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文是在善導書屋的講座。感謝宗道法師和各位聽衆。這是第四講,約16000字。)

  1、

  我們上次講了很多概念。最關鍵的是“身見”。如果大家把其他的都忘掉,只記住一個的話,就應該是“身見”。這次我們就不講那麼多理論了,上次講的理論,還要簡單回顧一下,以後慢慢消化。消化了,會覺得非常有意思。消化不了,就覺得太複雜,一聽就困了。

  上次的內容,概括成兩個字:三四——斷三結,證四果。斷三結,是見道;證四果,是修道。三結是:身見、戒禁取見、疑。大家記住身見就行。身見包括:我見、我所見。以爲什麼東西是我,我能主宰;或者以爲什麼東西是我的;這些就是身見。我們以後的學習,以及在日常生活中,都要反覆問自己:有沒有把什麼東西看成是我的?無論修聖道門,還是念佛門,都是一樣。唸佛的人,如果把往生極樂世界看成是靠自己的力量,那也不行;靠的是佛的力量。講他力,就是“無我”。如果“有我”,往生都成問題。

  無論是大小乘,都從四諦下手。四諦是苦、集、滅、道。它們各有四個行相,一共四四一十六。四諦從苦下手,苦的四個行相是:無常、苦、空、無我。空,就是“無我所”;無我,也叫“非我”,就是“不是我”。“空、無我”,就是來對治“身見”的。光說理論,沒有什麼意思,關鍵是要把它融到生活裏。

  上週宗道法師對我的朋友說,王路講得很好。我聽了很高興。很高興,就不太好。爲什麼呢?這就是一個證據:證明我有身見。人家誇你,你開心。人家如果誇一個你不認識的人,甚至是一個你不喜歡的人,如果有誰講的我認爲不好,宗道法師說,他講的比王路好。我還會開心嗎?不會了。這就是身見。

  “王路講得好”,這句話,是個“因緣所生法”,因緣所生法,不是真實的。肯定有人覺得我講得不好,但一般不會當面說,當面就不太好意思,他也不好意思,我也不好意思。缺失了因緣,我就聽不見。或者人家說,我也不會那麼開心,法師說,我就很開心。法師對我不認識的人說,我也不會很開心,法師對我的朋友說,我就很開心。這種開心的生起,需要種種條件,缺少了一個,就不會成立。在整個過程當中,我是做不了任何主的。

  但是,我爲什麼會爲一句表揚而高興呢?因爲在聽到表揚的一剎那,腦子裏面就得到一個推論:我是有能力的。把因緣所生法,看成是“我的能力”,這就是“我所”見,是身見之一。我們每個人聽到別人的表揚時,很容易由一句表揚就錯認爲“我有能力”,這種錯誤的認知,就是煩惱,就會帶來以後的苦果。

  如果一個人修行得比較好,他在高興之後,馬上能覺知,知道自己剛纔的高興是染污的,裏麪包含了不正確的見地,把因緣所生法看成是我所擁有的東西,就會爲此慚愧。

  慚、愧,在佛教裏面,是善心所。慚和愧是兩個。慚,是對自己的,自己可以做得更好,但沒有做到,那就慚。愧,是對別人的,可以對別人更好,但也沒有做到,那就愧。慚愧是非常好的東西,無慚無愧是非常不好的東西。一旦你做壞事的時候,無慚無愧兩個心所總是生起來的。

  當然,光生起慚愧,也還不夠。如果只是生起慚愧,爲自己的高興和身見而慚愧的話,表示還是過於關注自己了,眼裏只有自己。如果把眼光從自己身上跳開,還會生起隨喜心。

  我發現宗道法師有個特點:特別喜歡夸人。經常來書屋的人可能都被宗道法師誇過。這就是菩薩學處的“愛語”。菩薩學處,就是菩薩要學的地方,主要是“四攝六度”。六度是六波羅蜜,四攝是:佈施、愛語、利行、同事。用愛語,把你攝受住,再去度化你。法師一誇,我們就很高興給書屋做點事情了。人家有善的身口意業,你看見了,應該隨喜讚歎。

  隨喜和高興有區別,隨喜是爲人家喜,高興是爲自己。看到自己的好了,高興得不得了,這是身見。看到別人的好,知道別人行走在解脫的道路上,很開心,是隨喜。我們如果修“四無量心”,裏面有個喜無量,就是隨喜的喜。

  爲自己高興的心,是染污的;慚愧的心,隨喜的心,是好的。還需要生起一個心,“行舍”,它的作用是把不好的心扔掉。剛纔有什麼不好的心,現在扔掉它,行舍。慚愧、隨喜、行舍,這些能夠生起,代表你有正知正念,如理作意了。

  有一句話,“不怕念起,就怕覺遲”,如果生起了染污的心,也還不是很可怕,可怕的是,過了很久才覺知,才起正知正念。

  那天被表揚之後,我就跟同學聚餐去了。回來的地鐵上,也很高興。一直到晚上睡覺,躺在牀上,想了想,開始覺得不對,應該慚愧、隨喜的。這中間過了六七個小時。這六七個小時,就好像水龍頭沒關緊,水一直往下滴。水就是煩惱。水滴下去,你以前造的業,經過煩惱水的滋潤,就會結出來果子,果子就是苦。什麼時候把水龍頭關緊了,水不再流出來,就是聖者了。離解脫就不遠了。

  說成爲聖者,好像很虛,但你放在具體的事兒上看,它不是虛的,是實的。你這件事情上,經歷了七個小時纔有點覺悟,下次能五個小時,三個小時,就是進步。

  如果你去訓練的話,會發現,從七個小時到五個小時、三個小時都不難,甚至到半個小時,五分鐘,一分鐘,都不難。到兩三秒鐘,有點難。到一剎那,非常難。如果在當下的剎那就保持正知正念,難得不得了,那就是聖者境界。如果你有一件事情能做到,當下就是正知正念,那你在任何事情上都能做到。

