

孫鶴這個人還是有點追求的,他跟著劉守光也是想干大事的,但干大事,也得講方法吧。

所以他跑出來連忙表示時機未到,貿然稱帝很危險啊。

劉守光徹底怒了,自己一心求進取,這老孫頭老跟著唱反調是什麼意思。

拉下去,給我砍了。

老闆一生氣,後果很嚴重,孫鶴被切割成許多片,但他的勇氣,他的耿直,他的威武不能屈都已經寫在史冊,無人可以抹去。

孫鶴被殺時,他提醒老闆:不出百日,大兵當至!

這是孫鶴人生當中最後的一個判斷。

孫先生死於公元911年的八月初。這一個月的十三日,劉守光變身大燕皇帝,十一月二十八日,皇帝劉進攻定州,十二月十四日,後晉大將周德威的兵馬開出太原,目標:幽州。

一百二十多天後,大兵方至,跟孫先生測的稍微有些出入。

當然,跟氣象局預報天氣,任何專家預測任何東西相比,孫先生的還算精準。

而另一個人,當時也在現場,也清楚的知道劉守光稱帝跟找死差不多,但他選擇了沉默。

過了十來天,劉守光專門找到他,徵求下一步行動計劃。領導可能不需要人出謀劃策,但絕對需要有人對決策投贊同票。

那時,劉守光已經如願以償當上了皇帝,國號大燕。劉守光可能想向前輩安祿山致敬。

皇帝劉問:我準備進攻定州,你看怎麼樣。

可能是前些天孫鶴的勇敢鼓勵了他,那人想了想,認真回答道:現在不是時候。

悲情的劉守光又一次被人否決,他一心要大幹特干,多快好省平定天下,統一地球。可總有人告訴他不是時候。

有沒有人告訴我一句:沒問題,你能行?

惱羞成怒的劉守光將這位不配合的手下關進了大牢,之所以沒有動大刀,是大燕帝國剛掛牌成立,立馬就殺高管見血光實在不吉利。

因言獲罪的這位兄弟好在平時有些朋友(五代當中,可能他的朋友最多),悄悄的將他放了出來。

出獄後,他奔往太原,投靠了太原的後唐李存勖。

逃亡的路上,他終於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個道理讀過水滸傳的人都知道:領袖是靠不住的。

從此,圓滑成為他的標籤,良禽擇木而棲是他的人生第一準則。

在以後的歲月里,他無比堅決的遵守了這一信條,以至於換領導像換尿布一樣勤快果斷。憑著這一招,他成功克服了半個世紀以來無數的兇險,還能身居高位不動搖,成為那個時代的傳奇,歷史的活化石。

這個人就是馮道。

後來,馮道在他的榮枯鑒里寫道:禍之人拒,然亦人納;禍之人怨,然亦人遇。

翻譯過來是:是禍躲不過,而且人還喜歡自找禍害。

他又寫道:人微不諍,才庸不薦。

一種人,如果他本性低微,就不需要告訴他哪裡做得不對,他的才能平庸,也不需要向他推薦什麼。

2.

接下來,馮道投奔了太原的後唐,接下來又發生了很多事情,比如李存勖滅了後梁,而不久後,部下發生兵變,他的義兄李嗣源奪走了帝位。是為唐明宗。

這一段時間,馮道大概是丁憂在家裡。

在家鄉,他除了思念先人,上上香之外是沒有什麼工作可乾的。於是,馮道是一個閑不住的人,沒事時就幫鄰居幹活,還偷偷的干,半夜出去,天不亮就回來,也不告訴別人,可謂做好事不留名。

唯一奇怪的是,他偷偷乾的,又不愛寫日記,他乾的這些事還是被大家知道了,併流傳下來,記於史冊。

馮道同志丁憂二三年,好事做了一火車,正是這些行為給他掙來了很好的聲譽。這也是他後來一邊被人罵,比如歐陽修罵他「不知廉恥」,司馬光說他「奸臣之尤」。但在民間,甚至在朝中,名聲卻非常好。