  但是,當沒有合適的外緣的時候,即便我們沒有做到正知正念,往往會誤以爲自己做到了。比如說,關注自己的喫飯、走路、呼吸,知息出,知息入,知道我正在拿起筷子去夾一根菜,好像是正知正念,突然有人拿筷子對你腦袋上敲一下,筷子上還有油,你在那一剎那還是不是保持覺知,正知正念呢?你會不會很驚訝,有沒有生起嗔心?如果你正知正念,即便是他的不對,你也不會生氣,你會有同情,因爲他造了惡的身口意業,他要受苦的果報。那一剎那,是勘驗你的時候。

  禪宗裏面,當頭棒喝就是這樣。你說你修得好,人家突然給你來那麼一下,你如果停了一秒種才反應過來,那就不行,這一秒種就是凡夫和聖者的差距。現在差一秒種,可能這一輩子都是差一秒種,下輩子還是差一秒種。檢驗自己能不能如理作意,需要外緣。在有些事情觸碰到你的身見的時候,你有沒有修行,修得好不好,才能體現出來。就像不考試的時候,覺得自己什麼都掌握了,一考試發現不行。那代表平時也沒掌握,只是一個錯覺。如果平時都掌握好了,無論考不考試,你都成竹在胸。禪宗說“明心見性”,或者比喻成黑桶底打破了,就是這個狀態。身見破掉,它就再也不遮蔽你了。

  爲了打破身見,要時時刻刻有慚愧的心,慚愧就像兩個衛士,站在這兒守着,哪怕沒有人,也守着,不善就不容易生起來。有人說,心裏面老是慚愧,那不就變自卑了嗎?不就不自信了嗎?

  佛教裏面,信是好的,自信不一定好,自己有啥可信的。自己生下來的時候,什麼都不知道,一切都是跟人家學的。把你放在好的家庭,你就學好了,有教養,有禮貌,放在不好的環境裏面,就學壞了。自己是做不了主的。如果我們現在,覺得自己身上還有一些可取之處的話,是要感恩的,是因爲你從小到大,周圍遇到的人,他們的因緣成就了你現在的可取之處,這也是因緣所生法,不要把那些可取之處當成“我的”,否則就有“身見”。我們做的很多事情,接受的很多信條,都在反覆不斷地鞏固身見,因爲這個原因,沒有辦法解脫。

  自卑,當然是不好的。佛教裏面,自信和自卑都屬於“慢”。傲慢的慢。自卑是傲慢的一種。你覺得自己的情況不好,你自卑,那別人也有情況不好的,有比你更不好的,你有沒有“他卑”呢,你對他的境遇,是不是有一樣的同情和理解呢?你自己考倒數第一,很難受,你考正數第一的時候,人家也有人考倒數第一,你會不會替他難受呢?你沒有,那說明什麼?說明你的“自卑”關鍵不在“卑”,而在“自”。佛教裏說,一個人是因爲把自己看得太重,才自卑,就算你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笨的人,最差的人,也還是慢。實際上,你不可能是最差的,最笨的,最笨的人,他都不知道自己笨。我們跟別人沒有啥不一樣,但因爲有身見,總是想着不一樣,不能瞭解因緣所生法暫時成就的假我,是做不了主的,所以會有自卑、自大,它們本質上都是慢。

  不管人家誇你也好,罵也你好,乃至造謠你,在當下你能跳出自己的視角和情緒,去理解他人,同情他人,那你就走向解脫的道路了。障礙我們走向這條道路的,就是“身見”。前面講過悉達多太子“夜逾城,人不知”,人家爲什麼不知道,就是因爲有身見,身見一破,很多東西看得清清楚楚,就得“法眼淨”了。

  2、

  在開始之前,講這些,一個是因爲“身見”太重要了。還一個是因爲它和我們今天要講的有很多聯繫。今天要講的第一句是:

  五時教,如是說。亦融通,亦分別。

  五時教,上次講過:華嚴、阿含、方等、般若、法華涅槃。

  它們有一樣的,也有不太一樣的。就像大象的鼻子跟腿,都是大象的一部分。但是摸着鼻子的人,不要說摸着腿的人,摸的不是大象,也不要說,雖然大家摸的都是大象,但是鼻子比腿要高貴,更殊勝。

  “是法平等,無有高下”。法跟法都是平等的。秦腔裏有句話,“他大舅他二舅都是他舅,高桌子低板凳都是木頭”。但是凡夫呢,他大舅有錢,就是他舅,他二舅窮,就不是他舅了,或者沒有大舅親了。因爲我們有身見,再去看法,就不平等了。就會說:這個法門高,那個法門低。

  一個法,我學了,學會了,是不是我的法?小時候上學,老師說,知識學到肚裏,就是自己的,人家偷不走。老師說的也很對,這是鼓勵學生好好學習,這在佛教裏叫“對治悉曇”。但是,我們現在誰還能記住小學課本里第一課第二課都是什麼?沒有人偷,自己都忘了。高中學的數理化、立體幾何,都忘了。這還不要緊,如果能活到比較大的年紀,老年癡呆了,連老伴兒、子女,都不認識了,自己的名字都不知道了。那些東西,是我的嗎?都不是,它是因緣所生法。如果你把因緣所生法當成“我的法”,你就有身見。

  因爲身見,你會告訴人家:你的法門沒我的好,我的法更殊勝。我們唸佛,善導大師講“法深信,機深信”,特別好。法深信,就是相信這個法很好;機深信,就是相信自己很差,水平很低。我覺得,“法深信,機深信”,不僅學淨土的人要有,所有學佛的人,乃至學世間法的人,也應該有。

  法深信,是比較容易的。如果你不覺得這個法好,你根本就不會去學。我們都容易有法深信。機深信就不一樣了,嘴上說機深信,心裏覺得別人比自己笨,自己比別人有福報,能夠學更好的法門。法高,我也高,這就是身見。法高,我低,之所以學很高的法,就是因爲我太低了,問題嚴重,別的法治不住,這樣認識,就對了。

  就像考試,滿分是100,我現在的水平是10分,我的進步空間是90分,我學的法能讓我進步90分。他現在水平是90分,他學什麼法,最多隻能進步10分。將來成佛,諸佛道同,都是一樣的,那進步得多,說明什麼,不就說明自己基礎差嘛。因爲自己基礎差,才顯出來法高。

  中醫有句話,“不治已病治未病”。說扁鵲有兩個哥哥,也是行醫的。魏王問他,你們兄弟三個,誰水平最高啊?扁鵲說,我大哥水平最高,二哥其次,我最差。魏王就說:那爲什麼你的名氣比他們都大呢?

  扁鵲說,我大哥是,望人家一眼,人家還沒得病,馬上要得病,他就發現了,治好了。二哥是人家剛剛得病的時候,趕緊治,治好了。我是一開始看不出來,等人家已經病了,病厲害了,纔有辦法應付,只好用猛藥治,所以反而我的名氣最大。

  佛陀時代,教的法都很簡單:“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我佛大沙門,常作如是說。” 馬勝比丘一聽這句話,就覺悟了。這樣,就治好了。簡單的一句話,就能接引一大堆人得法眼淨,成爲聖者。因爲人家都是小毛病,都是未病。離佛陀比較近,福報多,病得比較輕,不需要什麼太高級的藥。

  後來就有了大乘,大乘的時候,大家就病得重一點了,各種複雜症狀都出來了。以前簡單的藥,都不管用了。要喫高級的藥,去住院,就是大乘佛法。小乘治不了的,大乘能治。

  再過幾百年,高級的藥也不管用了,病入膏肓了,要住ICU,祕密佛法。所以,學密宗是很花錢的,沒錢你學不了,因爲那是ICU待遇。真正的密法是非常難求的。像“菩提道次第”,還是顯教的,到了密的層次,就只能一對一了,根據每一個人的根機,有專門的方法。這裏說的花錢,也不是指人民幣,比如你要先磕一百萬個大頭,或者念多少遍咒,這就是資糧、加行,相當於學費。佛陀的時代,沒有要先磕一百萬大頭才能學的。就像那時候的人,杯子都很乾淨,涮一下就能接水;現在的人,杯子很髒,要花很多時間把髒東西洗掉才能接水。

  你能不能說,我天天住ICU,全世界最好的專家給我會診,把我身體治得棒棒的?不能說。你身體棒的話,就不用住ICU了。所以,如果瞭解這一點,我們就不會去爭論,哪個法門高,哪個法門低。我看網上,大小乘也爭論,大乘的說小乘不好,不夠究竟;小乘佛教,在名字上就喫虧了,因爲名字就叫小,怎麼辦呢?他們就說,你們乾脆也別叫大乘了,你們叫巨乘佛教吧,比大乘還大。

  如果能夠把“法”和“我”分開,在上面不著身見,就知道“五時教,如是說。亦融通,亦分別。” 它們只是時間上的不一樣,沒有高下之分,就像早餐、午餐和晚餐。晚餐一般花錢多點,早上喫的便宜點。但你不能說晚餐更重要。更不能把晚餐挪到早上來喫,一大早就搞十幾個菜。

  有些人是這樣子的,把晚餐挪到早上喫。剛學佛,問問什麼最難,有人說《瑜伽師地論》,他就去看《瑜伽師地論》。上來就看最難懂的。那沒有什麼用。因爲看了你也記不着,理解不了,反而收穫不大。修行是有臺階的,要一階一階往上走,不要想一下跳到十樓。那有沒有早上晚上都可以喫的?也有,喝粥。早上、中午、晚上都可以喝,唸佛,就好比喝粥。什麼時候喝,都能消化。

  3、

  化道圓,歸真際。

  佛陀有個名字叫“善逝”。善逝,就是去得好。怎麼去得好呢?我們看太陽,今天晚上,它去了,明天早上,它又出來了。你會因爲太陽今天去了,悲傷得不得了嗎?你不會,因爲你知道明天早上它還會出來。

  我們爲什麼害怕死。就像我們看見太陽落山了,以爲太陽再也不會出來了,整個世界永遠進入一片黑暗當中,再也沒有光明瞭。如果能看破生死的真相,它就像太陽一樣,周而復始的,黑暗只是暫時的。

  我們看到的東西,不一定是真的。比如說,太陽東昇西落。好像太陽在圍着地球轉。你如果把視野放大一點,發現之前的認識是顛倒的,根本不是太陽圍着地球轉,而是地球圍着太陽轉。產生之前顛倒的想法,就是因爲以自我爲中心——我見,身見。

  但你如果視野再放大一點,太陽也不是不動的,也不是中心。在整個宇宙裏面,可以有很多種座標系,沒有恆常不變的座標系。沒有說哪裏是中心,哪裏又都可以是中心。你把不同的地方當成中心,看到的宇宙就很不一樣。

  釋迦牟尼佛,世壽八十;阿彌陀佛,無量壽;這不代表釋迦牟尼佛比阿彌陀佛弱。佛的壽量不一樣,是因爲我們的參考系不一樣,我們的業力不一樣。你如果在火星,火星上的一年和地球上的一年是不一樣的。你如果在太陽上,可能就沒有年的概念了,而且沒有白天黑夜,很長的時間裏都是光明。

  所以,我們不要把地球上看到的,每天的日出日落,當成一切的道理。只有打破身見,視野才能更開闊。

  有個故事,唸佛的人經常提,就是說歐陽竟無居士,他是個唯識大家,佛教學問好得不得了,說他臨死的時候感慨,還不如一個不識字的鄉下人。

  我查了一下這個故事,沒有找到出處,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無論歐陽竟無有沒有說過這句話,這句話放在他頭上是合適的,因爲放在人家頭上,起不到這麼大的反差效果。讓一個研究佛教一輩子的人,最後說出來還不如老實唸佛,這比讓一個沒有學問的鄉下人說出來好,更能攝受大衆,讓大家唸佛。所以你看,無論他有沒有說過這句話,這句話就有落到他頭上的緣法,這就是因緣所生法,他自己也做不了主。就像有些話我們說是白巖鬆說的,魯迅說的,他在那個位置上,他就是沒說,也跑不掉。