馮道為什麼非常注意在民間的行為呢?他在榮枯鑒里寫道:失之上者,下必毀之;失之下者,上必疑之。

就是一個人,如果失去了上層的信任,下層的百姓就會攻擊他,而一個人如果沒有百姓的信任,領導也會猜忌他。

他又寫道:上不離心,非小人難為;下不結怨,非君子勿論。

要想讓領導放心,你不做小人很難啊。而要跟百姓不結怨,如果你不是一個真正的君子就不要想了。

他還寫道:君子悅下,上不惑名;小人悅上,下不懲惡。

君子會使百姓感到愉悅,這樣上層就不會懷疑猜忌他,而小人呢,要讓領導感到開心,而對於下面百姓的一些惡生,他是不會去管的。

可見,無論做君子,做小子,都要注意自己的民間形象。

3.

等馮道丁完憂回來上班,情況已經變了,皇帝是李嗣源了。

當時,李嗣源有個乾兒子叫李從珂,大將出身,功勞很高,也很有實力。朝中的重臣安重誨就想收拾他,使了一個計,把李從珂誘出了自己的軍鎮河中,然後派兵佔了他軍鎮,再發動宰相馮道趙鳳彈劾李從珂。

一彈劾,李嗣源的臉色不好看。

「我的這個兒子是被奸黨陷害,這裡面的事情都沒調查清楚,你們就這樣議論,是想置他於死地!」

聽到此話,趙鳳當場頂了回去。

「如果李從珂失地的事不追究,以後怎麼管理其他籓守。」

趙鳳同志不愧為法律專家,一來就上了高度,是所謂大帽子壓人,不服也得服。

李嗣源顯然不吃這一套,他死死的盯著趙鳳,突然冒出一句:

「不要說了,這些話只怕都不是你們的本意吧。」

亮出你們的底牌吧,把你們背後的人叫出來。

說起來,趙鳳跟馮道確實是安重誨安排過來的的。

這個時候,馮道同志使了個眼色,撤吧,李嗣源已經發火,再爭下去,李嗣源要殺人了。

第一次衝鋒被李嗣源擋了下來。

這是一個奇怪的現象,要知道李從珂不過是李嗣源的一個義子,前些日子,安重誨參奏李嗣源的一名侄子酒後發瘋,跑到龍榻上玩,硬是將人家送上了斷頭台。

李嗣源連有血緣關係的侄子都不保,為什麼要保這個義子?

馮道先生察覺到了這個異常,回去翻了翻李從珂的檔案,總算找到了原因。

李從珂,鎮州平山人,當年,李嗣源在鎮州平山出差(戍守),順手搶了一名婦女魏氏及她十歲的兒子,後來,這名婦女成了宣憲皇后,而這位少年就是李從珂。

被搶了之後,魏氏一不找派出所報案,也不趁機逃跑,反而死心塌地留在了李嗣源的旁邊,據記載,早年李嗣源只是一名低級軍官,還不會抓收入,好不容易得了賞賜轉手就分給了部下。就這樣,李嗣源家裡竟然還有三四個老婆。

李嗣源的老婆大多有貴婦人氣質,也就是說基本上只吃飯不幹活,家裡的柴油醬醋全靠魏氏開源節約。李從珂也沒吃白飯,少年時就去挑石灰,撿馬糞補貼家用。

這樣的義子當然不能跟朱溫李克用們收來打仗用的義子相提並論。

搞清楚這個後,馮道知趣的退下了。

當然,趙鳳先生做為著名的意見領袖,是不會去查人家背景的。對就是對,錯就是錯,管你什麼背景。

接下來數日,趙鳳單槍匹馬,再接再勵,拿出了捨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的架式,但李嗣源玩上了太極,裝聾做啞,就是不談怎麼處置李從珂。