  不過,歐陽竟無有沒有說過這句話不是重點。重點是,我們應該怎麼去理解這個故事。我們應該隨喜讚歎。因爲這個故事是幫助我們唸佛的,爲我們去唸佛提供一種增上緣。如果他能爲我們提供增上緣,我們就讚歎他。歐陽竟無居士這也是一種示現。這種示現可能比正面的示現更難。正面的示現,像倓虛法師,他給自己號號脈,說脈亂了,差不多了,你們扶我起來,盤上腿兒,我知道自己該去哪兒,念着佛號,就走了。非常自在。這給我們很大的信心。反過來,歐陽竟無的示現,說我還不如老實唸佛的鄉下人,也給我們唸佛的信心。而且,反面的示現更不容易。爲什麼?因爲你做正面的示現,大家會讚歎你,哎呀,這人真厲害,有修行;你做反面的示現,一定有人說,你看他,修行不行吧。所以,要做反面的示現,得把身見破掉,就是不破完,也得破很大一部分。否則你怕丟面子,就憋着不說。所以,人家能給我們做這樣的示現,我們是要感激讚歎的。

  書上說,“仰惟釋迦此方發遣,彌陀即彼國來迎,彼喚此遣,豈容不去也。” 釋迦牟尼佛一心要做的,就是把我們從娑婆世界趕出去,阿彌陀佛要做的,是把我們迎到極樂世界,一個趕你走,一個拉你來。我們不要覺得釋迦牟尼佛一心想把我們趕走,就覺得他不慈悲。對兩尊佛,要同樣隨喜讚歎。

  實際上,我們就是因爲身見太強,纔信心不足,才需要靠類似的故事來增強信心。如果你信心足了,別說歐陽竟無做這樣的示現,他就是做相反的示現,說唸佛就是不如研究學問,你還是會唸佛。佛教有個詞叫“內淨”,內淨禪支,就是信根。真正的信是從內在生起的,不壞的淨信,哪怕人家都說不是這樣,你也不會動搖。

  禪宗裏有個故事,有個禪師,大梅法常,二十年前問一個老師,馬祖道一,什麼是佛?馬祖道一說:即心即佛。他就悟了。自己跑到一座山上結個草菴,二十年沒出山。後來有人見他,問他你是怎麼開悟的,他說我從馬祖道一那兒開悟的。人家就去找馬祖道一,找完回來跟他說:你的老師現在不這麼說了,他現在說非心非佛。大梅法常說:隨便他怎麼說,我這兒就是即心即佛。馬祖道一一聽,知道他是真開悟了。

  我有兩個朋友,拍紀錄片的。我也在跟他們一起拍。製片人是佛教徒,非常虔誠,見佛就拜。去年他跟導演一起去五臺山,正月初五,還下着大雪,他就提議磕黛螺頂,一級級磕上去,要兩個多小時吧。導演也沒有準備,還穿着牛仔褲和皮鞋,就買了護膝,倆人就磕。磕得也很舒服,倆人感覺都很不錯,結果在磕完的時候,擡起頭來,看見上邊一個喇嘛在抽菸。

  後來導演跟我說,看見喇嘛抽菸,他當時就崩潰了。我就想,五臺山還真是個好地方。人家說,五臺山容易碰見文殊菩薩,不僅是那些你覺得好的人,有菩薩心腸的人,萍水相逢去幫你的人是菩薩,那種讓你突然覺得很崩潰的人,也是菩薩。前面那種是觀音菩薩,後面那種是文殊菩薩。觀音菩薩是慈悲嘛,文殊菩薩是智慧。這種地方,就是讓我們開智慧的。我們想一下,磕頭的功德,是不是取決於磕完碰見一個什麼樣的人?如果人家隨喜你,讚歎你,你可能覺得很值;人家嘲笑你,覺得你挺傻的,大冷天在這兒磕頭,你就覺得虧了。這還是有身見的證據。如來有四無畏,他說的法,你一句都不聽,你毀謗他,他不生氣;你禮拜讚歎他,頂禮他,他不歡喜。他的心,永遠安住在平等舍中。我們不行,人家誇我們,我們就飄,人家罵我們,我們就生氣,要蹦起來了。在這種地方,就是有可能開啓智慧的時機。所以,文殊菩薩不是五臺山上纔有,哪裏都有文殊菩薩。讓你崩潰的人就是你的文殊菩薩。任何外緣,能夠提醒自己注意身見,去想到“空、無我”,那就是文殊菩薩給的加持。

  但是凡夫因爲有身見,總是這麼想:你要讓我崩潰,我就讓你更崩潰。你想想,你要讓文殊菩薩更崩潰,你的智慧還能開嗎?看到我們智慧開不了,文殊菩薩確實很崩潰。

  4、

  雙樹間,吉祥逝。

  雙樹,說佛陀涅槃的地方,東西南北各有兩棵樹,叫“雙樹”,也叫“雙林”。吉祥逝,除了“善逝”的意思,還表示佛陀是以“吉祥臥”的姿勢涅槃的。

  吉祥臥,就是右臥。也就是心臟在上邊。我們就是從醫學的角度上看,心臟在上邊也好一點,有利於血液循環。佛教有這樣的說法:右邊臥,是人臥。左邊臥,是畜生臥。因爲容易壓迫心臟嘛。仰臥,是修羅臥。阿修羅好鬥,仰臥的人,太自大了。俯臥,趴在牀上,是餓鬼臥,比較貪婪,也不太好。如果是在寺廟裏,你臥的姿勢不對,夜裏翻個身,管得嚴格的地方,可能有人把你給揪出來。

  六道輪迴,人、餓鬼、畜生、阿修羅都有了,爲什麼沒有天臥和地獄臥呢?可能因爲只有四個方向,不夠六個。也因爲,在地獄裏面,根本沒有睡覺的時間,一直在受苦,你要睡覺,就等於是在休息放鬆了,地獄裏連一丁點兒休息放鬆的間隙都沒有。我聽說有些犯人,如果你不允許他睡覺,折磨他一段時間之後,你只要能同意他睡,讓他幹什麼他都能答應。那就可以想象,地獄裏面有多麼苦。如果我們造了身口意的惡業,將來就是很有可能去地獄的。

  如果造了善業,有漏善,可以生在天上。沒有天臥,因爲天上也不需要睡覺。我說的是色界天,色無色界,都是定,以禪悅爲食,禪悅可以滋養你,就沒有睡覺的需求了。要想進入禪定,需要去除五蓋,其中一個就是昏沉睡眠蓋。所以,佛陀不提倡睡太久,一般前夜後夜是打坐經行的,中夜睡一會兒。白天12個小時,夜晚12個小時,前面4個小時和後面4個小時是前夜、後夜,中間4個小時,10點到2點,相當於中夜。當然,我們睡4個小時是不太夠的。如果有人能多多少少得到一點禪定,或者接近禪定的話,可以夜裏不倒單,就是不睡覺,打坐打一夜。我們還沒有那個基礎,也不要去模仿,還是要一步一步來。

  最怕的就是,聽說一個什麼方法,馬上去學,不考慮自己的根機和基礎。佛教講“聞思修證”,嚴格地講,只有得了禪定之後,才叫“修”,因爲禪定當中你的心纔有力量。在這之前,都是聞思。聞思的目的就是讓我們不要走岔路了,慢慢走到修。沒有聞思的人,能不能入定呢?他如果以前修過,也是可以的,那表示他以前就聞思過。

  如果你看一個人這輩子不怎麼學就得禪定了,不要覺得他很幸運。實際上他不太幸運,他上輩子就學過,得到過禪定,後來退了。如果不退,他這輩子就生到上界去了,就不會再在欲界。他在欲界表示他留級了,留了一級,考第一,當然很容易。

  還有一種就是“通靈”了,有什麼奇怪的東西附在他身上,他靠那種力量入定了。那非常不好,會遇到很多麻煩。

  如果你沒有聞思,碰到問題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比如說,不淨觀和數息觀,叫二甘露門。不淨觀是對治貪慾的,其中有一種叫白骨觀。你修的時候白骨突然站起來朝你走過來,你怎麼辦呢?如果你有聞思的基礎,就知道不要正對着白骨修,要站在白骨側邊。書上告訴你,白骨觀是“勝解作意”,勝解作意,就是說那是你想象出來的,並不是真實的。你可能憑藉某種外緣,彈一下手指,或者睜開眼睛,就好了。如果你修“數息觀”,觀察呼吸的話,就不是“勝解作意”,是“真實作意”。到哪個階段,會出現什麼情況,要用什麼方法處理,不要幹什麼,這些就是聞慧、思慧,在聞思階段需要了解的。

  現在爲什麼很多人喜歡學南傳佛教呢,南傳佛教比較重視這些。實際上,漢傳佛教裏面有非常多的這些資料。在兩晉南北朝的時候就非常流行,但是到了後來,慢慢就把它丟掉了。禪宗最早是打坐的,到了六祖慧能以後,也不太講究打坐了。唐朝以後,因爲善導大師,很多人都跑去唸佛了。禪宗變成了參禪,不是坐禪,你要去參公案、話頭之類的。打坐入定的知識,就慢慢沒有以前那麼流行了。

  如果能夠斷掉下地的煩惱,就能得到上地的禪定。剛進入上地的時候,是淨定,這個定是乾淨的。過了一會兒,你就覺得,真舒服,以前從來沒有過的舒服,你就高興了,心想:要能一直在這兒就好了。一起這個念頭,壞了,你雖然還在這個地,沒有掉下去,但它已經不再是乾淨的定,而是染污的定,在染污的定裏,你就很容易掉下去了。

  這也告訴我們,好的東西來的時候,千萬不要貪。它是因緣所生法,因緣齊了,它就來了。你一貪,一覺得它好,你的貪心就把乾淨的東西給弄髒了,它就沒那麼好了。所以,如果你不看書,沒有聞思的話,別說到不了那個地方,就是誤打誤撞進去了,也肯定要把它破壞掉,再墮回來。

  如果你不貪著淨定的味道,就可以安住在裏面。如果你還嫌它不好,覺得好的還在上面,你就有可能繼續往上走,去到更上面的定。但是,非常智慧的佛陀告訴你,往上跑並不是特別必要。這就是佛陀跟外道不一樣的地方。外道看見上邊好,就一門心思往上跑,以爲跑到頭就能出三界。但是佛陀發現,三界不能豎着出,只能橫着出。“橫超三界”,豎着是出不去的。我們平常說“橫超三界”,一般是指唸佛,唸佛橫超三界,其實聖道門裏面要出三界,都是橫着出去的,沒有豎着出去的。因爲最頂上和最底下,這兩個地方沒有無漏道,最頂上是因爲心太弱了,最底下就是欲界,心太散動了。如果你生在欲界或者有頂,你需要用其他地的禪定來解脫。

  我們知道,佛陀成道是在四禪,四禪在色界,他不是跑到無色界去成佛。四禪是在三界九地的最中間。你真的跑到最頂上,非想非非想處,那和欲界是一樣的,都沒有無漏法,連本地的煩惱都斷不了。外道不知道,他覺得上邊好,下邊差,欣上厭下,跑到最頂上,還是出不去。

  佛陀就告訴我們:你得到定之後,哪怕是未到地定,不要覺得這裏好,也不要覺得上邊好,覺得哪裏好呢?更不是覺得下邊好。如果你覺得下邊好,你就上不去。你要覺得上邊、下邊和這裏,都不好——三界如火宅,三界都不想要,這樣,你也不往上,也不往下,也不待在這裏,橫着就進入淨定的順抉擇分,從順抉擇分進入無漏定,在無漏定裏生起前所未有的無漏法,15個剎那把見所斷的煩惱全部斷完,就成爲聖者了。剩下修所斷的煩惱,在無漏定裏,不僅可以斷本地的煩惱,還可以斷上地的煩惱,下地的已經斷掉不用再斷,三界的煩惱都能斷,這樣,就橫着出去了。