後來,馮道在他的《榮枯鑒》里寫道:君子不黨,其禍無援也。小人利交,其利人助也。

君子不黨,倒霉的時候就沒有人幫他,小人用利益結交朋友,用利益來誘使人幫他。

拉黨結派雖然不好聽,但君子也是需要的,所以,馮道跟趙鳳以及安重誨結交為朋友。但是,又要保持距離,知道進退。

馮道在《榮枯鑒》里寫道:理不直言,諫非善辯,無嫌乃及焉。情非彰示,事不昭顯,順變乃就焉。

道理不用直接講清,勸諫也不一定要說服對方,只要沒有讓領導產生嫌忌就可以了。自己的態度不一定非要彰顯,事情也不一定非要按計劃辦,一定要順應形勢的變化。

馮道察覺了形勢的變化,並沒有對李從珂窮追猛打。

這為他留下了後路。

李嗣源死,李從珂在鳳翔起兵,然後殺到京城洛陽。這時候,官員派出了歡迎團。團長就是馮道。馮道再一次保住了地位。

4.

沒過幾年,又要變天了,李從珂的姐夫,著名的賣國皇帝石敬瑭叛變,用幽雲十六州為勞務費請來了遼國兵馬,奪走了皇位,建立了後晉。

馮道接著當宰相,不過,他在這個時候,接到了一項任務:出使遼國。

這個任務很要命,因為遼國是晉國的乾爹國,去了那裡很受氣,但不去,顯然也不是辦法。馮道只好到了遼國的西樓,意外的是,馮道受到了其他晉國使者沒有遇到的禮遇,遼國皇帝耶律德光對他很客氣。

但壞就壞在這裡,因為太受重視,耶律德光準備把馮道做為高端人才,留在國內。

這就坑爹了,咱們畢竟是中原人,是出差啊,換了工作單位這算怎麼回事。

聽到風聲以後,馮道吩咐隨從,以後遼國要是賞下東西,就不要放到存錢罐了,全部拿到市場上換成木炭。

很快,耶律德光也發現了這個現象,專門把馮道叫他,問他囤積木炭幹什麼。

「北方太冷了,我年紀大了,受不了寒,買點炭備著取暖。」

原來是準備長住啊。

耶律德光完全被感動了,終於鬆了口:

「您還是回故土吧。」

話說到了這裡,爭取回國的目的也達到了,趕緊把木炭拋售了,換點人蔘、貂皮、鹿茸什麼的趕緊回晉朝吧,馮道卻不急不忙,連打三個報告,請求留在遼國。當然,每一次都被耶律德光否決了回來。

確定可以走後,馮道拿出一副樂不思晉的態度,在遼國招待所里又白吃了一個多月才開始動身,而且回國途中,走兩天休息兩天,用了兩個月才出邊境。

隨從急得跳腳,出境之後,連忙問道:「好不容易能夠回家,恨不得能夠長出一對翅膀來,馮公怎麼還敢留宿?」

馮道笑了,他告訴對方,要不是這樣,我們只怕要老死異鄉了。

「我們要是急著走人,他們隨便派點騎兵一天就能把我們抓住,快跑是沒用的,只有慢慢走才能迷惑他們。」

經常做好人好事,還有頭腦,這樣的人才能在亂世中存活下來,憑著這兩樣,馮道一直將自己的命運掌控在自己手上,基本上,只有他玩人家,沒有人家能玩他的。

馮道在《榮枯鑒》里寫道:結左右以觀情,無不知也;置險難以絕念,無不破哉。

多交結左右的朋友打聽消息,做到對一切都掌握清楚,處於險境,要斷絕不可能的妄想,這樣才可能成功突圍。

他又寫道: 俗禮,不拘者非偽;事惡,守諾者非信。物異而情易矣。

那些虛禮俗套,不去遵守反而是真誠的,當事情已經惡化,還守著諾言不放,這不叫有誠信,我們應該根據事情的變化而採取行動。

5.

馮道終於回到了中原。接下來,又發生了巨變,石敬瑭要死了。石敬瑭把馮道叫過來,託孤給他,讓他幫助自己沒斷奶的兒子石重睿當皇帝。

從殿里出來之後,馮道的懷裡還殘留著石重睿身上的奶味,此時,日上三桿,天氣悶熱得讓人發慌,馮道被官服包裹的身體已經濕透,向來處亂世而不驚的他也不禁有些困惑起來。

完了,本想老老實實當官,平平安安過日子,沒想到石敬瑭把一個還在吃飯的小男孩丟到他懷裡,這不亞於向他身上投了一枚原子彈。

想來想去,這樣的高風險工作一個人實在承受不來,於是,他又找到了第二個人。

他叫的人叫景延廣,是位武將。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扶立另一個人當皇帝:石重貴。

石重貴並不是石敬瑭的兒子,準確的說,他是石敬瑭的侄子,因為其父親去世的早,所以從小過繼給石敬瑭撫養。

於是,在馮道跟景延廣的幫助下,石重貴成為後晉的新皇帝。他上任就一件事,全體官員大提拔,景延廣因為出力最多,加特進、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充侍衛親軍都指揮使,正式成為禁軍的總指揮。

對於自己的進步,景延廣第一個要感謝馮道,正是馮道將扶立君王的大功分給了自己。可景延廣因為武將出身,平時又不讀書,混了幾十年在政治上還處在小學生階段,根本就不是政壇老教授馮道的對手。

馮道之所以找上景延廣,不過是找個人往上頂住風險罷了。

在扶助石重貴當上皇帝之後沒多久,馮道專門上了一道奏章,要求重新設立樞密使崗位。介紹一下,樞密使是唐朝五代很重要的一個機構,負責軍事。但石敬瑭將樞密使的職位撤消,將樞密院的職能劃分到中書省,也就是馮道們。

馮道表示,中書省事務太多,沒有樞密使政府運轉不過來,最好還是恢復樞密使的職務。

這就奇怪了,很多人都是拚命往身上攬事,比如景延廣,而馮道卻選擇了分權。

在許多人把風險看作機遇的時候,馮道先生卻把機遇也當作風險來看待,這是他混跡廟堂數十年不敗的法寶。

樞密院管軍事,管機密,管外交,這裡面每一項都可以給人帶權力,而同時,也會給人帶來風險。

馮道通過重新開張樞密院,把這個風險推了出去。

馮道的《榮枯鑒》寫道: 知不示人,示人者禍也;密而測之,人忌處解矣。

自己有才能,不要輕易展示給人看,因為展示就極可能有風險。如果要測試一個人,則需要秘密的測試,這樣才能消除人的忌恨。

他又寫道:計非金者莫施,人非智者弗謀,愚者當戒哉。

如果不是萬全的計劃不要去實施,不是絕頂聰明的智者,不要輕易謀劃,愚蠢的人一定要想明白這一點。

他還寫道:求名者莫仕,位非名也;求官者莫名,德非榮也。

如果你想追求名譽,就不要去當官,如果你想陞官,就不要管自己的名譽,道德高尚是跟榮華富貴絕緣的。

6.

馮道分權後,有人開始打起了馮道的小報告。石重貴就此把馮道請出中央,下放到外面當節度使。

這對馮道來說,可能是最好的安排,因為後面出事了,石重貴跟遼國開戰。遼國皇帝耶律德光起兵南侵,最終滅亡了後晉,把石重貴抓到了北方。相當慘,跟北宋時一樣慘。這時候,在地方當節度使的馮道來到了京城,見到了耶律德光。

耶律德光問了一句話:「天下百姓,如何可救?」

馮道答了一句很沒面子的話:「此時的百姓,佛祖再世也救不得,只有皇帝您救得了。」

這就是拍馬屁了,但是,因為這句話,耶律德光停止了打草谷。要知道,遼國人出兵不帶糧草的,他們是打到哪,搶到哪,俗稱打草谷,這對百姓的危害特別大。馮道可以放下了自己的尊嚴,卻救下了無數的百姓。

馮道在《榮枯鑒》里寫道: 君子非貴,小人非賤,貴賤莫以名世。

君子不會自認為尊貴,小人也不會自認下賤,尊貴或低賤這些虛名無法在人世間立足。

7.