  唸佛往生的原理也是一樣,橫超三界,你不要覺得娑婆世界好。娑婆世界有健康、智慧、美貌、財富這些東西,如果你覺得它很好,想要這些,那恐怕你往生不了。你要覺得娑婆世界最好的東西都是不好的,都沒法跟極樂世界比,你就把上邊、下邊和現在的一切都厭棄了,就橫着出去了。否則你最多隻是往上跑,得個人天福報。

  5、

  荼毗後,分舍利。

  荼毗,就是火化。佛陀火化之後,是有舍利的。爲什麼有舍利呢?因爲佛陀是胎生。

  有情有四種生:胎生,卵生,溼生,化生。有個詞叫“四生九有”,就是指一切有情,九有,就是三界九個地的有情,從生上看,是四種。胎生,就是從胞胎出來的。卵生,從蛋裏出來的。溼生,從溼氣中出來的,像蚊蟲之類的,佛教說它是溼生。化生,就是“欻”的一下出來的。不需要時間慢慢生長,不需要在胚胎裏發育十個月,一下子六根具足了。

  佛示現成有情的樣子,來到人間誕生,可以有兩種選擇:胎生或者化生。化生是更莊嚴的,色界天人,就是化生。我們人類最早,按照佛教的說法,是從光音天上下來的。光音天的有情,就非常莊嚴,長得也好,沒有男女之分。我們說,極樂世界沒有男女之分。《往生論》說,“女人及根缺,二乘種不生”,“天人丈夫衆,恭敬繞瞻仰”,是不是佛教看不起女人啊,說極樂世界只有男人。不是的。實際上,極樂世界沒有男女之分。不僅極樂世界,色界天都沒有男女之分。色界天開頭的初禪就是梵天。梵,就是清淨。如果有了男女,那就沒法清淨了。

  光陰天的人,最早到地上來,開始是喫地味兒,也不用種,自動會流出來,跟奶蓋似的,很細膩。因爲貪喫,把地味兒喫完了,又喫地皮;喫完地皮,又喫地膚;最早喫的東西是很細的,到後來喫得越來越粗,喫粗了,那就要排泄。如果是以禪悅爲食,沒有段食,不從嘴裏喫,那就不用排泄。一開始排泄,是從毛孔。後來喫的東西更粗了,毛孔不夠用了,就要大小便,有了大小便道,慢慢就分了男女。

  所以說,胎生相比化生,是不夠莊嚴的。但是,釋迦牟尼佛還是選擇胎生,這也是釋迦牟尼佛的慈悲。他如果選化生,我們會覺得他跟我們不是同類。既然不是同類,那你能成佛,不意味着我能成佛。菩薩學處不是講“同事”嘛,這也是“同事”。要度化你,就跟你一樣,去攝受你。

  我們讀《觀世音菩薩普門品》,對這一點感受最深,你適合以什麼因緣來度化,觀世音菩薩就化作什麼身來度你,你應以宰官身得度,觀世音菩薩化成宰官;你應以長者身得度,觀世音菩薩化成長者。你喜歡的人也好,你討厭的人也好,你愛的人,你恨的人,都是你的觀世音菩薩。但是你要有覺悟的心,有慈悲的心,如果你沒有這樣的心,看他們都是凡夫,你也是凡夫。所以我們看佛陀,壽命也不算長,有人想,佛活了80歲,我還能活90呢,我不比佛強嗎?那在他眼裏,佛也是凡夫,也沒有什麼了不起。

  實際上,即便佛能長壽,他還是不親近讚歎佛。地球上現存的生物,有一種可以幾乎不死的,叫燈塔水母,它可以被殺死,但不會被老死,據說它活到老之後,又會活回去,越活越小,這樣循環。但是我們對它不會有一點敬畏心,我們覺得它是畜生道的,低等動物。還有一種南極海綿,能活1500多歲,但是你會跟他學,拜他爲師嗎?所以,爲什麼釋迦佛只活了80歲?那是考慮到我們的壽命,爲了照顧我們。

  佛選擇胎生,還有一個原因,涅槃之後有遺體留下來。如果化生就不行。化生,生的時候欻一下出來,死的時候欻一下沒了。什麼都沒有了。佛教裏面有一種生物叫金翅鳥,金翅鳥是喫龍的。龍是化生,雖然很龐大,但是喫到肚子裏,死掉了,就欻一下沒有了,一點東西都留不下來,所以金翅鳥喫多少龍都喫不飽。如果佛是化生,那涅槃之後什麼都留不下來。後來的人就會有疑問,到底佛存在不存在,沒有證據,沒有信心。胎生的話,涅槃之後,留下遺體,經過荼毗,能有舍利留下來。這都是佛的慈悲。

  舍利,是戒定慧的功德薰出來的,非常好。如果我們能看到舍利,對舍利生起一念清淨心、恭敬心,我們就肯定能解脫。這個善根就算是種下了。所以,佛陀一涅槃,大家都想要舍利,八個國家帶着軍隊就過來搶舍利。有人說,佛陀生在我的國家,舍利應該給我們,有人說,佛陀入滅在我的國家,舍利應該給我們,差點引發戰爭。後來,有個長老說,佛陀是提倡和平的,大家不要打起來,佛陀也曾經到天上說法,龍宮說法,乾脆就把舍利分成十分,天上、龍宮,和八個國家,各一份。這就是“分舍利”。

  舍利雖然好,但是有比舍利更好的東西——般若波羅蜜。鳩摩羅什翻譯的《小品般若經》裏,第五品叫“舍利品”。佛問釋提桓因,釋提桓因就是帝釋天,佛說:滿閻浮提的舍利放在這兒,般若經也放在這兒,你要哪一個?

  釋提桓因說:我要般若波羅蜜。我不是對舍利不恭敬,因爲我知道,舍利是從般若波羅蜜生的。我在忉利天中間有個座位,我坐那兒,忉利天的一堆天子都來供養我。忉利天是欲界的第二天,也叫三十三天。東西南北各有八個天,中間是帝釋天,釋提桓因是天主。他說:哪天我不在那兒坐了,這些天子還是會對座位起恭敬心,說這是釋提桓因坐過的地方。我們恭敬舍利,就是因爲舍利是般若波羅蜜的座位,是般若波羅蜜坐過地方。那我當然要般若波羅蜜了。世尊,您別說遍滿南閻浮提的舍利,就是遍滿三千大千世界的舍利放在這裏,我還是要般若波羅蜜。

  阿育王,變古制。碎寶末,造浮圖。役鬼神,遍閻浮。

  阿育王時代,佛教非常興盛。他本來不信佛,造了不少罪業,後來信佛,非常虔誠,用政治的力量,爲佛教做了很多事情。碎寶末,就是把七寶碎成粉末,加上裝飾,造成八萬四千佛塔。浮圖,就是塔。把這些塔,遍滿南閻浮提,分散到各個國家去,有鬼神守護它們。

  這是不是好事呢?從世間角度看,是好事。擴大影響力嘛。但是佛教有一句話:“積聚皆銷散,崇高必墮落”。我們看見的好事,不一定是好事。

  假如阿育王有先見之明,能夠往後看五十年的話,他可能就不會那麼推廣佛教。他死後不到五十年,就出現教難了。教難之後,佛教在印度一蹶不振。這就是因緣所生法。你看着很好,很紅的一個人,一下就黃了。佛教也是一樣。

  爲什麼會這樣,那麼快出現教難呢,就想一個簡單的問題:造八萬四千座佛塔,需要多少錢?多少人力物力財力?這些錢從哪裏來?碎寶末,把七寶都碎成粉末,這多麼奢侈。佛陀當年的生活,有這麼奢侈嗎?

  佛教發展興盛了,大家都跑去出家當和尚,有人是真的想學,有人是混飯喫的,哪裏飯好喫,他就往哪裏跑。這樣,整個佛教隊伍裏面,濫竽充數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國家窮,老百姓苦,僧人很有錢。但是正法的味道就淡了,因爲太多不學無術的人,甚至招搖撞騙的人混進來了。佛教發展太興盛了,就引起外道的憤恨。阿育王本身不排斥外道,但是佛教太興盛,就搶了外道的飯碗。外道當然不高興。

  阿育王曾經三次以閻浮提佈施佛教,把全天下都佈施給佛教。問題是,全天下是阿育王的嗎?你有這個佈施的資格嗎?如果你覺得天下都是你的,那就是身見,我所見。到了阿育王晚年,他還要再來一次大布施,根本沒人聽他的了,他說的話都不管用了。他就悲傷得不得了,自己手邊什麼都沒有,只有半個庵摩羅果,解渴用的,他拿出來,用半個果子供養給僧團,那就是他能拿出來的一切了。僧團就把果子掰碎,拌到粥裏給大家喫,不然都不夠喫。僧人對他說,你這次雖然只是供養半個果子,功德比以前所有的供養都要大。

  佛教是講“輟己回施”的,人家供養給你的錢,你再拿出來一小部分給人家。如果把佛教搞富裕了,把衆生搞窮了,那是肯定不行的,那違背佛法,非衰落不可。唐朝有個人,去供養一個禪師,天皇道悟,每天給他十個餅,禪師就從十個餅裏面拿出來一個給他,說這是我給你的,留給你的子孫作福報。後來,供餅的那個人也出家了,成了大禪師,叫龍潭崇信。

  在阿育王時代,佛教的過度發展和擴張,引起很多人的不滿和憤怒。不僅包括外道,也包括老百姓,還有一些王公貴族。佛教內部,又有不同部派的鬥爭。我說我的法門高,你說你的法門高,吵得不可開交;還有人走到研究學術的道路上,跟生活幾乎脫節了;還有人跑去發展一些咒語,搞些神祕的東西。在這種種因緣下,離教難就不遠了。

  對一個人來講,大紅大紫不是好事,對佛教來講,對任何事物來講,都是這樣。諸法因緣生,諸法因緣滅,一旦因緣變了,從前讓這個法存在的東西,馬上會讓它毀滅掉。

  所以說,學佛不要太着急。這不是說放逸懈怠,而是說,要慢慢來,紮紮實實,一步一個腳印,看對了,往前走。有三大阿僧衹劫成佛,急什麼呢?我們應該這麼想:一件事情做不完,多給點時間,一天做不完,三天;一年做不完,三年;一輩子做不完,三輩子;乃至生生世世,去成佛,時間是無窮盡的,那你說最終能不能成佛呢?肯定能。提前成佛了,做的不還是度衆生的事嗎?着啥急呢。

  不是說不精進,要精進,但是不要着急,因爲我們的心,還是雜染的,一着急,就壞事。在凡夫位上,不要整天考慮聖者怎麼想,究竟位上還有沒有善惡因果。想這些,於事無補。

  如果你學的東西,跟現在的因緣不匹配、不相應,肯定會一曝十寒。比如說你一天能念兩千聲佛,看別人一天念一萬聲,你就要跟人家比。這也是身見。人家可能不用上班,你上班要996,怎麼拿出來那麼多時間呢,扛一段時間,扛不住了,出現種種違緣,又倒退了,信心也受到打擊。還不如踏踏實實,平平淡淡地來。就像前面講的,“五時教,如是說”,該喫早飯喫早飯,該喫午飯喫午飯,這就是修行。

  6、

  優填王,始造像。令後人,修供養。

  優填王是佛陀時代的國王。他是最早造佛像的。造佛像的因緣,是佛陀到忉利天爲母親說法,下面的人找不到佛了,比較想念,就造了佛的像。

  我們知道,“法身無相”,既然法身無相,遍虛空都是佛的法身,那可不可以不要佛像了?不可以。

  禪宗有個故事,一個叫丹霞天然的禪師,住在人家的寺廟裏,冬天天冷,他就把佛像拿來燒了取暖。院主看了大喫一驚:你怎麼敢燒佛像?我燒舍利呢,他說。這木頭做的哪有舍利?既然沒有舍利,那我就多燒兩塊。

  丹霞天然,也是個大禪師。這個公案,今天很多人講,尤其是對佛教了解一些皮毛的人,喜歡講這個公案,告訴你,不要執著,你看,佛像都能燒,有啥好執著的?