接下來,耶律德光回國,半道暴亡,為了保存屍體,把耶律德光做成了乾屍,也就是木乃伊。而後晉的大將劉知遠利用中原空虛稱帝,建立了後漢。這時候,馮道意外的賦閑在將。而沒過多久,有一個人登門請將,這個人叫郭威,是後漢大將,他要帶兵去鎮州平定叛亂,叛亂者叫李守貞。

郭威進來後,恭恭敬敬行禮,用非常誠懇的語氣請教這次出征的取勝之道。

中國人好為人師,馮道也不例外,馬上給郭威上了第一課:

「李守貞自以為是禁軍舊將,認為士卒一定會歸附他,只要將軍不吝惜金錢,多賞賜士卒,則一定可以將人心從李守貞那裡奪回來。」

馮道說出了一個亂世真理,在五代,要拉擾軍心,捨不得錢是萬萬不能的。

馮道又問道:

「相公對賭博很精通吧。」

開什麼玩笑!我們郭威是堂堂樞密使,檢校太尉,同平章事,外加西面軍前招慰安撫使,也是……也是會打工作牌的,尤其是年輕的時候,郭威沉迷於賭博遊戲,搞得家庭收支嚴重失衡,不得不讓未成年的養子柴榮跟人做生意去補帖家用。

「懂的。」抑制著不滿,郭威紅著臉憤憤然回答。

「相公此行跟賭博是一樣的,賭博者,錢多的多勝。錢小的多敗,這個不是技術上的原因(非其不善博),只是氣勢如此,今天相公集諸將攻一城,算一下實力,勝敗已定。」

說罷,馮道閉目養神,不再多發一言,自然這個意思跟下課鈴聲響起是一樣的。

想了一會,郭威終於明白了馮老師的意思,馮老師不愧為因材施教,教材聯繫學生實際,講解深入人心,通過比喻,指出了郭威的最大問題。

正如馮道在《榮枯鑒》時寫道:私人惟用,其利致遠;天恩難測,惟財可恃。

交往一些對自己有用的人,才能使利益長久,而怎麼使用這些人呢?靠天恩是沒用的,只有你的錢財才能發揮真正的作用。

別說情懷那些沒用的,實惠最重要!

拿著馮道的真金,郭威果然拿下了鎮州,最後,郭威也發動兵變,當上了皇帝。是為後周皇帝,郭威死後,他的義子柴榮接班,是為柴世宗。而在柴世宗的時代里,馮道依然當著宰相,在柴榮當皇帝的第一年,馮道因病去世,終年七十三歲。他的一生貫穿了五代的歷史。而在這個旗頭頻換大王的時代,他安然無恙。這樣的處世絕學不得不讓人嘆為觀止。


中國歷史上的五代十國時期,絕對是個亂世,北方的梁、唐、晉、漢、周,五個朝代更迭。天子輪班,也就意味著戰爭不斷,生靈塗炭。在這個大亂世的背景下,卻有一個人歷仕後唐、後晉、後漢、後周四朝,先後效力於十位皇帝,期間還向契丹人遼太宗耶律德光稱臣,始終擔任將相、三公、三師之位,此人就是馮道。

馮道

今天的中國人,似乎覺得什麼「忠臣不事二主」之類的倫理觀念是自古有之,其實並不知道這種觀念是兩宋以後才成為主流價值觀的,尤其是理學成為國家意識形態以後。

馮道自己生活的五代時期,人們對他的評價大都是正面的,而且很推崇。據《資治通鑒》記載,唐明宗李嗣源剛即位,朝廷準備任命宰相,幾個重臣都想安插自己的親信,爭吵不體,而李嗣源排除眾議,直接提名馮道:「宰相重任,卿輩更審議之。吾在河東時見馮書記多才博學,與物無競,此可相矣。」所謂馮書記,是說馮道曾經在河東節度使麾下做過掌書記。

李嗣源

范質是後周和北宋時的著名宰相,與馮道是多年同僚。「范質稱馮道「厚德稽古,宏才偉量,雖朝代遷貿,人無間言,屹若巨山,不可轉也。」《舊五代史》的作者薛居正過去是馮道的下屬,他說:「道歷任四朝,三入中書,在相位二十餘年,以持重鎮俗為己任,未嘗以片簡擾於諸侯,平生甚廉儉。」還說「道之履行,郁有古人之風;道之宇量,深得大臣之體。」

我們看到,在五代時期和北宋初期,社會精英階層對馮道是相當推崇的,沒有人說他跟過那麼多皇帝是沒有氣節,是什麼漢奸之類的。如果從職業官僚的角度來看,馮道對每一個君主都是認真的,都是負責的,而且他是個很清廉的官員。作為政治家,馮道能夠做到規勸皇帝行仁政,愛惜民力。譬如,在後唐明宗李嗣源時代,馮道就曾規勸李嗣源要行仁政,恤民力。契丹人打來了,馮道也曾利用自己的地位規勸耶律德光不要濫殺百姓。在亂世,馮道做的還是不錯的。

那麼為什麼後來輿論對馮道的評價又那麼低呢?近世史學家范文瀾先生說馮道是「奴才的奴才」,文化紅人余秋雨說他是「走狗的走狗」。為何會有這種評語呢?一切都是從宋代開始改變的!

趙匡胤為了鞏固剛剛建立的北宋王朝,需要總結前代的經驗教訓,就命令大臣薛居正監修一部五代史。薛居正知道新皇帝重視這部史書,當然要在書中表示忠心,於是就拿馮道來說事,批評馮道:「事四朝,相六帝,可得為忠乎!夫一女二夫,人之不幸,況於再三者哉!」薛居正自己過去是馮道的手下,他自己不也是換了幾個主子嗎?再說,趙匡胤自己還是人家後周的臣子呢?

北宋時代是所謂理學的形成初期,後來被理學家奉為至理的一些價值觀都是在此時形成的,北宋中期的士人開始把「忠臣不事二主」、種族視角的「華夷之分」看成天經地義。

真正把馮道打倒的是歐陽修和司馬光。在歐陽修的《新五代史》中,他說馮道是「無廉恥者」,而司馬光的《資治通鑒》則說馮道「歷五朝、八姓,若逆旅之視過客,朝為仇敵,暮為君臣,易面變辭,曾無愧作,大節如此,雖有小善,庸足稱乎?」在司馬光看來,馮道的清廉、愛民都不過是小善,換主子就是大惡!

從北宋開始,馮道的形象基本就定型了。其實,我覺得評價馮道這個人,首先要搞清楚一個問題,究竟是主子重要,還是人民重要。五代十國,皇帝走馬燈一般地換,政權的更迭不是馮道這樣的一介文臣能改變的,倘若死守一個主子,不顧百姓死活,那倒是忠了,但也是害民賊了!我個人很欣賞明末李贄對馮道的評價,他在《焚書》中稱許馮道「寧受歷事五季之恥,而不忍無辜之民日遭塗炭,要皆有一定之學術,非苟苟者。」孟子說「民貴君輕」,荀子說「從道不從君」,我想馮道才是真正的儒者!

另外,趙宋君臣之所以要污名化馮道,還有個原因,就是馮道此後的後唐、後漢、後周,都是沙陀人王朝,這是民族主義的觀念在起作用。其實,在兩宋以前,中國的民族觀念都是文化的,而非血統的,你只要用了中原文化,就是夏,而不是夷。北宋之後,一直迫於北方契丹的壓力,所以才會激發出基於血統的民族主義,所謂「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馮道受唐代開放的民族觀影響,並不以沙陀異族為非,這一點要理解他。

如何看馮道,關鍵看你是站在人民角度,還是皇帝角度?即使猛烈攻擊馮道的歐陽修、司馬光也不得不承認馮道在當時很受尊敬:「當世之士無賢愚皆仰道為元老,而喜為之稱譽。」為什麼呢?因為長樂老馮道愛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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