  砒霜,三氧化二砷,有時候也能治病,甚至救命,那你能不能喫砒霜呢?人家特殊的病,用特殊的方法治,你怎麼能拿來生搬硬套呢?禪宗有句話:一句合頭語,萬劫系驢橛。人家是個開悟的大禪師,你照着他的樣子去做,不僅開悟不了,還要一萬劫都掉在畜生道里。佛教裏的宗派,什麼都好學,禪宗不好學。你照着樣子做,肯定是錯的。所以我們不要學丹霞天然。

  大概七八年前,我在微博上看到一個法師說,他將來蓋廟,不立佛像,一座佛像都不要,面壁參禪。後來那個法師還俗了,“倒駕慈航”了。“倒駕慈航”這個說法,是我聽一個小師父說的,他從小就在寺院長大。他說,很多跟他差不多的人,從小出家,到了十五六歲,還是覺得外邊好,就還俗了。他們管還俗叫“倒駕慈航”——回到紅塵裏度衆生來了嘛。《觀世音菩薩普門品》也說了,菩薩可以以種種身度衆生。

  這也是一種示現。只要你有智慧,看什麼,都是示現。現實世界,就像鏡花水月,夢幻泡影。但是有一點,因果不昧。如果講“夢幻泡影”,不講“因果不昧”,那就完了。爲什麼說是示現呢?因爲有這樣還俗的人,讓我們在家居士知道,出家有多麼不容易。比丘是值得恭敬供養的。如果是阿育王時代,他可能就不還俗了,出家比在家搞不好還能享受更多五欲。所以,有這些還俗的法師,讓我們知道在叢林裏面生活,嚴守戒律的僧衆是非常難得的,我們會更加恭敬讚歎。因此我們也要感謝“倒駕慈航”的示現。

  爲什麼說,有個佛像好呢?因爲我們是凡夫。我們的心,需要好的外緣。我們的心沒有力量,就要靠外緣給予它力量。這就是因緣所生法。有人一踏進寺院大門,就覺得清淨,至少很多佛像在那兒。一進酒吧的門,就覺得喧囂,外緣不一樣。

  煩惱的生起,有三個條件:一個是煩惱種子沒有斷,第二個是碰到順着它的外緣了,第三個是沒有如理作意。讓我們如理作意,非常難,而且是長期的,要慢慢培養;讓我們馬上斷煩惱種子,也不現實。那怎麼辦?從外緣入手。

  家裏擺一個佛像,佛像不是真的佛,但是憑這個像,可以引發出來你心裏的佛,可以引發你的善根。你平常在家裏可能衣冠不整,隨隨便便,佛像往那兒一擺,對着佛像你不太好意思。我看有些人,想擺佛像,猶豫了一下,還是沒擺,怕衝撞了佛。還有怕“請佛容易送佛難”。怕衝撞了佛,這就是善根,就是有慚有愧。但要是覺得“請佛容易送佛難”,這就是懈怠。還沒請佛呢,就想着以後搬家了該怎麼處理。要有無常的觀念還會這麼想嗎?

  我們請的是假佛,真正想要的是自己心裏的佛,用一個木頭的佛把它引出來,想要見佛還來不及,還怕將來不好處理嗎。如果大了不方便,可以請一尊小點的,乃至巴掌大的都可以。擺在容易看見的地方,要擺得自己都看不見,也沒太大意義。也別擺太低,別在自己眼平線以下,這樣你看佛都得俯視。不過,如果你是合租,只能放在臥室,那還是不要擺了。因爲臥室不太方便。如果你有空間,可以請一尊。請來一定要恭敬。總之,最好有個東西,能讓你經常看見,常常產生恭敬心。

  除了佛像,還有一個方法,就是常常唸誦。出家人在寺院裏都要做早課晚課,早課就是以唸誦爲主。我們也可以嘗試做做定課,很有好處。唸誦多了,走在路上,閒着沒事,都可以唸誦,佛菩薩的名號,一些經文,你就用它來燻習自己的身口意,這就跟健身一樣,你一天練20個小時,剩下20天不練,還不如20天裏,每天練一個小時。

  關於唸誦,我有個小建議,以培植福報爲主。佛教講修福、修慧。凡夫位上,福慧雙修;將來是聖者了,就可以智悲雙運。修慧,可以得到智;修福,可以增長悲心。修福,不是讓自己去享福,那是消耗福報,也不是求發大財,而是發願饒益衆生,發願對別人更好一點,這叫修福。修福是修大悲心,菩提心。如果不修福,又太渴望修慧,根機利的人,容易進入空性成小乘;根機鈍的人,甚至可能就產生邪見了。

  大乘佛教講深觀、廣行;或者菩提心、空性見。偏重深觀的、空性見的,是修智慧。很多人喜歡抄《心經》,讀《金剛經》。這都是偏重智慧的。如果你已經有了很大福報,又根機很利,你修智慧非常好,能更多更好地饒益有情。

  但我們要問問自己,現在是不是利根,是不是已經有大福報了。如果還沒有,先着重修慈悲心、菩提心,這是修福。像《普賢菩薩行願品》《觀世音菩薩普門品》,這是偏重廣行的,修福的。《阿彌陀經》也是。你讀《普賢行願品》更容易被打動,讀《心經》不太容易。“十方所有諸衆生,願離憂患常安樂。獲得甚深正法利,滅除煩惱盡無餘”,“悉除一切惡道苦,等與一切羣生樂。如是經於剎塵劫,十方利益恆無盡。” 像這樣的偈子,對身口意的燻習作用非常強,你要天天讀誦,把它當成歌唱出來,三幾個月,心就會明顯地向清淨的方向轉變。轉變之後,再去看般若類的經典,雖然是同樣的句子,感受起來很不一樣。福報多了,智慧更容易開。暇滿人身就是福報,福報少的時候,你連修行的時間都沒有,談什麼開智慧呢。

  福報和智慧,就像船和風。福報多,智慧少,就好像一輛大船在海上,風很小,走得很慢,但是穩。智慧多,福報少,就像一個小船在海上,風很大,跑得當然也很快,但一不小心就會翻船。所以,大家可以根據自己的根機,多培植福報。培植福報,就是修大悲心,菩提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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